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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之花
他向洛轻看去,看到他亮如星光的双眸。
“浮世花。”
浮世若酒梦若花。它以世间百态为料,千情为曲,才酿出一觞如梦如幻的酒来。而今夜风裳水佩阁的月光下,这出自西方昆仑山上,历百年而弥香的浮世花,足以让人一生相忆。
没有人能抗拒梦境,蛛蝶也不能抵御这样凛冽的酒香。像是被远处的浮世花召唤,它们整齐的队形散乱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西方飞去,更有些才飞出不远,便沉醉得掉落到了地上。
青衣人本以为胜券在握,岂料变生不测,心中也是一惊。身畔一只蛛蝶正向外飞去,他长鞭一抖一卷,一股内劲从鞭身溢出,将那蛛蝶阻拦了回来。右手抬起,一支碧绿的短笛便往唇边送去。
清叱一声,温唐羽、洛轻二人同时飞身跃出。两人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不能让他吹那笛子!”
洛轻身形飘忽,揉身直上,骈指便往他腕间点去。青衣人左手银鞭疾收,一招“星落少微”,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缠向洛轻手臂,同时短笛一扬,向洛轻面门打去,竟是把短笛当做兵器来使。洛轻回臂反手,五指如钩抓向短笛,忽见温唐羽已转到青衣人身后,微微一笑,立时变指为拳,锤击青衣人肘底。
青衣人手肘一麻,短笛顿时拿捏不住,脱手飞去。温唐羽见洛轻变招,已知他心意,足下一点便跃至半空,探手去夺那短笛。岂料指尖才将将触到,下方忽然飞来一根银闪闪的软鞭,鞭梢一卷便缠住了笛子,疾向青衣人飞去。
倏然寒光乍起,空中一声清响,短笛竟断成了两截。温唐羽手握断影,笑吟吟立在当地。两截短笛从空中掉落,他眼也不抬,右手掠出,笛子又断作了四段,骨碌碌滚在地上。
青衣人长鞭画圈,内劲吞吐,迫开二人,愠怒道:“你们毁我蛛蝶,又两个打我一个,这也是正人君子所为吗?”
温唐羽正色道:“蛛蝶害人不浅,我们今日除去,就当是替你行善了。至于两个打一个……”他微笑了起来:“你不是从不单打独斗的么?”
洛轻却摇了摇头道:“便是单打独斗,你也未必是我们的对手。”他看出青衣人招式虽精妙绝伦,内力却浅薄得多,若真是生死相搏,只怕也躲不开温唐羽的断影一刀。
青衣人冷笑一声,森然道:“那也难说得很。”忽然欺身近前,长鞭疾飞如练,打向温唐羽喉间。洛轻见他挑上温唐羽,索性后退几步,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温唐羽心里却也冷笑了一声,暗道这青衣人定然看出自己武功不及洛轻,故而拣个软柿子来捏。眼见银鞭袭来,他心中生气,也不避让,右臂运劲封刀一格,接着顺势斩向青衣人肩膀。青衣人侧身躲过,鞭尾回旋,疾去缠他手腕。温唐羽刀式未老,猛然反手回刀,正撞上一鞭打来,单刀斫在长鞭环扣上,登时火花四溅。
青衣人手臂被震得微微酸麻,跃开两步,忽然招式一变,长鞭大开大阖,整个人都裹在了重重鞭影之中。他这根软鞭华丽已极,每掠出一鞭便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银光,璀璨如流星,亦是夭矫如灵蛇。
温唐羽与他拆解了数十招,也看出来青衣人内力不强,鞭法却是一等一的。眼见又是一鞭打来,他力沉左臂,啪地伸手抓住了鞭尾,只觉虎口一痛,竟渗出血来。顾不得查看伤势,他左手用力回夺,断影刀已疾掠而出,削向青衣人颈中。
洛轻在旁观看,也觉得这下青衣人非撒手弃鞭不可,否则颈中必然受创。岂料青衣人竟不撤鞭,右手长袖一扬,袖中一团金色的东西朝温唐羽脸上打了过去。
月光下只见那物金光灿然,温唐羽却如临大敌,急急回刀在地上一撑,借力飞退了丈许,断影一横封住门户。洛轻看清后也是一惊,那物竟是碗口大的一只蛛蝶,较其他蛛蝶颜色更加鲜明,金黄蝶翼上如镶了五彩晶石一般,宝光潋滟。它见温唐羽退后,便也不再追赶,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慢慢飞落在青衣人肩上。
温唐羽只觉一颗心跳得又沉又快,哑声道:“你居然还有蛛蝶!”
青衣人哂笑道:“那又如何?这只可是万蝶之母,有它在手,今晚被你们烧掉多少,我便能再召出多少。却不知风裳水佩阁的‘浮世花’还够不够它们喝?”
温唐羽喘息方定,须臾抬头笑道:“浮世花许是没了,断影刀倒还有一把。”
青衣人嗤笑一声,似是不屑。隔了一会儿慢慢道:“久闻江南一刀春断影的大名,原来也会被一只小小蝴蝶吓退。”
温唐羽也笑了笑,垂手放下了单刀:“那是江湖朋友谬赞了。江南春·色岂是我一刀断得了的?不过也就断一只小小蝴蝶罢了。”
他持刀转圜,慢慢往上划出一个圆形来,刀尖所及,黑夜中便乍然出现了一道寒光,久久绵延不去。月华霎时暗了下来,月色一暗,高墙、垂柳、草丛、湖泊,也全都渐渐暗了下来,隐没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只有刀光。
暗夜里的刀光格外亮得逼人,温唐羽双目注视着刀尖,慢慢划出一个圆形,又一个圆形,有的圆一点,有的不那么圆,而他只是耐心地划着。空中流离着刀光的碎片,斑斓如星河明灭,当他划到第五个圆时,第一圈的刀光终于慢慢湮灭。
青衣人也收起了轻视之意,肃然注视着温唐羽刀尖所向。每划一圈,断影刀上的劲气便更强了几分,刀光也更亮了几分。现在他甚至能听到刀气在空中嗤嗤微鸣,而那锋锐无匹的寒光,将沉沉的暗夜也拉开了一道裂缝。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到第七划时,温唐羽终于划出了一个完满的圆形。
温唐羽轻轻呼出了口气。他的心渐渐沉淀下来,不为相转,不为惑动。
青衣人也长出了口气,心里却猛的一紧。他看见温唐羽又举起了他的刀,刀光陡然暴涨,只一掠便到了自己面前。他来不及挥鞭,那圆融无碍、无形无相的一刀已直劈了下来!
一刀断影!
刀意森寒,透过青纱直浸到他脸上来,肩上的蛛蝶也急促地振起了双翼。他忽然明白,这一刀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这蛛蝶之母!
青衣人飞身疾退。刀意绵绵如影随形,划破了夜色中的天幕,月华重又皎洁地洒落了下来,只不知究竟是月色,还是刀光?万物复现,无所遁形,他退得再快,也躲不过这漫天清华。青衣人长啸一声,终于出手。
温唐羽刀随意动,一拂一掠间,身已在半空。忽而风声转急,一条光华灿烂的软鞭长蛇般向自己卷来。他身形一沉,不闪不避,断影刀划作圆弧,仍是直直劈了下去,这一刀既出,便再无转圜!
喀嚓一声,刀锋已架上了银色长鞭,青衣人两手分抓长鞭,力透鞭身,软鞭竟如铁器一般坚硬。刀意微微一滞,又穿山破甲般斩了下去,青衣人轻轻一颤,肩头青衫竟已被刀意划开了一个口子。他右手撤鞭,掌力疾吐,一蓬淡淡的烟雾便从袖中扬了出去。
温唐羽心知不好,才要闭气,鼻中却已闻到了一阵极淡的竹叶清香。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他才要细想,脑中却昏沉起来,手上也慢了许多。青衣人趁势一掌迫开对手,却见肩上蛛蝶未及飞起,便为刀意所伤,身子正中一线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几乎被分成两半。他心中大怒,长鞭一挥便向温唐羽打去。
倏然黑影飘至,洛轻身法如电,已接了温唐羽在手,避开了打向他腰间的一鞭。
他扶着温唐羽靠在柳树上,返身走向青衣人,冷冷道:“解药。”
青衣人笑道:“这不是毒药,风一吹便好了。”他轻轻掸了掸衣袖,动作闲适而优雅。
洛轻微笑道:“你这袖子倒是如乾坤宝袋一般。”他脸上虽露出笑容,语声却极为森冷,殊无笑意。
青衣人傲然道:“那又如何?”长鞭一昂,内劲到处,如利剑般刺了过来。洛轻身无兵刃,一步踏出便到了青衣人身侧,左手探出,疾刁他手腕。青衣人刷刷几鞭,或刺或抽,尽数往要害处招呼。洛轻飘忽如鬼魅,在重重鞭影中进退自如,突然伸指在青衣人臂上一弹。
青衣人左臂一麻,顿时软软垂了下来。洛轻顺势骈指点向他右腕,才触及青衫,突然担心袖中又不知放出什么鬼东西,索性撕拉一声,扯下了半幅袖子来。他扣住青衣人脉门,忽觉此人手指纤长,细腻柔滑,竟如女子的手一般。他心神微分,手中便松了一松。青衣人立时察觉,急急跃开退后。
温唐羽坐在地上,吹了一阵子晚间凉风,头倒也慢慢不晕了。他回想起方才那淡淡的竹叶清气,总觉得不久前才遇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抬头向青衣人看去,想找出点线索,忽见他向后跃出,便站了起来。岂料脚下一软,竟又跌坐在了地上。
洛轻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他忽然伸手,从发间抽出碧琉璃,如墨的长发顿时倾泻了满肩。
青衣人悠悠道:“你也看出来了?他还是中了蛛蝶之毒。”
温唐羽大惊,又听青衣人道:“这蛛蝶之毒,发作得愈慢,便愈是难以纾解,想不到你倒也是个行家。”他口中轻笑一声,便伸手去拿碧琉璃。
温唐羽跌坐在地上,全身渐渐麻木起来,只得大叫道:“别给他!”
青衣人道:“我不过拿着看一看,看这碧琉璃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神奇,看完便给你了,这么小气么?”说着已从洛轻手里接了过来。
温唐羽将信将疑,见青衣人抛给洛轻一个纸包:“难得蜀僧这么大方,我自然也不能小气。这些解药温公子一点便尽够了,剩下的和水洒之,可去风裳水佩阁内蛛蝶余毒。”
洛轻虽猜出这些人已知自己来历,听他说出“蜀僧”二字,仍是神色一变。纸包内包着数粒珍珠大小的银色药丸,当下便取了一粒让温唐羽服了。
青衣人将碧琉璃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不怕我在这上面下毒?”
洛轻直起身来,淡淡道:“你若是拿走了也无妨。”
青衣人一愣,忽而长笑道:“好!你这样的人,杀了也是可惜。”他手一扬,碧琉璃直飞过来,接着轻轻一纵跃上高墙,转眼杳然不见踪影。
洛轻接住碧琉璃,仍是绾于发上。温唐羽见他神色萧索,勉强笑道:“今日之事总算是有了个结局,碧琉璃、风影环也保住了。”他见裴鸣几人偷偷摸摸沿着墙根往外溜,只作不见,微笑道:“不知道浮世花有没有剩下一点,如此清风朗月,又无蛛蝶恼人,正该琴曲相和,好好喝一杯才是。”
洛轻抬头看着天上皎白的月轮,缓缓道:“浮世花吗?”忽然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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