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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北道君
闻诗出去以后,气氛便陡然落下了。
叶蓁不留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启北道君,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甚至连衣裳都仍是百年前的旧制式,启北道君冷着脸,面上的神情一如当日在殿中递给她鲛纱时一样,看不真切。
可叶蓁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扶风道人身后的稚儿了,她直直地回望回去,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叶蓁在等,等启北道君按捺不住,等着对方暴露意图。
果然在这漫长的对峙里,启北道君还是先一步低下了头。
“你消失的这些年里,去了哪里?”
叶蓁眉头微挑,这个问题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也算是从小在正一玄门长大,除却了近二十年的颠沛,宗门上下对她可算是知根知底了。
但,那又怎么样?谁说启北道君问了,她就要回答了。
叶蓁扯出了一抹很凉薄的笑,目光在启北道君脸上逡巡着,半带嘲意地问道:“我竟不知启北道君竟是如此在意叶蓁?”
久别重逢后,闻诗总觉得叶蓁没有很大的变化,许也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闻诗甚至从未觉得叶蓁脸上的疤痕狰狞。在她眼里叶蓁就像株顽强的、被暴雨疯狂地雕琢后,仍能擒着最后一滴露珠挺立在阳光下的一株草。而那疤痕不过是泥沙溅落在草叶上的点缀,不是损害,更像勋章。
她喜欢叶蓁,最初是某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启北道君太特立独行了,连带着她手底下唯一的徒儿也不遭人待见。不是那种当面的言语唾骂,而是一种很隐秘的感觉。
跟脚微贱,闻诗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他们欺着闻诗的年幼,行着‘对子骂父’的狂悖恶行。后来启北道君将那些人打了一顿,这样的事再没闹到闻诗面前,可闻诗也对南及峰下的人失了兴致。
直到叶蓁像是个可怜的羔羊一样被扔进了岁红顶。
闻诗讨厌孩童的喧闹声,可等她发觉时,叶蓁已在岁红顶住了一月有余。这时候再说什么讨厌、拒绝的话,好像都已经迟了。
万幸的是,叶蓁是个极其好养的孩子,她很乖,她太乖了。叶蓁像个初生小鹿,总是依恋地跟在扶风道人的身后,亦步亦趋,她湿漉漉的眸子似乎只能看见一个人。
扶风道人说让她好好修行,叶蓁便真的,长久的、长久的在岁红顶闭起了关。
满上遍野红枫里,叶蓁一身白色道袍,在日月星辰下,挥了千万次剑。
叶蓁很少下山,一次救了钱栀,一次救了她,还有一次成了青云榜魁首。她像是太阳,一升起便夺走了所有的光辉,也夺走了闻诗的心。
可叶蓁浑然不知,或者说,叶蓁毫不在意,她眼中仍是只有她的师尊。
叶蓁的修为飞速上涨着,外界偶有些风言风语,大多都是嫉妒她的天赋,嫉妒她的极品灵根。污言秽语勾起了闻诗深埋的记忆,但她的确很是期待叶蓁的反应。
叶蓁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抱拳道了声“借过”,然后面不改色的从辱骂她的弟子间穿过,从闻诗身侧走过,回到了岁红顶。
叶蓁又突破了,一百五十岁的元婴修士,虽称不上绝无仅有,也是万中无一的奇才了。妒之切,敬之远,往日所有的闲言碎语如风般碎裂消散了。
彼时闻诗三百五十岁,元婴中期,她仍在叶蓁的世界之外。但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对一个比自己小近二百岁的人,生出了仰慕和爱恋。
以至于一进苍阆秘境,她便下意识循着那最耀眼的红色找了过去。闻诗寻到了叶蓁,那个身形她在梦中描摹了千次,她永远不会认错。
闻诗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感受着昏迷中人清浅的呼吸,最先生出的是一股明月入怀的窃喜,然后才是心疼。
稍一探脉,闻诗便知叶蓁伤重。
可面上的伤疤可以用面具膏药遮掩,经脉丹田的伤也可以治疗重塑,心里的伤呢?
叶蓁被极亲近的、唯一的师尊舍弃了。小草肆意的生长着,接受着风雨的洗礼浇灌,可这一日她被连根拔出了。
于是纵然有着疗伤之恩,面对着不请自来的启北道君,叶蓁第一时间还是升起了浓浓的抵触之情。
启北道君你所图为何?
当年只会躲在人身后的小羔羊,在此刻生起了满身的尖刺。启北道君失神了一瞬,不觉便簇起了眉。
太过狂妄、放肆了!
启北道君神色一凛,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威压便朝着叶蓁的方向袭来。
叶蓁被逼的气血上涌,她咽下喉间的血腥,唰地抽出剑来,冷冷道:“素闻启北剑威名,今日得幸,叶蓁很愿讨教一番。”
周遭气势一震,叶蓁也放出自己的威压来。
想拿修为来压我么,你...还不配。
启北道君是化神后期的修士,她本欲给叶蓁一个教训,却被叶蓁身上这陡然攀升的气势给惊住了。
化神初期,怎么可能!
二十年前,叶蓁才突破元婴,饶是她再天赋异禀,也断没有这以日当年的本领!启北道君不可避免的脑中闪过几个念头,走火入魔、邪修、夺舍?
红光乍现,启北剑悄然出鞘。临出手时,启北道君却又犹豫了,指尖摩挲着,她忽的想到那日闻诗说的话,小诗说她喜欢叶蓁。
眼前这个人是小诗喜欢的人。
叶蓁本屏息等待着启北道君出招,却见人忽的愣在了原地,她心下闪过一丝不解,面上却没有半分变化,仍是持着剑警惕着。
是了,饶是二人已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叶蓁仍不愿意先出手。
倒不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尊师重道的狗屁旧日情分,主要是叶蓁仍没有看清启北道君此行的目的。
启北道君若是宗门的人,在追月崖上便当捉她回宗,后来赠药这些更是没有必要。可若不是,她与启北道君可没有什么旧日的情分可言,平白赠药,总不能同闻诗一样是喜欢她吧?这也太过于荒谬了。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终究又是启北道君先退了一步,她叹了口气,启北剑自动归鞘,“罢了,看在小诗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这些。”
提及闻诗,叶蓁神情也是一软,见启北道君收敛了威压,后知后觉也意识到了不妥,当即收敛了气焰,闷闷道:“得罪了。”
她才不是看着闻诗的面子上呢,是启北道君先做出了让步,表现出了友好谈话的姿态,她才愿意问问,顺便套些话。
“在宗门闭关突破呢。”叶蓁半真半假地说着,偷观察着启北道君的神情。
启北道君果然又皱起了眉,她长叶蓁数百岁,竟是不知正一玄门何时有了这样的神仙宝地了。面前人一脸纯然,说起瞎话来竟是连稿子都不打!
启北道君气急,到底是有求与人,还是忍下了,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思绪才道:“宗门内可没有这样好的灵脉,十数年便能供出一个化神修士。”
这是实话,别说正一玄门没有,便真是有这样的好东西,掌门、长老分一分,再孝敬些太上长老,哪怕再给自家弟子分一分呢,哪里能论到叶蓁了。
这便急了?
叶蓁诧异地挑眉,面上却还是笑道:“哪不然我这修为是怎么来得呢?”急才好啊,越急越容易出破绽啊!
启北道君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人,心中蓦地一凛。你问我?你的修为怎么来得,谁还能比你清楚不成,看着眼前故作姿态的人,启北道君咬了咬牙。修为也好,什么都好,她分明占尽上峰,怎么这嘴就不知道说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启北道君意识到,剑道不是万能的。心下生出几分挫败,望着叶蓁的眸子一时满是不解,这小东西,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变得滑不溜秋的。
启北道君语塞了,她凭着一股心气儿来的。多年前她唯一相熟的洛风在秘境中陨落了,很是突然。
启北道君知道她在闭关,但直至洛风的魂灯熄灭,宗门上下一片哀恸之时,她才知晓洛风陨落了。
很奇怪,似乎又没有什么奇怪的,直到叶蓁不知何时闭了关,又不知何时叛逃出去,惹出这些祸事来。
疑点一个接一个浮起,起初只是水面泛起了细微的涟漪,直到那枚墨玉戒的出现,宗门对叶蓁的恶意昭然若揭,她们从那么早便开始布局了啊,汹涌的暗流汇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洛风的事会不会与宗门也有关联呢?
岁红顶毗邻南及峰,两处都是极好的修炼之地。洛风一陨落,宗门便想要往岁红顶里添人,搬来弄去的多吵啊,启北嫌烦,接连打跑了好几拨人。
直到那一日叶蓁到了,小小的姑娘和洛风一样都是风灵根,启北鬼使神差便同意了。
这样的小姑娘在她的眼皮子低下,消失、弑师、叛逃,启北已经化神了,宗门却还想用这样拙劣的说法糊弄她。
洛风的陨落当真只是意外么?
洛风的死像是一根卡在喉间的刺,隐痛渐渐消失,启北原以为是痊愈了,谁料星河流转,那刺日渐沉淀、日渐板结,成了一枚横亘在心口解不开的结。
启北颤着嗓子问:“是因为风灵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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