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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处刑
晴空中的彩云
稀薄么,虚幻么
被蓝调教唆的醉醺醺的风
无意给纯白歇脚的时间
反锁的祝词哟
怀旧的祷言
其实和她很相像嘛
游离着
可从未曾
逃避心头憧憬的英魂
“你说够了没,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全部的气体都用在发泄式的吼叫上,少年挥刀的动作凌乱而笨重。
这让斗篷男人的工作变得更加轻松。少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一招一式中透露出太过单纯的动向。斗篷男人可以放心大胆地讲述彼此皆知的往事,闪躲招架的动作随意即可,这类不必认真的打斗刚好符合他的品味。
“喂,就说叫你别再喊了啊,万一被哪个人察觉到了,不就把我给暴露了嘛?我来可不是陪你惹麻烦的啊!哇哦!”故作惊险地闪过少年的劈斩,斗篷男人回手轻拍少年无从防备的后背,帮他又多往前撞出两步,“我说,反正也快讲完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听完吗?好好的一个故事,不能没个结尾啊……”
“……”站稳脚跟,少年旋即回身,“少啰嗦,我才不要听呢,不要——”
那一声宣言,在周遭杂乱的喊杀声中那么平静而细微,那么壮阔而磅礴。白牙直起身子,张手截下划落面前的长剑。一言不发,他表情冷静,只是无法抑制地加快了冲向白狼的脚步。“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揪起狼的衣领,吠叫,“认输?你……你……你不屑和我一战吗?!还是你怕了!?别开玩笑了!”
“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白狼如此反问,手上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那一如既往的微笑是牙无法啃噬的最后的堡垒,“你应该不太会在意过程的吧,只要能赢我不就好了?我也不会说你的手段有多卑劣,没那种事,这也是为求完胜的必要谋略。所以,现在就叫你的那些部下停手吧,我任由你处置。”
“……”倒抽一口气,白牙脸上的狞笑带着不自然的舒坦,“对,你说的对,手段什么的不需要去计较,因为现在是、我、赢、了!”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打上高空,炸裂开的色彩与白牙的面色一样阴沉,“白狼,你是个胆小鬼!等着瞧吧,既然放弃了和我决一生死的厮杀,你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会当众羞辱你,再当众执行对你的处决!”
“好啊,只要你下的了手。”就在白牙近前的一名心腹取出绳索绑缚白狼,狼听之任之,他轻松对答的口吻纵容抑或挑逗着白牙得寸进尺。
“笑话,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我……”
“白牙!”狼凛然一笑,五花大绑的身体在这一笑间竟像是特地为狼定制的戎装,“你真是……越、来、越、弱、了!”
“弱?我不是都打败你了吗?!”
“你打败的是哪个我呢?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还是在你心里你认为已经堕落的我?”从白牙少见的激动中,狼看出了动摇的色泽,无奈反绑的双手无法再施以抚慰,空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别无选择地火上浇油,“白牙,我一直没有变过,选择改变的人是……”
“够了!我懒得听你那些虚的,”嘴角扬起的是颤抖,白牙故意提高了嗓音,遮掩着自身的某些不确定,“等人都聚集起来了,就对你处刑,给我闭上你的嘴乖乖等死吧!”
‘儿子,你有在奋战吗?还记得我早上的问题吗?看来这回要以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帮你解惑了……’顺从地沉默了,白狼听着周围各式脚步声的临近,嘈杂得盖过了他心中的叨念……
“哦~~,任务达成。”
“呿,怎么这么快啊?老子还没杀够呢!”
“哈啊,终于可以不用再砍人了……”
带着不同情绪杀人的白牙的手下相继收手,向着首领所处的地方逐渐围拢……
“得、得、得救了……”
“混、混蛋,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喂、喂喂,那边,那边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前一秒还是敌人的人开始殷勤地呼唤,村民们的好奇唆使他们跟进围观……
“虽然还不知道妳用的是什么能力,不过,我们已经没有和妳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了。我们走!”看到发出的信号,已成包围之势的四人收起兵刃。械斗到此为止,作为白牙的其中四名心腹,他们要以身作则,带头停手。
“什……站住!你们……”
“妳也跟过来看看吧,真正的好戏才要开始上演呢!”似乎是讲好的流程,收手的四人也礼貌地邀请适才遭到围攻、已呈败象的杏花雨前来捧场。
‘出什么事了?’杏花雨有种不祥的预感——
“给我跪下!”当她拨开层层人墙,挤到最前排的时候,看到白牙提着剑如此喝斥。
“不用那么大嚷大叫的,我听得见,也都会照做的。”昂首挺胸的狼不失笑意,弯下去的膝盖更像是被自己的勇气所折服……
“不!不可以——”她闯入所谓的刑场。她知道,那杂草丛生的土地不会带给狼的双膝一丝一毫的归属感。她必须阻止!
“哟,这不是我们的前首领夫人吗?好久不见了!”白牙简单打过招呼,回头又命令道,“喂,不是叫你跪下吗,你说你会照做的吧?!”
“啊啊,我照做。”狼弯曲的膝盖延续着那屈辱的旅程……
“不可以!站起来!”
“……”这不是几句喊话可以制止的觉悟……
“白狼——”
“没办法啊,这是我的选择。”自在的眼神,狼的不羁与是否被捆缚无关。
“……”那样的目光,雨无力撼动,她转而质问多年不见的只知道绰号的“熟人”,“白牙,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代替全村人发问似的,所有围观的村民都抱有同样的疑惑。
“火气别这么大啊,我正要说呢。”白牙没有隐瞒。关于白狼的身份,政府的通缉,还有他自己意欲加入联合军的野心,白牙和盘托出;至于残杀村民的理由,有“窝藏重犯”这一条就足够了,“好了,都清楚了吧?没问题了吧?那么,我们这就开始处刑吧!”
“白狼,给我站起来啊啊啊啊啊!”雨在尽最大可能地嘶喊,她希望能唤醒狼的斗志,她希望这样的音量可以让她听不到身后那群村民们抱怨指责的私语,“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低着脑袋,握着拳头,她不愿面对正前方那头卑微的狼,她希望当她下一秒抬起头的时候又能看到风光无限的白狼,“所以这一次……”
“所以这一次也请相信我的选择,我不会让妳失望的!”
“哼哼,哈哈哈哈!”作为胜利者,白牙敞开心情大笑。他笑那狼临死也磨不出锐利的意志与剑刃,他笑那雨仍旧只配拥有和“雨”相称的阴郁面容,“别白费工夫了,妳看上的男人,到头来只是个软弱无能的胆小鬼罢了!他连和我一决胜负的觉悟都没有!哈哈哈哈!”
“白……白牙——”
“哼,用那种眼神瞪着我也没用,他今天是死定了!”雨的咬牙切齿换来的是白牙的斩钉截铁,“这将是我超越白狼的证明,也是我正式加入联合军所必要的仪式。作为这重大历史事件的当事人与见证人,你们都该感到光荣才对!”
“……你要是胆敢杀他的话,”雨喃喃着,细小的声音已完全淹没在那些趋炎附势的民众的议论声里,‘站起来,白狼!不然的话,这次就别来妨碍……我这只……“怪物”!’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杏花雨冰冷的神情与躁动的血肉诠释着冲突的美学,“我就先杀了你!”
“好啊,有本事妳就来杀我啊,妳这只‘怪物’!”
“这可是你说的!”
时过境迁,杏花雨又一次命自己的身体“大动干戈”。与之前的不同,她没有饱含泪水,决然的眼眸不再是脆弱的玻璃球,她不用依靠疯癫的话语去麻痹变身怪物时的厌恶感。
风铃般轻摆的发丝,被下一阵微风偷走了闲适与轻灵,如同全面戒备的刺猬,盘结成一条条带刺的荆棘;娇瘦的躯体沐浴秋日,也别有一番湖光潋滟的质感,片片鳞甲正是那始作俑者;平举的右臂顺应了空气的流向,旋转的臂膀借此无度地加速,直到听见吱嘎作响的声音,才猛然惊觉钻头已与手臂无缝对接;开合的左手在试图抓取什么莫须有的东西,不断膨胀的手掌在积蓄每每抓空的愤怒,虎虎生风的兽爪应运而生;肩胛开始外凸,好似有什么事物被关在了身体内失去了自由,为了能重获新生它突破背脊化作羽翼,只待一飞冲天;腿骨跟着响应号召,那纤细的小腿阻碍了骨骼的疯长,钻出的白骨钩刺逆鳞而上!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白狼与白牙不以为怪。众人的惊呼与尖叫正在为她壮行,杏花雨展翅飞袭……
“终于又见到妳了,雨姐姐。妳变坚强了呢!”
完美地融入山色中的青衣倚坐枝头,就和其他树叶一样,遥望着山下的种种,摇曳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这里说句题外话,当时大概只有白狼一个人注意到青衣的到来。而麒麟王嘛,也许也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在将这段故事讲述给斗篷男人时,也故意略过未提。
另一方面……
“去死吧,两个臭小鬼!”
“喂!”扥住举刀欲砍的家伙,旁观的那人不屑去看坐倒在地的男孩与孩子王的丑态,他会留下来纯粹是为了盯住拿刀的家伙别做出什么违规的举动,“你难不成真要砍了他们啊?别再玩了,赶紧去看处刑吧!”说着,就把提刀那人拖走了。
‘处刑?’这敏感的字眼让原本倒在地上的男孩立马爬起,也顾不上孩子王的情况了,拔腿奔向人群围死的现场……
“狼的幼崽吗?如果能善加利用的话……嘻嘻!”
偶作评点,那片不安分的青色大树叶又会恢复平静……
“父亲!?”突入重围的男孩看到跪地的父;“母……母亲?!”定睛凝视的男孩又看出了异变的母。
杏花雨的动作早在儿子赶到前就僵住了。她没能到达白牙的近侧,就算她能让手臂伸长也没碰到白牙一角衣衫。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看到他满身满脸的伤疤!
“?!……”在这个长者的拦截面前,雨无能为力。几乎在男孩呼喊的同时,她脱力地解除了异变。“……孩子!?”含泪的双眼朦胧了雨的眼色,可她更希望朦胧的是她的脸,转向男孩的、羞愧的脸。她只好转回去,泪水在一来一回的摆头中挥洒,闪烁出她眼中的哀求,“白狼……”雨避过长者的视线望着近在咫尺的丈夫,“为了我们的孩子……”
她等来的却是狼的摇头,还有那好不残忍的笑容!
“雨姐姐……”远处的她也没有说下去。
“发……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你为什么要跪在敌人面前?!”冲动的男孩叫嚷着,大有上前拼命的打算,“站起来再和他打啊!你不是无所不能的马贼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输给他?站起来打倒他啊!快站起来啊啊啊啊啊——”
“不、不是这样的!孩子,你听我说,”杏花雨及时回身,挡住了已迈出一步的儿子,她抓住他的双肩拦阻,拦阻她那快要垮掉的身子,“你父亲他没有输,你父亲是为了保护这里……”
‘雨,原来妳都明白啊……’
“那他为什么不站起来?他为什么不把这些人全部打败啊——”
“不是的,他不能……”
“他可以的,父亲是最强的,他绝对可以……”
“闭嘴,你给我闭嘴!”男孩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母亲压得更狠了,有点疼,来自母亲的疼;男孩和母亲已经靠得很近了,他看不到母亲叱令时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那一定是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听到母亲又念了一声“闭嘴”,有气无力地。
“那就是你的儿子?真是个莽撞的小鬼。”白牙兴味索然地评价。
“是啊,有时候他还真是太冲动了呢。”狼还像当年那样,用着和知己谈天的口气,如果能一人一杯酒就完美了,“要是以前的你,我还不敢这样讲;换作是现在的你,我相信,等我儿子长大了,十年甚至更短,他就可以打败你!”
“哼,你的意思是说,你儿子有能力帮你报仇吗?”再看一眼被杏花雨环抱的那个毛头小子,白牙嗤之以鼻。
“不不不,我不会叫他帮我报仇的,我想这是我应当偿还的‘罪’吧。”话说至此,像是为了让白牙放心一般,白狼郑重其事地对雨和男孩说道,“听到了吧?不要帮我报仇,这只是我在替我死去的同伴赎罪而已……”
“……”男孩还想争些什么,却被杏花雨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巴。
“行了,这下子该到场的人也都到齐了。”白牙并未即刻仗剑行刑,与故交四目相对,他感觉自己缺乏狼的那种坦荡的从容,“哼,看在你我交情的份儿上,还有什么废话,赶紧吐出来吧!”
“谢啦……”
“呐,你真的,就要这么死掉了吗……”
林叶间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小手,像刚出生的雏鸟的小爪子。她努力伸着、抓着,却够不到、握不住,就连空气在她手心里都显得那么强硬、顽固。
“?!你……你是在……看我吗?”
‘难得妳来了,我怕是招待不了妳了,也等不到妳亲口诉说妳的事情了……’注视着狼的眼睛,她的脑海中竟传出了这样的声音。是她的臆想,还是狼的传音,她早已无法辨析……
“我就两件事要讲。第一件事是想跟你说的,白牙。”狼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在帮他的生命做着倒数计时,而那平和的语气却在无视死亡钟声的报时,“不管你信不信,我会来到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安稳度日的场所。我是来找一个人的,一个真正的强者,一个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的强者!”
“哦?是么……”白牙态度轻蔑,狼的说辞他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白狼也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道:“我确实找到他了,我们痛快地打了一场。结果当然是我输了,不过我认为那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对决!如果你也能有幸与他一战,一定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不,绝对不同啊!”本来满不在意的白牙异常地较真起来,他紧握着拳头,仿佛在确认自己力量的强大,“要是我的话,肯定能赢的!我……不会输的,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哈,确实是很有你风格的发言呢!那,这第一件事就算是说完了。”白狼视线一转,切入第二个主题。他看到妻子正搂着儿子,那臂弯很牢靠,儿子不会轻易地冲出来送死,妻子也可以放心地倚靠儿子支撑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儿子抓着妻子的手臂,不然他怕自己会不受控地如野兽般撒野,紧咬着牙关的面庞仍是那么稚嫩,不经意渲染了倔强的眼瞳,跟着一起无所适从。
“那么,第二件事了,儿子,还记得我早上问你的问题吗?‘信仰、意志这种东西是绝对的吗?是必须恪守的吗?’我没多少时间了,这次就提前公布答案吧!”狼投给男孩一个爽朗的微笑,“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唔唔……”这一次,男孩执拗地掰开母亲捂嘴的手,“我……我不要听!我要你战斗下去啊!打倒他们啊!我不要他们说你是胆小鬼、懦夫,不要啊啊啊啊——”
“别……别再叫了——”杏花雨的喊声压过了男孩,“给我安安静静地听着!你父亲在训话,不、许、插、嘴——知……知道吗……”
“……”他看到水滴从眼前坠落,小小的,一颗接一颗,打在母亲环住自己的颤抖的双手上,晃着,碎了,他默默捧起母亲的手,闭目高声,“我、我知道——”
“呵,谢谢妳,雨!”他多想拭去那泪水,只需轻轻勾一勾手指,他已办不到,唯有挂起微笑,多一秒也好,“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身为一个战士,不要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下跪。一定是记得的吧,所以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背叛了我的信仰呢?但我会笑着如此做,我甘愿让这堪负千斤的膝盖亲吻这肮脏的泥土,我绝不后悔以这样的方式背弃我的信仰!也许在你眼中,我在向我的敌人低头、下跪,可对我而言,我是在对昔日的战友赔罪,是在向守护的信条致敬,是在为我亲爱的家人送上最虔诚的祝福!现在要是无法理解的话也没有关系,可以给我一个微笑吗,让我觉得这么做其实真的很勇敢……”
“嗯……嗯……”闹别扭的嘴角弯不出像样的弧度,倾泻的眼泪迷蒙了那不够优雅的唇形。
泪水,流出来时是热的,滴下去时是凉的。因为蕴含身体与血液的温度,心脏跳动的激情,所以温暖而热烈;因为脱离眼角与肌肤的牵绊,精神崩溃的哀婉,所以清寒而凄凉。
“行了,也该说完了吧?!处刑……开始——”不耐烦的白牙终于高举利刃,部下们像是看到了战利品般齐声欢呼。
“对不起啦……”狼最后的微笑,有些疲惫……
“……”山林间的那只小手嵌入粗壮的树干里,为了不让那把持不住的身体拦下那斩落的长剑。
‘对不起啦,白玉麒麟的故事,我真的没机会听到了呢……’
“不!不要,不要——”在母亲的怀抱里扑腾的双手做着无济于事的努力,努力着不教悲伤持续放大。
‘对不起啦,这种死法让你很没面子吧,父亲有点失格了……’
“白狼……走好啊……”圈住儿子的手像是快要经不住暴风雨折腾的旧篱笆,她强颜的笑靥接不起忘情的泪雨。
‘对不起啦,之后就麻烦妳一个人照顾我们的孩子啦……’
“这样……就都……结束了!”白牙的狂笑似能震断剑刃,斩击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迟缓,独他认定理所当然。
‘对不起啦,当初为了成全你反倒成了我的罪孽……’
“死吧……白、狼……”手指在半程翻动了姿态,利剑在中途切换了轨迹,剑尖贯穿了狼的胸膛,热血喷洒了他的脸庞。
‘谢谢你到最后还能留给我这老友一点温柔……’
“把他们给我拦住了,不许让他们碰到他的尸体!”拔剑,那抹微笑倒在泥土里,他竟忘了做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表情,或许没有表情正是属于白牙的最合理的表情。
他听着母子二人在部下的拦阻下无节制的哭喊,他看着村民们铁青着脸散去,没撂下半句的感恩。那个曾经烜赫一时的大马贼就倒在自己脚边,这凄清的辞别他品不出一点酸甜苦辣。
“老大,怎么不直接把他的头砍下来啊?”
“我说,现在怎么办,是要把整具尸体抬走吗?”
“不是吧,搞得这么麻烦,把头砍掉就好了!”
“都给我闭嘴,把他的全尸……抬走!”
随着白牙命令的下达,灾难的制造者们哄闹着撤出了山谷。地上残存一摊鲜红,供杏花雨和男孩悲戚凭吊……
“谢了啊,帮我斩杀了我的‘初恋’……”远处那个声音的主人伸出舌头,舔舐着流经嘴角的红泪,“呸!好腥、好臭……”
最后一位看客,萧然退场……
故事算是讲完了,斗篷男人的唠叨可没想就此打住。刚好少年的追杀也无意终断,这场拉锯战还能一拖再拖。
“你父亲死后,你就变了,迫不得已地变了。你在村民们的骂声中成长,懦夫、胆小鬼、怪物,这些刺耳的声音在怂恿你搞怪,你必须日复一日地用各类新奇、怪异的表演来转移人们的焦点。久而久之,这变成了你的习惯,炫耀的坏习惯!”
早就懒得喊什么住口、闭嘴之类的了,斗篷男人喜欢对话的话,就来和自己的刀锋谈天吧!表情依然愤怒,刀法依然无序,少年不无盲目地纠缠着。无法回嘴不要紧,就在他身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
“可是,你的炫耀并没有消除人们对你、你父亲母亲的怨恨和鄙视。在那习以为常的谩骂中,你只能被动地默许、承认,这样内心才可以好受。于是你逐渐歪曲了父亲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开始站在村民那一边,诋毁自己的父亲。就因为他没能抗争到底,就因为他懦弱地选择了投降!”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给我去死吧啊啊啊——”总归还是忍不住反驳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他比谁都听得更加真切。回忆就像一台扩音机,他听到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呐喊,一字不漏,他根本无须他人为自己开导!
“我当然了解你啊,你一直都在逃避不是吗?!你在逃避你父亲的死,你在逃避你父亲的言行,你在逃避你父亲的全部——”不符合男人一贯形象的吼叫,听起来违和感十足的激昂。斗篷男人暗自在心下汗颜,只求少年早点开窍,他也好早些解脱。
‘我会笑着如此做……’
“我才没有逃避啊啊啊!”
一声疾呼吹响反击的号角。踏在草皮上的双脚扎实而稳健,握刀、攥拳的双手沉着而凝聚。
‘我甘愿让这堪负千斤的膝盖亲吻这肮脏的泥土……’
发力蹬地,五步开外的距离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斗篷男人本想悠哉地暗地里叫声好,哪知那偷得月光九分寒的短刀已近到足以和他眼珠亲密接触的地步!
‘我绝不后悔以这样的方式背弃我的信仰!’
你快我更快:顶指仰脖,斗篷男人的食指强行牵引着短刀走上那条人畜无害的轨道。堪堪削到的面颊上,邪笑满怀惊喜。
抬手沉肘,在钳住少年右手腕的一瞬,扣至胸腹前、眼皮下的可控范围内。
‘我是在对昔日的战友赔罪……’
马步踩实,腰身挺直,狼式的微笑在少年的脸上崭露头角。
刀身反转,刀柄反握。无法前进又如何,以退为进照样直捣黄龙。刀光指处,斗篷男人的手臂一如刀口撤退道路上的人肉路障!
‘是在向守护的信条致敬……’
但留食中二指夹其手腕,翻腕转肘,反拧了少年的右腕。轻描淡写地拆招隐现慵懒,那是男人独具个人特色的高手风范。
唯独缺了短刀落地的轻响,死命把持着,少年哼笑着看短刀与他的右手如胶似漆。
‘是在为我亲爱的家人送上最虔诚的祝福!’
撤步甩身,闲置的左手渴望已久的登台亮相,抡圆的胳膊要在这一击中达成一夜成名的南柯梦。
进步近身,寄予厚望的左拳打入刁钻的空隙……
‘可以给我一个微笑吗……’
男人平实的手掌犹如佛祖那般宽广深远,任你从哪个死角突击穿刺,一股海纳百川的气度在,定能捕获这迷途的羔羊!
‘让我觉得这样做其实真的很勇敢……’
少年双手受制,斗篷男人笑纳“胜果”……
尽管三秒之间的对招可圈可点,少年却有更多不吐不快的心声。在这种脸贴脸的处境下,那些用以声嘶力竭的苦水终能畅所欲言:“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不要恨你父亲,他用他的牺牲交换了整个村子的活命!’‘想想他说过的每句话,那是一个懦夫可以拥有的肚量吗?’‘不要忘记你父亲临死前对你说过的话,与其对信仰愚忠,不如为成全轻生!’你以为我母亲生前,每天在我耳边重复的这些话,我都白听了吗?!是,就算你说的对好了。我是在逃避,我在逃避我父亲的死,我在逃避被那些家伙贬低、蔑视的父亲的死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双脚无法安于停留在地面上做过多休憩,踹地腾跃,带动身体、手臂轮转,受制于人的双手没在计较什么脱臼、骨折的可能性,他要的只是能够再次启动的自由之身!
‘喂喂喂,老爷子,这些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这不是已经被他母亲教导得很透彻了吗?’
“你知道……我母亲临死前还在对我反复念叨些什么啊啊啊啊啊啊——”蹬地,突进,挺刀,咆哮,“‘你要以父亲……是个伟大的马贼为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唯一看清的是一道闪电状的白光,宛如凭空乍现,没有缘起缘灭的因果,似乎只能用“存在在另一个次元的东西”来解释它出没的合理性。当他在下一个时间点看到右臂四溢的血珠时,斗篷男人连痛觉都没来得及感知。
“哎?!”同样的讶异也来自少年,单细胞的线性攻击会一击命中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哪怕是不到千分之一秒的停顿,都会留给斗篷男人这样的高手致命反扑的良机:
少年听到一声嘿然,在他辨识出身前候着的那个身影时,为时已晚。手刀斩落,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少年呕血倒地!
“哎呀,一不小心认真过头了……”拍着脑门,无解地盯着倒在面前的少年:他在呻吟,倾其全力想要挤出为自己正名、为父亲鸣冤的字眼,“嘛,基本上你我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这问题的症结我算是弄懂了。小子,你在等一句话吧?”
“?!唔……唔唔唔!”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希望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吧!”整整衣冠,清清嗓子,斗篷男人语带崇敬,“虽然我这个人几乎没怎么夸奖过别人,但我必须承认:白狼,你的父亲,他是个值得我尊敬的男人,他是我认可的第一个马贼,他是: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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