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雨势渐大，纪无虞抱着刀，立定了不动。石弘看他泥塑一般全无动静，雨打在铁甲上，溅开许多细小水花。拽拽端木衣袖，问道：“先生，他可是给点了穴道？”
　　端木也不回话，拉住石弘，从纪无虞身旁行过，径直往前走。走出十余步，身后劲风起来，石弘一惊要躲，端木却牢牢站住。行意刀连鞘而出，停在他脑后一寸。“端木。”纪无虞沉声道，“打赢我，放你走。”
　　“原以为金行使行事磊落，不想也是这般卑劣，明知先生功力不复，却来邀斗。你早年便输给先生，现在才来找后帐么？”石弘抢道。
　　端木睁大眼看他，纪无虞却听而不闻，又叫了一声：“端木。”

　　三人立在雨中，衣裳早已尽数湿透，贴到身上。端木抬手将衣袖挽起来，想了一想，道：“现下再同你打，我未必能赢，还是赶路要紧。”
　　就手提起石弘，蹲身一错，斜斜扑向路旁一道横巷。眼前人影一晃，纪无虞随机而动，后发先至，仍是抱着刀，正立在巷口。端木收住前行之势，继而一叹：“你倒把自己练得越来越像把刀了，难怪颜伐也输了给你。”
　　“端木说过两回，”纪无虞面无表情，声息却重。“说我功夫不成。于武学一道，痴迷却不知变通，再是硬记勤练，总比不过旁人天赋。头一回在你手下大败亏输，我便将你这番话一直记着。我自知愚钝，却只有勤练一途，这些年来试了各种法子，总算也有些进境。再请端木赐教一回。”
　　“我不是来拿人的，也不是来杀人的。只要同端木比试一场，你我百招为限，点到即止。”
　　“如此甚好。”端木一点头，抬手将石弘扔了出去。
　　城墙下隔百丈竖有一杆大旗，石弘给他扔到旗杆上，赶忙抱住，爬进旗斗之中，这才探头出来，看下方二人。

　　端木同纪无虞相距丈许，却不再近前。石弘一喜，纪无虞果然行事甚迂，知道端木功力不济，不肯占分毫便宜，并不与他近身交手。
　　纪无虞抽刀出鞘，一刀破开雨势，凭空划出一道弧形水色。
　　端木在身上翻拣许久，找出一截短笛。纪无虞瞧见他随手拣了兵刃应付，面色一沉。端木挥开手，短笛于雨中带出极低的奇异鸣响。石弘在高处听不真切，隐隐觉得头痛，伸手按住。
　　“这笛声有些古怪，你小心了。”
　　纪无虞一点头，跟着出招，一刀横削，半路起了变化，刀身转圜，直砍下来。他刀法本是四十余种变化任意流转，以快打快。这一番却是在一招之中连施三路刀法，教人应接不暇。端木凝目看了，左脚退后一步，不早不晚，赶在他刀法变化之际，将手中短笛递出去。若非二人相隔一丈，这一下便要点在他臂间曲尺穴上。
　　当真一招点实，以端木功力未必制得他，此际单比招式，却又不同。纪无虞给他迫得变招，无数刀法绵绵而出，斜划、横挑、竖劈、上撩、回环，拖刀法、破刀法、乱刀法、阴阳刀法及至玄门刀法一一施展出来，身形在雨中纵跃来去，矫矫生风。
　　端木双足不出一尺之内，只是前后微挪，手中短笛左右交替，一时右手直出，一时左手斜斜划落下来。看似全无威势，却是招招不落，恰恰抢在纪无虞变招的关节上。
　　数十招一过，纪无虞全然为他所迫，跟着短笛所向变招换招，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独自上下翻腾，疲于应对。
　　石弘蹲在旗斗之中，看得目不转睛，半晌不曾大声出气。

　　眼前风雨更长，水雾如幕，石弘勉强看着，逐渐瞧不清二人动静，只有那笛声似有似无，低低作响。跟着便听得些杂乱声息远远传来，他抱着旗杆站起来，正待看远处城门动静。
　　旗斗上忽的冒出一个身影，端木跃上来，一手提住他衣领，带着他往下便跳。落地跟着急奔出去，石弘给他拖得脚不沾地，面朝后看，纪无虞一刀撑地跪着，头脸向下，又是全无动静。“先生赢了？”石弘挣着问道。
　　“可有些对不住他了，那笛声有迷魂之用，他专心演武，更易受牵制。”端木道，抬头往城门看。“今夜援兵入城，本想趁乱混了出去。方才动静太大，有一队守军正赶过来。”
　　“先生，不若往南门，战乱一起，无论得胜归来或是败兵回城，总有机会混出去。”
　　“南门，石婆楼治军虽散漫，五行领兵却是依阵势而定，只消一人稍有异动，立见端倪。便是混了出去，河岸前数百里无人野地，跑过去，正好给弓箭手当靶。”端木将石弘放下来，抹开眼前水迹，道：“更何况，有人侯在西门之外。”

　　二人错开守军，赶到城门跟前，于墙后探看。从最近的屋宇到城门尚有百步开外，门下守军数十人，又有两队人往来巡视。城门楼上更是一步一人，严阵以待。
　　端木道：“还好，比南门少了十余倍兵力。”石弘点点头，又嘘了口气，悄声问道：“先生，该当如何出去？”端木仍是看着前方，顿也不顿，道：“打出去。”
　　“啊？”石弘愕道。
　　一路至此，端木对敌之时能取巧便取巧，一拳一脚打了一场的也只有石婆楼一人而已。此时听他三字平平而出，不由一愣。不等他再问，前方城门隐约作响，有兵士上去卸开支杆，再合力抬下丈许长的门闩。眼见两扇城门由一道缝隙渐次打开，城外风雨遥遥可见。
　　石弘握紧双手，盯着城外援兵进来，一队百人，前后走了二十队。队列有多长，他便看了多久，到后来，才觉出两手发疼。
　　端木拍拍他肩头，看大队走远，城下守军合力推门，城外旷野来风，风势极强，一时关不动。
　　端木提起石弘，大步赶了过去。“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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