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毒妻

　　所谓的‘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还真不是上官玉成吹牛。他真的只是动了动手指花了半个时辰作了一首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长诗。主要描写一对热恋男女不堪门第之见忍痛分离，最后双双殒逝的凄美故事。
　　关素卿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让下人们将这首诗传出去。果然不到两天就收到了惊人的效果。杭州不愧为盛产故事的人间天堂。试想连《白蛇传》这样人妖恋在这儿都能得到人们的同情，更何况是公子和丫鬟的故事呢！
　　两天后，关素卿决定乘热打铁，她命蒋青舟去西湖边的茶楼饭馆里找几位说书人将云莹和吕生的故事分四段每天讲一段大力宣传。中午她又给京城的敏雅郡主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最近亲眼目睹一出感人的故事并附上这首长诗。没几天市面上又流行起《香云记》这本小说，甚至还被排成戏在一些大户人家的戏班中上演。
　　这日，身为幕后黑手的关素卿优哉游哉地躺在葡萄架下乘凉。已经能跑会跳的余一被秦嬷嬷牵着走路还咧着嘴对她笑。她身旁的竹几上躺着一封敏雅郡主的回信。上面说那首长诗和《香云记》在京城贵妇中流传甚广。前些天不知怎么传到宫里，又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这皇帝自宠幸严妃以来一直冷落皇后，上次寻思废后未果倒把太后老人家惹急了。太后近日处处针对严妃。皇帝又想当孝子又想要妃子,身心正郁闷的时候。这首诗上的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皇帝的心中所念，让他感叹自己和吕生一样都是情孝两难全。此后每当皇帝和严妃花前月下时，他总能吟咏几句来表达自己对爱妃的一往情深。
　　有一次严妃拿着《香云记》看到流泪，身旁有个好事的太监将闵孝郡主的丫鬟就是《香云记》女主角的事向主子顺口一提。没想到第二天皇上就颁下谕旨给云莹和吕生赐婚。
　　关素卿看过信后又突然很想看看如今一出门就要面对舆论压力的吕大老爷会是怎样的脸色。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也彻底悟了——这世上无论什么时代，舆论都是成事的关键。
　　想当皇帝的人首先就要制造自己是真命天子的舆论。什么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公孙述梦到有人对他说‘公孙十二为期’。这些都是有心者先造谣再被一大批或愚昧无知的迷信者、或碌碌无为的伪善者、或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们以讹传讹制造出来的。
　　舆论就是说三遍就能变成真理的谎言，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利器。而关素卿所做的就是博取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们的同情。因为无论哪个时代，有话事权的人才是真正的上帝。现在只等圣旨一到，云莹和吕生的姻缘就算不想成也难了。
　　七月，关素卿领着传旨的公公亲自去吕府颁旨。她看着跪在下面的吕大老爷垂着头一副斗败的公鸡模样暗暗偷笑了一下。公公颁完圣旨后，关素卿亲自扶起跪在吕老爷身后的吕大公子。她这一举动又将吕老爷气得不轻。由于吕生和云莹是皇帝赐的婚，这礼数也是轻率不得的。关素卿依照如儿嫁妆的基础上又加了几样。至于吕家抬来的聘礼她留下一半添到如儿的嫁妆里，另一半让人运回京城如儿父母家里。
　　八月初，云莹风风光光地嫁进了吕家。当天去观礼的人民群众多到把吕家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关素卿主完婚疲惫不堪地回到国公府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她被一个噩梦惊醒，无力地蜷缩在薄被里抽泣。
　　上官玉成被她的哭声吵醒，黑暗中他看见身边多了一个‘蚕宝宝’。关素卿的老毛病之一就是喜欢躲在被子里哭。
　　“怎么了？”上官玉成将那团‘蚕宝宝’拖回怀里轻声问。他的声音很沉静，带着一点未清醒的暗哑让关素卿一下就安下心来。
　　“做了个噩梦……梦到余一和那个孩子一起玩耍。那个孩子说他好痛，地底下又黑又冷，他害怕。”关素卿一想起那个梦又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哭起来。
　　上官玉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怀里的蚕宝宝慢慢剥开。他捧着关素卿的脸对她道：“玉茗，别哭了。过几日我们一起去给那孩子扫墓好不好？”
　　“玉成，那孩子的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最后我没抱紧他，他才会被活活摔死的。”关素卿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上官玉成知道这件事一直都是关素卿的心病。在他人面前总是保持着安安静静、娴静淡雅的笑容，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个伤口随时会被一些意外而细小的事情扯开。
　　第二天，他们决定去灵隐寺为那孩子祈福。一早，他们乔装打扮成一对老夫妻。当他们路过岳鄂王庙时上官玉成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
　　关素卿知道他心中所忌讳的事。同样都是有功武将，也同样遭到皇帝的猜忌。
　　岳庙里埋葬的一代名将岳飞和其长子岳云。‘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天下可安。’此语就是出自岳将军之口。可是天理确是对其不公，亦或许乱世之中难有公道。
　　在关素卿看来始于陈桥兵变止于崖山海战的宋朝，有忠臣良将亦有昏君佞臣。但宋人的气节确实坚贞。尤其是崖山海战中十余万宋人投海殉国，当时投海的小皇帝虽只是个八岁孩童也知道‘宁做亡国君，不做亡国奴’的道理。
　　再观明朝亦是如此。‘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就算兵临城下，明朝皇帝也不会舍弃皇都仓皇出逃。所谓‘亡国不亡骨气，断头不断脊梁’。比起割地又赔款，对外卑躬屈膝对内残酷镇压的满清不知高尚了多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玉成，如今不是南宋那个世道。你即已急流勇退何必再为朝堂忧愁？”
　　关素卿不是不知道朝堂上的事。自上官玉成辞官以来，他的耳目不减反增。自以为高枕无忧的皇帝日渐糜烂。上官玉成有所顾虑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惜我想学张子房功成身退却只学了一半，终究成不了世外之人。”上官玉成说完自嘲地笑了。
　　关素卿拉着他急匆匆走过，心中隐隐不安。怕他真如岳飞那般被十二道金牌逼回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被西湖美景所迷，只顾纵情山水也不做他想了。
　　五日后，上官玉成带着关素卿和余一去南京扫墓。在路上，关素卿又开始难受。一日，上官玉成带着她去瞧大夫。那大夫诊脉后向关素卿道喜说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只是这个孩子脉象虚弱怕怀不好。
　　上官玉成惊喜之余又是担心。关素卿怀孕可能对两个人都不是件好事。
　　身为寡妇的闵孝郡主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她的身份注定了这个孩子将来一定要隐姓埋名地生活。只要京里有一人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两个人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上官玉成在深思熟虑后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又让关素卿哭了好久。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原本是个令人安慰的补偿，如今却成了上天罚她骨肉分离的酷刑。
　　八月末，他们到达了南京。二人重回小儿子的墓地皆是心情阴霾郁闷。关素卿看着小儿子的坟又轻抚肚子里的这个，心中一片酸楚。
　　“我注定了和他们没缘。生得却养不得。”
　　上官玉成抱着余一站在她的身边。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虚假。而且让她怀孕的自己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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