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有余粮

　　胡少华闭上眼睛那一刻，不，应该是胡少华被枪口对准那一刻开始，赵韪就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对于钱刚口中的“背叛”一词，赵韪不置与否，懒于理会，更多的，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还辩解，抑或，根本无法辩解……说实在的，他是军人，他自从进入军队开始，在第一次因为集合迟到半分钟，而被教官罚跑三公里开始，他便明白了军人的职责——服从命令。不管是哪一位首长下达的命令，作为军人，他只需要服从。
　　胡少华今时今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说白了，就是因为胡少华由着自己的位置逐渐高升，忘掉了军人的本职：为人民服务，保家卫国时刻准备着抛头颅洒热血，更要服从首长们的命令。
　　赵韪记得自己作为军人的本职，所以他活着，胡少华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下达命令的人，所以他死了。
　　至于钱刚，钱刚的嘴脸虽然可憎，但是钱刚比胡少华更听话，更知道规则，所以钱刚成了新的舰长……就这么简单。
　　然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赵韪他……只能在心中流泪嘶喊。

　　孙二牛？
　　孙二牛不叫孙二牛，他的名字叫孙承志。
　　孙承志家中排行老二倒是没有错，不过，却不是那个革命老区后裔的孙家排行老二，而是京城政界新宠的那个孙家的排行老二。
　　孙承志的大哥确实死了，不过，不是死在什么夏夜归家的公路上农用小货车翻车，而是死在政要
　　选举的选举赛中，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陷害到对手，反倒送了自己性命。
　　孙承志那一口地道的方言，确实是某革命老区的方言，不过，早在百年前华国建国初期，孙承志的先祖就跟随大部队进了京，成了京城开国功勋之一。
　　没错了，孙承志正是继林昭之后，正儿八经的，根正苗红的官N代。
　　而钱刚呢？
　　正是孙承志未来的姐夫。

　　赵韪默默地想着，目光凝注操纵台上的按键，凝注离子聚影摄像头记录下的深海探测海水驱动车内的情况。
　　车内，“留守”的左小轩正瑟缩在座椅下，赵韪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砰”地一声闷响，那上了消音器的子弹将胡少华的额头开了一个血洞，赵韪下意识地想回头，就在这一瞬间，赵韪看到探测车的画面一片扭曲。
　　似乎，在扭曲中，翻腾的左小轩……不见了。
　　而后，赵韪愣愣地被气急败坏的钱刚掀开，被孙承志掀开，地上的胡少华已经没了气息，而监控画面中的深海探测海水驱动车已经消失在一片雪花中。
　　在大家都没注意的地方，赵韪的嘴角，几不可闻地微微翘起，很快又恢复了原本面无表情的僵冷。
　　前面开始的是不可抗的大自然天灾，现在，恐怕才是人类自取灭亡的人祸的开端吧？！

　　随着“噗通”一声，“禹城号”舰尾向茫茫海中抛下一个物件，快速向海底下沉，只在海面留下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除了“禹城号”舰尾底舱监控室里的几个人，“禹城号”上还在为了军方不抓捕偷粮贼而愤愤不平的灾民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禹城号”舰长已经易主。
　　“禹城号”下方，已经潜入海底禹城的八个人更是不知道“禹城号”上面的动静。

　　杜开源被大得可怕的蓝鲸吞食之后，不知道是出于对危险的警惕意识还是什么，在海底禹城搜索的几个人，下意识地不再使用潜水罩内的无线通话器，彼此交流，也变成了最原始的比手画脚进行沟通。
　　若是遇上对方还不明白意思，就算比划上十余次，他们也不愿意用通话器交流。

　　穿梭一条条曾经驾车经过的熟悉的禹城街道，林昭却感觉到一股由内心而发出的哀凉。
　　红绿灯还在，当初，就在这个路口，自己被监控摄像头拍了照。
　　广告牌还在，当初，就是在这里，自己被老头子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召回了家，并用最快的速度去把自己那不争气的爹拉离李西岸。
　　……
　　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当初的车水马龙，如今死寂一片。
　　这里不再是人类的城市，而是海洋生物的新殖民地。

　　看着一座座建筑物完整的保留着，林昭可以预想到那一场灭顶之灾来得是多么的猛烈。
　　不，不能用猛烈来形容，抑或，只是眨眼功夫。
　　没错了，只是眨眼的功夫，禹城这么大一座城市被海水吞没，顷刻之间完整地躺在了海底深处。

　　那个夜里。
　　工作一天的新爸爸刚刚下班回家，和新妈妈一起照顾着新生的孩子，他们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地用完了晚餐，还在楼下的小区，推着婴儿车散了步。
　　回到家后，因为新爸爸明天要上班，赚取更多更多新生宝宝的未来基金，于是，新爸爸和新妈妈抱着新生宝宝，一家三口躺在了大大的床上。
　　新妈妈哼着温柔的摇篮曲，新爸爸拥着新妈妈和新生宝宝，满眼满足感。
　　他们一家三口安然入眠了。
　　就在他们刚刚陷入酣甜，铺天盖地的海水将这座城市覆盖，美丽繁华的禹城成为海底水晶宫，幸福的一家三口在美梦中永远地睡去。
　　梦里，新爸爸新妈妈看着新生宝宝学会了翻身，学会了爬动，学会了走路……喊了第一声“爸爸妈妈”……背诵了第一首“春眠不觉晓”……宝宝升小学了，升初中了……宝宝戴上了学士帽，大学毕业了……宝宝已经成年了，恋爱了，还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姑娘，说是他们未来的媳妇儿……宝宝的宝宝出生了，和宝宝一样粉嫩嫩的小婴儿，新爸爸新妈妈已经满头银霜，和蔼慈祥地看着襁褓中的新生婴儿——他们的孙子……

　　看着大楼里一个房间中大床上的三具大小不一的尸体，上面有着一群群食人鱼盘桓其中，林昭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部让他眼眶发涩的影片。
　　是的，就是电影一样的影片。
　　第一次，林昭很明确地发现自己是在羡慕已经化作白骨的一家三口。
　　同时，林昭突然也萌发出有些担心他那不守妇道的母亲司徒夫人，还有他那窝囊的爹林麒麟先生的念头……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

　　怎么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林昭回头，看到小巨人一般的方成正在自己身后比划着。
　　林昭抿了抿嘴，没有给予方成任何回应，转开了头。
　　觉得林昭有些不对劲的方成，顺着林昭先前的目光望去……方成自然也看到了床上的那三具骸骨。
　　方成没说什么，拉开已经没有了玻璃的拉合玻璃窗户，剔除铝合金窗框上的玻璃渣，俯身弯腰钻进了林昭凝视的那个房间。
　　赶走了盘桓在床上面的鱼群，方成就在房间的地板上揪着一块地板胶，将那三具白森森的骸骨包裹起来。

　　方成的动作很熟练。
　　因为。
　　这是他潜入海底禹城后，这是第九十七户人家，是他第九十七次收敛骸骨……细细算来，他已经收敛包裹了一百七十七具骸骨，加上如今的这一家三口，整整两百具骸骨。
　　如此大的工作量，怎么叫方成不能熟练？这就是熟能生巧啊！

　　停滞在大厦外的水中，林昭看着方成快速麻溜地裹好三具骸骨，再把裹着骸骨的地板胶放进了房间顶着天花板的衣柜中拉出的抽屉里……最后，把抽屉放入衣柜中。
　　就这样，方成用最简单的方式安葬了这一家永远陷入美好梦境中的一家三口，对着衣柜画了一个十字架……时至此刻，林昭才发现小巨人方成居然信上帝。
　　嘴角露出一丝讽刺：信上帝的人，这场灾难中的禹城里，绝对不是少数，单看禹城那几所教堂就知道。可是……灾难来临，上帝他老人家在哪呢？！

　　上帝在泡妞！
　　欧阳天天拍拍林昭的肩膀，在林昭身后如是比划。
　　林昭嘴角一抽，觉得欧阳天天真相了。

　　而后，他们三人组成一组，继续在禹城搜索，他们主要就是寻找药店药铺，寻找一些没有被海水破坏的药物。
　　林昭有私心，想着随身空间里的土地，他还想寻找一些粮食蔬菜瓜果的种子，因此先前他都是单独行动。
　　景璁带着田籍和张宗宇在海底禹城搜索各大超市，看看有没有还能食用的食物，找到之后，再想办法运到罗振玉所在的地方，回头一并搬回探测车上。
　　孟珦留在在超市底下那个居然没有海水侵入的地下室中，照顾受伤的罗振玉。

　　罗振玉其实受伤不重，只是被海水凝压弹擦伤了腰际，这会儿已经止住血了。
　　但是。
　　严重的是，罗振玉的潜水服已经被破坏。
　　除了找一套新的潜水服给罗振玉换上，否则，罗振玉一旦走出地下室，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里，可是一千多米的深海啊，没有潜水服保护的人，单是四周海水的压力，就能顷刻间挤碎人的内脏。

　　林昭在有人开始动探测车上左小轩身上的潜水服时，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把杜开源的尸体跑出去，为什么不把杜开源扒光了再跑出去。
　　不过，更多的，林昭眯着眼扫了那个提议的人——景璁，直到罗振玉出声拒绝，林昭冷冰冰的视线才从景璁身上移开。
　　说林昭自私，确实有。只是更多是：林昭明白，即便是在探测车内，要是没有潜水服的保护，左小轩是绝对熬不到浮出水面的。
　　特别是刚才还发生了杜开源的事情。
　　因此，景璁的提议，简直就是间接地想要杀死左小轩，林昭能容许？！

　　就因为景璁的这个提议，林昭才有了单独行动的举动。
　　林昭觉得，景璁这人太阴沉，哪怕明明是笑眯眯的，温和谦逊的，可是在林昭看来，景璁的笑里，有可能藏着下一刻致人死地的完美阴谋。
　　对于景璁带着田籍，林昭没多说话。
　　在林昭看来，田籍不靠谱，更多的是不可靠……在社会洗礼过的人，小心思太多，与田籍相比较，林昭更看好未成年少年孟珦。

　　这会儿方成与欧阳天天主动靠近，在目睹方成收敛骸骨的举动后，林昭报着试探的态度，静观其变。
　　欧阳天天么？
　　单是欧阳天天对左小轩的好意接近，林昭暗地里就认可了欧阳天天。
　　既然欧阳天天和方成好似关系比较近，那么……总有一些原因让欧阳天天乐意接近方成，而不是其他人吧？！
　　这么一理，林昭虽然已经有百分之三十的心理接受了方成靠近，却依旧不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两个人，任由两人走在前面，他“断后”。

　　林昭在海水里草木皆兵，行事谨慎。
　　左小轩呢？
　　左小轩此刻正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撅着小屁股开坑着另一块方格里的地，左小轩决定把剩下的种子留一半，另一半也在地里播种。
　　于是。
　　左小轩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海底，忘记自己答应林昭看护好探测车，在探测车里等着他回来，他满心满眼里都是深褐色的肥沃土地，以及上次开垦出来，播种了的地里新新嫩嫩的小芽儿。

　　左老爷子是农民出生，在土地里刨了大半辈子。
　　左小轩继承了左老爷子的“事业”，也准备在地里刨一辈子……嗯，只是他的理想，局限于把入眼的一片土地全部种上东西。
　　至于收割了做什么用，他完全没想过。
　　在左小轩看来，土地是亲切的，摸着锄头，问着泥土的芳香的日子，才是踏实的。

　　不多时。
　　左小轩已经把计划中的种子洒进了土里，还用水桶（他进来才惊喜地发现，里面有了好多东西）一点一点地给地里浇了水。
　　这会儿，正坐在那丛被他再次扎根泥土的芦荟跟前，看着两块耕种过的格子地，惬意而满足地眯了眼。
　　在这种满足的熏陶下，左小轩也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唔，要是这块地里的种子也发芽了，小轩就把剩下的种子全部种上……要是爷爷在，一定要骂小轩偷懒了，嘻嘻……啊，回头出苗了，还要记得给宝贝们施肥，嗷，小轩去哪里找农肥啊？……要不，回头在浴室里放个木桶，让青蛙哥哥和香香他们都在里面便便吧……嗯，就这样，不然宝贝们没有营养可就糟了……”

　　觉得自己聪明地想出了一个完美办法的左小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衍变成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一个人“咯咯”直笑。
　　然而，左小轩得意的笑还没等到他换气，再来一遍（？），左小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诶？这里是哪里？……啊，小轩想起来了……小轩要在车车里等夫君（？？？）回来……可是，可是明明小轩刚才在伺候宝贝啊？怎么……唔，难道小轩做梦了？……唔唔，好像小轩的宝贝袋子不见了……呜呜……”

　　就在左小轩坐在探测车的地板上，因为不见了小布袋子红了眼眶时。
　　林昭拖着满身是血，已经昏迷的欧阳天天和方成凭空消失在海底禹城的鱼群包围圈中，进入了他的红玉戒随身空间。
　　安全着陆（？）后，林昭这才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用手指在两人鼻息下试探一下，确定两人还活着后，林昭抹了一把脸，脸上也染上了后怕的惊惧之色。
　　不过……
　　当林昭一回头，看见空间里那两块明显开垦过的地，其中一块地里还长出了小拇指高的嫩芽儿时，脸部呈现“囧”表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