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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算
景胤三年六月,临江水患已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朝廷及时播银赈灾,才不致怨声载道,路有饿殍。七月,临江大堤决堤,灾情更重,帝王大怒,革临江王职,引起朝廷轩然大波。七月中旬,皇帝下令南藩辅政王东方凌寒前往临江赈灾修堤。
临江,不属三番之地,直归天京而治。细数三位藩王,身份均有不凡。南藩王东方凌寒,先祖东方皓随同天垠开国皇帝宇文渊同时揭竿而起,功成后退居山林,帝感嘉敏,赐南藩封地;西藩王宇文封乃是先皇之弟,军功卓著,特封西藩王;东藩王宇文绝,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又有些尴尬,先皇太子,却没有继承皇位,与凡邪一战,几乎全军覆没...
我帮东方凌寒收拾行李。心里也在隐隐为他担忧,此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归来。临江虽然不远,但是却临靠番邦,属边境之地。加之这两年凡邪对我天垠时常骚扰,边境反复无常。不过还好,东方凌寒这次答应带我一起去,至少,有什么事情,我是可以看到,是可以知道的。
东方凌寒一下朝,便到竹院,看着我这大包小包儿的,登时笑了起来,“素素,我们是去治水的!”我双手一摊,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兀自道,“你不懂,边境苦寒,再者,还不知道要待上多久,我这叫以防万一,你明白不?”
他上前,钳住我双手,将我一股脑儿的搂在怀中,我羞愤,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良久,只听他道,“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雨水淅淅沥沥,也不知道这梅雨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大约再过上十几天,想要与都没有了,是耐人煎熬的伏旱天儿了。清晨,东方凌寒带着我,匆匆赶往临江。我是女眷,没有干政之理,只得对外宣称凌南王妃抱病在家,而实际上,我却男扮女装,经受着旅途颠簸之苦。
军中没有王妃,没有王爷,所有人都是军人。我只能分得一匹马,颠颠簸簸的上路,好在一路上还有东方凌寒照顾,否则,我是断然不会挨到临江城。
青山绿水,景色颇美,一路上颠颠簸簸,舟车劳顿,我连欣赏的心也没了,只期望着快些到达临江,好好睡上一觉。正思忖,东方凌寒已然向我走来。“怎么样,还受得了吗?”他抚上我的背,我轻咳了两声,引得他紧皱眉头。
我缓缓摇摇头,“受得了,你我现在应该保持距离,要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是个断袖,到时候,大家可都会可怜我这个有惨遭抛弃的凌南王妃了!”他听完,眉头一舒,嗔道,“都这样了,还顾得上开玩笑!”
“不过说真的,临江城是边陲小城,你为何只带这些士兵来,难道不怕...?”我正色道。
他听完,沉声一笑,眉宇间尽是倨傲,“只怕他们内部还斗不过来呢,哪有时间来管我们?怕只怕,问题会出在内部!”我心一沉,早知道不会只是治水这么简单,若是赈灾修堤,朝廷随便派个官员就可以了,为何还要辅政王亲自出马。
“你怕吗?”他轻声问我。我点头,他眸光一暗,“我怕你不带我来,什么事情都不同我说,我怕你陷入危险时,我都不知道...”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好像害怕失去一样,“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住,并非我本愿。”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却仿佛渗到了万丈深渊,看不到一点光亮...
八月,雨水最密集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终于到达临江城城下。东方凌寒看了看地图,随手交给了我,沉声道,“我先去大堤看看,你先到驿站休息一下。”我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临江王被革职,按理,我们应当去王府落脚,为何要住驿站?”
东方凌寒目光一沉,穿过我的肩,看向城外的青山,淡淡道,“江王不除,城难未已!”我听出他话中余音,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跟着长风往驿站去了。
闲来无事,翻了翻临江城的地图,方知东方凌寒话中深意。临江城地势险要,四周环山,雨季一到,水量丰沛,加之落差较大,堤坝根本拦不住湍急而来的洪水,只修堤坝,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要永绝后患,便要打通水道。可这样一来,不进施工难度大,而且会淹没大量农田,这样的方案,朝廷和百姓,恐怕是都不会接受的。
东方凌寒归来时,已是三更。他进来时,轻手轻脚,生怕将我惊醒。衣襟上滴下的水渐渐汇成一条小河,流到我心里。我入睡不深,又有意等他回来,自然听到一点声响,便会缓过神来。东方凌寒摸到床边,我感到来自他身上的一股寒气。
喃喃道,“回来了。”只觉他身形一顿,声音略显沙哑,“嗯。”他沉声应了。我不自觉的笑笑,靠在他湿漉漉的身上,想给他一点温暖,他回身抱住我,将额头埋在我颈间,沉声抽气。我顿感不对,茫然道,“你怎么了?”
良久,他沉声应我,“你此生,此心都只能属于我!”我周身一寒,心里却有一个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一直萦绕在心头很久,很久...
次日晨,临江王妃早已等候在驿站外头。听闻临江王妃乃是当今皇上的姐姐,当朝大公主。既是公主亲自来接,我们也应当感觉荣耀了吧。东方凌寒却不这么认为,临江郡王如今被降职,临江城处于内乱之中,公主此时现身,还说不准是有什么目的。
大公主初次见我,倒也不显拘束。大公主见我,连忙上前,若说她是郡王妃,自然品阶是没我高的,但她又是大公主,如此,我便要向她请安了。还未等我俯身,大公主已然绵绵笑意的将我拉到一边,笑道,“众人皆说凌南王妃是倾城之颜,今日见了,倒真是天颜哪!”
我勉强一笑,对于这样明目张胆的夸奖,我很是不习惯。“大公主也是明艳动人。”大公主笑笑,执起我的手道,“行了,快些过府,再叙不迟。”说着,便带我上了马车。我回首,见东方凌寒依旧在原处未动,目光幽沉,想必又是在想什么事情,这时,长风伏在我耳边轻声道,“王爷要王妃先过府,一切当心!”我轻咳了一声,笑道,“你要叮嘱王爷吃饭,不要因为公事,忽略了身体。”
大公主回头,灿如夏花一笑,“王妃还真是温柔可人,你们真是琴瑟和谐。”
已然走过临江最为繁华的街道,商贩繁荣,毫无受灾之象。兜兜转转,感觉是走了很多的冤枉路,看这临江依旧是一派繁华,一派和乐,一派安宁,我断然明白,这一切的和谐安乐,都是故意制造出的假象,都是故意做出来给我和王爷看的!
金色楼阁,上面明晃晃的铸有金字“敕造江王府”,楼宇是大公主大婚时,先皇下令敕造的,也是薛家的建筑。建造之前,我也曾参与过设计,只是那时候,薛家未有大风波,而我,也是那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
临江王虽被革了职,但依旧也是大驸马,身份依旧不凡,还是要小心为上。临江王身长八尺,风姿特秀,面如傅粉,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一看便知,定然是一个多情公子。眼里渗着丝丝阴寒,眉宇间尽是算计。我心里琢磨着,此人绝非善类!
匆匆行礼,匆匆用膳,气氛虽然有些僵凝,但谁也没说脸色上过不去,一顿饭,就在各自的心思下结束了。回至厢房,我隐隐感觉有一股压迫感无形靠近。“延熙,开一会儿窗户。”我低声道,良久没有反应,才恍然想起,此次并没有带延熙来。不对,我明明是一身男装,缘何他们会知道我是凌南王妃?莫非,我们的一举一动,尽皆在他们掌控之中?若是这样,我和王爷,才真正陷入了危险。
云落闪身进了厢房,俯首道,“府内并无异常,王妃可放心。”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平静之下,蕴藏的,才是波云诡谲。
大雨滂沱,雷声滚滚,天空的漩涡将云层绞进,看不到一丝光亮,而我一夜无眠。
清晨,连夜的大雨才微微见小。用早膳时,恍惚发觉临江王已然不再,而大公主也一脸忧思,似是难以决断。我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临江王的去处,大公主却显然一惊,手一歪,碗里的清粥已然洒去大半。
门外笑声清朗,似是张狂,我正纳闷,何人敢在此大声笑嚷,只见迎面进来两位红衣美姬,见了我,眉眼间有微微的惊艳,却也是没有放在眼里,径自上前,向大公主俯身一礼,却没有什么恭敬之意。我冷眼旁观,见大公主脸色一沉,也没有正眼抬头看,冷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
两名美姬脸色一僵,口气不善,“姐姐怎么说也是一家的主母,怎么能偏心?”大公主“哦?”一声,似是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其一美姬上前道,“就算郡王爷新纳了姬妾,也不应让她骑到主母头上,和主母一同吃饭!”美姬说时,眼睛却不住的瞟向我,眼里尽是怒火和无尽的嫉恨。
大公主刚要开口呵斥,我却开口堵住了她的话,“我为什么不能和大公主一同用早膳,这是你定的规矩,嗯?”我眼神一瞟,微笑质问。两名美姬微微后退,颜色也不像刚刚一般猖狂,而是渐有退缩。
红衣美姬狠狠推了身边的美姬一把,那美姬已然被迫出头,也渐渐镇定了下来,昂首道,“你不过是郡王刚刚带回府里的姬妾,凭什么和我们争地位,还敢和主母一同吃饭,当真没有把郡王放在眼里!”
我轻舀了一口稀粥,细细放到嘴边,吹了两口,这才放进嘴里。美姬见状,急道,“你凭什么不听我们说话!”大公主一把将手中的碗扔到她们脚下,怒道,“你们,你们都给我滚!丢人现眼的东西!”两名美姬连忙上前,抚着大公主的后背道,“姐姐,我们这是在为你抱不平,她一个刚进府的姬妾,也太不把姐姐你放在眼里了...”
大公主气结,看着我却说不出话来,我轻声一笑,缓缓脱口几字,“我是凌南王妃。”两名美姬听完,连忙跪地讨饶,我冷眼不看。姬妾成群,争宠的戏码每日都要上演几次,我突然为大公主而感到悲哀,虽有名分,外表光鲜,过的却是怎样的生活,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是谁娶了我,都不要想在我这里,看到姬妾争宠的戏码。
两名姬妾被禁足,以示惩罚。在我眼里,已算是太轻了。处置过后,我转身想要离开,大公主却将我叫住,待我回首时,她两行清泪已然落下,我看着心酸,却又不好说什么。遇人不淑,外人怎好安慰?
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临江王的身影,东方凌寒也只在那日见后,没再现身。我将打通山道的想法同他说了之后,他却没再有什么反应,再之后传来的消息,就是云落说,王爷已经着手按照我说的办法处理,不单单是修筑水坝,还有打通山道,引水自流。
其实这个办法,东方凌寒也早想到了,我无意间收拾他的书房时,已经看到了标注精准的工程图,我虽学过建筑之理,但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还是不敢跟着胡闹的。方法虽好,功在千秋,可是百姓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以他们家园为牺牲的办法。在他们看来,洪水固然是猛兽,固然是恶魔,但是家园最重要。一代一代生息繁衍,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
农民一着急,一上火,无非采取的办法就是聚众闹事。这几日江王府外不得安宁,家中侍卫牢牢守住门口,却守不住叫嚣声。我已经几夜没有睡好觉,心中也担心,这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停的态势。大雨不停,工程没有办法如期完成,到时候,洪水一来,临江城就会变成一片汪洋,东方凌寒也将因此遗臭万年。
大公主推开门,面色焦急,“王妃,这,百姓都闹到家门口了,弄得府里鸡飞狗跳,这可如何是好?”我放下手中的书,扬眼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王爷会有办法的。” 大公主轻嘲一笑,“王爷已然几天未曾回来,是不是...” “郡王几天都没有回来,难道是...”我堵住她的嘴,继而道,“临江王好生悠闲,如今卸甲归田了,倒也不问世事了!”大公主脸色一僵,摔门而去。
一觉醒来,方知这临江城早已变了天。云落回禀,宇文邑急召东方凌寒回京,东方凌寒即刻启程,已然离开临江城。如今只留我一人和辅政王府几百侍卫留在临江,东方凌寒只带长风只身回京,宇文邑所召何事,尚且未知,而这临江城,则变数更大。
我轻轻回身,只见曾伯俯首叩于地下,我轻咳了一声,缓缓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临江王府的侍卫都换了?”曾伯面有难色,沉声道,“王妃,这恐怕...” “临江王府犹如囫囵,如今只留我只身于临江王府,难防变数,皇上给王爷下的是密旨,除了贴身侍卫和我之外,没有外人知道,为今之计,一定要封锁王爷已经出城的消息。至于堤坝,还是要加紧修建,不能误了期限,否则后患无穷。”
曾伯叩首,“王爷吩咐,一切听王妃差遣。”眉头紧皱,仿佛是意料到了什么,总是觉得心里不安。“临江王怎样了?”我随口问道。曾伯好歹也是追随先王半生,见过些世面的,忙道,“已经叫人查过了,临江王并无什么动作,但是,这恐怕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临江王被革职,当初在朝中引起不小风波,我是怕他狗急跳墙,起谋逆之心,到时候...
“盯紧临江王,抓紧时间办好我交代给你的三件事。”我冷声道。待曾伯退下去后,我紧捂胸口,缓缓塌了下去。看天际,云层交汇阴兀,正是更大的风雨来临前兆。
帘外滂沱大雨,帘内人心散乱。门口青衣女子看似十分焦急,水珠顺着脸颊汇成河流下。云落急忙跑过来,顾不得行礼,只在我耳边留下匆匆几字——乱民暴动。我凝眉,余光瞥见大公主正侧眼瞧着我,眉宇间隐隐担忧,恐惧被深深掩埋在眼底,她心中已经了然,会不会同临江王有什么关系?不知何时,大公主已然轻声退去,我看得出,她是难以抉择,难以抉择什么呢?是身为公主的责任,还是身为临江王妃的忠诚!
我掩口在云落耳边说出对策,只见云落面色一僵,随后道,“王妃,明知是临江王所为,为何不...”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了看天边,眉宇间隐有郁结,“等乱民这场雷停了,就该下大雨了,是真正的大雨!”
我与大公主定坐在正厅,等待前方乱民暴动的消息。天色渐暗,雨水却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如斯大雨,想要如期完成大坝的修筑十分艰难,我没办法抛头露面,现下,我不能让人抓住小辫子,临江城的百姓现在应该还不知道,王爷已然回京,临江城现在主事的人是我,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风波!
良久,大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曾伯冒着雨,浑身湿漉漉的立于我面前,“王妃,乱民暴动已然镇压,从带头的人身上,搜出了通敌凡邪的书信,王妃过目。”我接过墨迹不清的信件,瞟了两眼,递给大公主,公主看完,勃然而起,怒道,“居然是凡邪狗贼唆使乱民暴动,人呢?若不正法,难安民心!” 只听曾伯道,“大公主息怒,那几人已经畏罪自尽。”我微微松了口气,那凡邪的“细作”可是我辅政王府的侍卫,若然让你就地正法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忠心效忠东方凌寒的死卫。
村民暴动,本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规模会是这样大。原以为只是抗议而已,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临江王府前闹了个把儿天,若不是背后有组织,有人撑腰,谁敢在敕造的江王府门前闹,闹到自家门口,还不吭声的人,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我让云落选了几个信得着的侍卫,带头闹事,再将它们抓起来,从他们身上搜出与凡邪的密信,自然将百姓的怨愤都转嫁到邻邦去了,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受了奸细的挑拨,心有愧疚,自然对修筑堤坝的事情有好处。而那几名侍卫,我也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让他们回京了。
之前,云落问我为什么不将此事直接转嫁到临江王身上,我告诉她时机尚未成熟,我们根本没有临江王意图造反的证据。况且临江郡王位也是世袭,临江王虽被革职,但在当地仍有很大威望,根基很稳,盘根错节,若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和充分的准备,只怕是会玩火自焚。而转到凡邪身上,若是日后临江王真的谋反,自会有人说临江王早与凡邪有联系,是叛国,是谋逆,自然失了民心,而朝廷,也有足够的理由,发兵讨伐,名正言顺!
曾伯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铿然道,“王爷出城的消息,已然传遍临江城街头街尾,城中上下,皆知临江城大小事务,全由王妃接管!” 我眼前一黑,朦胧中不知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大祸即将来袭。
迷蒙间睁开眼,想到的第一句话,“禁足大公主!”云落神色恍惚,眉宇间尽是担忧,“王妃,她好歹是大公主。” 我掩口轻咳了两声,“此举虽是下下策,但也是不得已之举。”我心知肚明,囚禁公主,乃是死罪。但现在全城人尽皆知我以王爷的名义总揽临江城大小事务,已是犯了后妃干政的大罪,死罪难逃。若不能戴罪立功,将临江王谋逆的萌芽扼杀于摇篮之中,不只是我,就连东方凌寒都要受到株连。如今,我只希望,临江王能顾忌一下他妻儿,束手就擒,也能保住一条残命。只是,这样的几率却是十分渺小。所以,我只能舍命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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