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王孙

　　虽是秋风瑟瑟天气渐凉，后宫中仍然是富贵繁华的景象。御花园中各色菊花姹紫千红竞相开放。
　　怀柔郡主亲自将热热的香片倒了一杯，递到太后跟前：“母后，这天气喝口热茶正好。凝神润肺。”
　　太后接过酒喝了：“前日郑藩作乱的事情，你可知道始末？”
　　怀柔笑道：“听说过一些，不过究竟如何臣女并不太清楚。只知道皇上英明神武，早就知晓叛党活动始末，在猎苑将他们一网打尽。”
　　太后道：“那朱定安在猎苑中设埋伏，竟架了四门红衣大炮，若不是及时被人抓获，这炮弹一下来，在场众人将无一幸免。我皇族子孙、满朝文武恐怕要折损大半。那叛党临死前还悄悄点了一根引信，多亏在场的骁骑将军眼疾手快，命众人合力将大炮转了方向。”
　　怀柔听了花容失色：“竟有如此艰险？果真是千钧一发。”又回过神来，抚了抚胸口笑道：“皇上真是洪福齐天，那起小人再诡计多端，也损不了皇上一分。母后千万不要担忧。”
　　太后叹道：“郑藩势大，先皇对朱定安又如皇子般疼爱，特许他留在京城陪伴。因先皇的嘱托，皇帝登基后仍然对其尊宠有加，并不令他去封地。没想到他竟不知感恩，闹出了这样的乱子。”
　　怀柔又往太后面前杯子上添了茶：“臣女也是蒙太后垂怜，在宫中居住。不过臣女及父亲都对太后、圣上感恩戴德。父王在家中常称颂当今皇上是千古难遇的有为明君，说身为藩王须得忠君敬主、节俭修身才是。也常嘱咐臣女好好孝敬太后，也是女子也要为国尽忠的意思。 ”
　　太后点头道：“这才是正理。你父亲是个明白人。只是有时太谨小慎微了些，虽说本朝以节俭为美德，身为藩王之尊也无需太过朴素。”
　　怀柔笑道：“父王一向是那样的。言必称礼制。现下让他改也改不过来。有时连身边的女眷多戴了些首饰，也要说的。幸亏臣女住在宫中，太后赏的首饰衣服都穿不完。”
　　太后笑着点头，见怀柔头上繁复的宫髻上插着一支赤金攒珠步摇光彩熠熠，便问道：“这只金步摇倒好，配这秋日的暖阳，金光流动。只是哀家什么时候给你的，倒不记得了。”
　　怀柔命侍女将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疑惑道：“母后说的可是这个？这并非母后所赐。是臣女所熟识的一个人所有。”
　　太后将金步摇拿在手中细看，“这是三十年前的样式，太祖皇帝在时流行这种纹样，哀家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时，有过一套这样的首饰。到现在都十几年没看过这样的簪子了。”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震，问怀柔：“这到底是何人所有？”
　　怀柔见太后面色严厉，一国之母的威势显露无疑，吓得声音都微微抖了起来：“母后请勿责怪，这确实不是母后所赐。是臣女府中一个侍婢原来的主母所有，就是现下因牵涉乱党案的任希白之母。”

　　诏狱是本朝开国皇帝为审理钦犯而特设的监狱，不属三法司管辖，一进里面便任由宦官处置刑讯，凡进去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是以本朝人人谈之色变。
　　任希白被关押的地方是一处地下石室，倒并不潮湿，只是十分阴暗，只是廊中一碗如豆的灯火似将死的人垂死挣扎般闪烁着微弱的光。石室似乎离刑讯室颇近，从来这里开始便接连听到那里审问的声音，声嘶力竭的惨叫，高亢的呼喊，以及临死前痛苦到极致的呻吟。白天黑夜从不停歇。
　　任希白被重枷锁在墙角，整个人似木头般。整整两天水米未进，却已不觉饥渴。他被锁住丝毫动弹不得，更逞论寻死。蝼蚁尚且贪生，进了此地，反而人人都盼着一把锋利小刀痛快给个了结。
　　他将头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惨叫声声声入耳，不知何时轮到自己。跟着朱定安做这大逆之事，早就报着必死的决心。惟愿能死得痛快些，不至于死前还过一遍阿鼻地狱。只是偏偏到临死之时，以往家中热闹舒心的景象总是涌上心头。幼时父母的百般宠溺，兄长的细心照顾，身边丫环仆人的种种殷勤伺候，人人都是笑脸相迎，唯恐他有一丝的不快活。朦胧间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围绕：
　　我想活，我不想死。
　　正昏昏沉沉间，面前的木栅猛地被打开，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锦衣卫，一把将他拖了出来。
　　任希白早已手脚麻木不能动弹，任凭这两人将他拖过一段长廊，又将他身上重枷卸下，将他扔到了地上。
　　任希白趴在地上，待手脚知觉恢复便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湿冷的地面上不知多少人的血肉积累，浓重的血腥味令他窒息。
　　“任大人。”一个阉人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任希白晃晃悠悠站起身，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宦官笼着袖子站在暗处，脸上笑眯眯的似十分喜悦，声音听上去却令人毛骨悚然。“任大人在监房里关得久了，咱家给你换个地方。先看看这间屋子罢。”
　　屋子里虽暗，四面墙上挂着的东西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只瞅了一看便低了头再也不敢看。全是各色刑具。
　　“任大人身为锦衣卫的人，却没来过这诏狱。全天下的刑具都在这里。人都说刑部王大人审案子是本朝最厉害的。其实真正厉害的人在这里呢。诏狱里没有审不明白的案子。咱家先带大人看看这里的好东西。”
　　屋角的两人立刻左右驾着任希白的臂膀，带他在屋中四周随着宦官的步子走。
　　“此物用来箍住犯人的头部，收紧后犯人眼眶便凸出来，用铁勺可轻易挖取。”
　　“此物名唤铁靴，烧红后让犯人穿上，那滋味，是世人绝难想象的。”
　　那宦官走了一圈，见任希白垂着头似浑身力气都被抽光的样子，便笑了笑说：“任大人想必是累着了罢。这边有一把椅子，来这里的犯人都坐过。任大人不妨来开开眼界。”
　　那二人立马把他拖到一把圈椅前，精工制作的铁椅，打磨得无比光滑，上面寒光闪闪全是两寸长的尖刺。
　　任希白惊怖欲绝，喃喃说道：“积点阴德罢。你问什么我都招。给我个痛快死法。”
　　那太监笑道：“外面的人求富贵求长生不老，只有进了这里，人人都求能死个痛快。既然大人如此明白，那咱家就省事了。”
　　“你是何时和郑藩世子合谋行刺圣上的？”
　　“世子并未与我合谋。他与我家向来亲厚，吩咐了的事我照样去做而已。我不过是无名小卒，难成大事，世子并不会将机密之事告知我。”
　　“你将圣上引向西苑，不是他早就在那设了埋伏么？”
　　“世子并未交代那里有埋伏。只提过西苑风景好。猎场中臣不过跟在圣驾后方，并未左右皇上去的方向。”
　　“任大人，东厂密探早就将你与朱定安密谋的情境摸得一清二楚。你若是不从实招来，等下有得苦头吃了。咱家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未必能熬得过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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