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勃勃的绿

　　坐下不久，林军从口袋中掏出盒硬壳的“中华”牌香烟，打开盖，从里头抽了两支出来，一支扔到叶明杰键盘上，一支往自己嘴巴里塞，然后把还有半包多的香烟往桌上随手一丢，对白、谢说：“要抽自己拿。”接着便拿起火机将叼着的香烟点燃，吐出一团浓烟。

　　烟雾飘来时，白星星不禁皱了皱眉，脸上挂着嫌恶。

　　原本跃跃欲试的谢琟见他那副模样只得讪讪作罢。

　　林军瞥了眼二人，嘴角一扬，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旋即将目光放到自己的屏幕上。

　　网吧里大多数人都在玩游戏。
　　林军在玩《**炫舞》，叶明杰在玩《穿越火线》，周围还有些在玩《魔兽世界》，《跑跑卡丁车》，《劲舞团》等一些时下正当流行的游戏和一些白星星没见过的游戏。
　　但就是在这么个各类游戏百花齐放的网吧里，仅有白、谢在玩《问道》。

　　虽然这段时间被白妈禁止在上学期间打游戏，但白星星与同龄人相比，上网的时间只多不少。
　　可就算如此，头回来网吧的他还是兴奋异常。即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他甚至出现种错觉——游戏里的小人打怪时伤害变高了，挥剑的动作也比平常来得流畅。

　　白、谢不时会探头看向对方的屏幕。但他们在同一个队里，除了右上角的人物头像图标和左上角的属性图标有所不同，其他画面都是一样的，根本就没什么好看的。

　　二人也会不时地将目光移向林军，看他带着耳机癫狂地敲着键盘；也会望向叶明杰，看他对着屏幕不停地说着话，偶尔会看到他像突然间得了癔症似的，猛地抓起鼠标奋力蹾在桌面上，然后嘴里蹦出几句带妈的脏话。

　　趁着游戏里的间隙，白、谢再次将脑袋探向林军的屏幕，津津有味地看着里面那几个身着华丽服饰的漂亮小人展示舞姿。
　　忽然，谢琟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二人相视，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不安。

　　谢琟忐忑地将手机拿出，却在看见来电号码时不由地“嗯？”了一声。
　　他看向白星星：“你手机呢？”

　　白星星有些纳闷，“在口袋啊，怎么了？”说着，把手伸向自己平常放手机的那个口袋上。

　　他的神情霎时变得慌张，因为他的手在裤兜处没摸到熟悉的凸起感。

　　与此同时，谢琟也把手机举到白星星眼前，“你确定？”

　　白星星把脸往前凑了凑，看着屏幕上的备注——“死胖子”——赶忙把手摸向另一边的口袋。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不仅手机，那个里头还有两百多块钱的钱包和家里的钥匙也都不见了。

　　白星星探手一把将手机夺来，按下通话键，将电话接通。

　　“喂，你好，是谢王佳吗？”未等白星星开口，电话里头便传来道柔弱的声音。

　　白星星看了眼谢琟，嘴角不由地往上扬：“是的是的。”

　　“你好，你是这把手机的主人的朋友吗？”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

　　“是。”白星星说。

　　“那你能联系到他跟他说他的手机、钱包还有钥匙掉在北苑的儿童乐园里了吗？能联系到的话可以让他过来拿一下吗？或者，我帮他放到什么地方，他再自己去拿。”

　　白星星这才猛然忆起先前玩滑梯时，嫌口袋里的东西硌得肉疼，就拿出来放在滑梯的平台上，离开时太过兴奋，便将此事全然忘却。

　　他的神情平静下来，用悠闲的语气询问着电话里头那人现在何处，得知那人还在儿童乐园里，他便说自己现在过去拿。

　　挂断电话，与谢琟说清来龙去脉，交代他帮自己点下任务，与林、叶打了声招呼，白星星便匆匆离开网吧。

　　网吧外，先前那三人依旧蹲在那个狭窄的楼道口里。

　　走近时，白星星看到个头矮小那人手里摆弄着把寒芒闪闪的弹簧刀。

　　他心头一紧，倒吸了口凉气。

　　三人听见动静，齐齐看向他。

　　但瞧见是谁后，那两高个便悻悻低下头去，只有那矮个朝白星星友好地点了下头，说：“回去了？”

　　白星星也点了下头，回：“嗯，先走了。”

　　不想让人等太久，白星星在不知不觉中步伐变得愈来愈快，步子也愈迈愈大，往日要走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会儿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临近儿童乐园，他远远便瞧见有个穿着明德校服、扎着束马尾辫的女生坐在自己平时荡的那个秋千上，低着头，踮着脚尖，慢悠悠地晃着。

　　他赶忙又加紧了几分速度。

　　踏进乐园，借着头顶昏黄柔和的灯光，白星星在那人听见声响抬起头的瞬间看清了那人样貌。

　　是她啊！

　　白星星又惊又喜，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激动地在心里唤着眼前这个女孩的名字：钟楠。

　　钟楠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白星星，未等他开口，便将放在腿上的东西拿起，递给他。

　　白星星诧异着伸手接过：“你怎么知道是我？”

　　钟楠把目光从白星星脸上移开，看向一旁，本就并拢的双腿在此时又夹紧了几分，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裤子：“捡到的时候我打开看了下，钱包里有张你们家的合照。”

　　白星星一拍脑门，他把这茬给忘了，随后便将东西收进口袋。

　　这个举动使他的诧异转移到钟楠脸上，她把目光重新放到白星星的脸上：“你不看看钱包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吗？”

　　“不用，”白星星脱口而出，“要拿你就不会特地打那个电话了。”

　　“对了，”他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捡到的？是一直坐在这里等吗？”

　　得知钟楠前前后后在这等了自己一个多钟头，白星星过意不去，提出想请她到附近的奶茶店去喝杯奶茶。

　　钟楠拒绝了。
　　她从秋千上起身，说：“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接着便让白星星下次多留心些，别再搞丢了，省得回头挨家里骂。

　　“那倒不至于，”白星星不以为然，“顶多就说几句怎么这么粗心。”

　　钟楠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瞳孔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下，她像在看个什么怪物似的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橙色T恤的胖子，忽然，她觉得他有些眼熟。
　　苦思冥想。
　　无得而终。
　　她收回神识，怅然作罢，同他招呼了一声便迈步离去。

　　钟楠瘦弱的身影在昏黄的街灯下渐渐远去，白星星见她像只飞蛾似的，只往有光的地方走，每每行至灯光阴暗处便会加快脚步，仓惶窜进光影下。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他蓦然想起，除了开学那天，自己好像从未在学校里见过她。

　　从街角将目光收回，白星星揪起衣领凑到鼻前，附在上头那股浓重的烟草味令他厌烦。
　　他走到平日常荡的那个秋千上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已然十点。
　　他点开谢琟的号码打了过去，跟他说自己拿到东西了，准备在儿童乐园里坐着吹会儿风，等衣服上的烟味散了再回家。
　　谢琟在电话那头告诉他，自己已经下机了，让他在儿童乐园里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到。

　　白、谢在儿童乐园里待到十一点，衣服上还是有股子烟味，寻思着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商量着还是回家吧，大不了一到家就冲进厕所洗澡。

　　白星星最后又在秋千上猛荡了几下。
　　当他的目光随着晃起的身体被送至天空时，他发现了个他此前从未在意过的东西——儿童乐园里唯一的一盏路灯，就在自己头顶。
　　他猛地停下晃荡，视线在乐园里巡睃，原来自己所在，是整个乐园最亮的地方。

　　第二天，白星星依旧保持着兴奋的姿态，因为他们约好了晚上继续去网吧上网。
　　正是有了这个约定，他连考试时都振奋不已，答题也感觉比以往更加顺畅。

　　下午考完试，白、谢连公交都不愿意等，他们抛下路光明，随便跨上辆在校门口载客的摩的就火急火燎地回了家，换了身衣服，告诉家里晚饭要和对方在外面吃，然后便去到儿童乐园等待通宵达旦刚睡醒准备出门的林军。

　　三人来到网吧，找了三台连坐的机子，轻车熟路地照着卡片上的账号密码输入进去。

　　先白星星一步打开游戏的谢琟看着电脑屏幕发出道疑惑。
　　他昨晚下线时特地将游戏角色带到“幸运大师”身旁站着，怎么这会儿却在“天墉城钱庄”里？

　　白星星登录游戏，发现自己的角色也在“钱庄”里，在谢琟的角色旁边站着。
　　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于是便把脸凑到距离屏幕不到十公分的位置，将眼睛迷成条缝隙，死死盯着那个身穿蓝衣的小人。
　　看了没一会儿，就倏地瞪圆了眼：他的角色应该是穿着七十级套装的绿色衣服，脚下还得踩着个红色光圈，可现在却是角色的原始形象。
　　他把目光移向谢琟的角色，发现他也是，身上的紫色衣服不见了，并且手上和自己的角色一样，空无一物，站在原地呆呆地晃悠着身体。
　　紧接着，他看到“宠物”头像上代表着没有出战宠物的那头面带微笑的熊猫。
　　预感到大事不妙，他哆哆嗦嗦地移动鼠标，点开屏幕下方那个代表着包裹的红色箱子。
　　空空如也。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白、谢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操纵着鼠标不停在游戏里点着，他们点开“包裹”，点开“钱庄”，点开“宠物栏”，不停重复，期盼着下一次点开时，号上的东西能重新出现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一番无力的垂死挣扎，他看向谢琟，谢琟也看向他，他看向他的电脑屏幕，他也看向他的电脑屏幕，而后，他们互相瞧了眼，最后一次满怀期待地点开“包裹”。

　　看着屏幕里那连跟毛都不剩的空格子，他们松开了紧紧抓着的鼠标，身子一倾，像两摊烂泥一样糊在椅背上，目光呆滞，生无可恋。

　　林军探过脑袋，目光在二人屏幕上游走：“号被洗了？”

　　二人绝望地点了点头。

　　林军哈哈大笑：“昨晚我就在想你俩胆子真大，竟然敢在网吧玩‘问道’？合着是号还没被盗过啊！”

　　白、谢激情全无，悻悻起身，下了机，离开网吧，如同两个失了三魂七魄的孤魂野鬼，游荡在夜幕正兴起的喧闹公园里。
　　他们去到汉堡店，一人吃了一口汉堡，一口炸鸡翅，把可乐、薯条原封不动留在桌上，从店里飘出。
　　又去到时常去的奶茶店里，点了两杯常喝的奶茶，在那呆坐了半个小时才喝下第一口奶茶，之后，二人立即起身，从店里移出，往家的方向挪步。
　　到了家楼下，他们在平日上学时相等的路口一言不发地背身离去，迈着千斤重的脚步分别踏上回家的楼梯。

　　接连几日兴致不高的白、谢使家里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纷纷对他们发来关切及询问。
　　只是他们哪敢告诉家里说他们偷偷跑去网吧上网，导致游戏账号被盗？
　　末了，他们也只敢跟家里说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乐乐也对忽然间变得沉默寡言的白星星感到好奇——他甚至周末都没去苏玥家画画。
　　她问他，他没理她。
　　她又去问谢琟，但谢琟同样无精打采的，也没理她。
　　于是她就去问肖天，可肖天表示他也不知道。

　　在被盗号后的第四天晚上，白爸白妈来到白星星房间，担忧地看着坐在书桌前愣神的儿子，用焦急的口吻询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而原因就是白妈几分钟前接到了通张老师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张老师告诉她：白星星今天上课总是心不在焉，下课了也是闷闷不乐地呆坐在座位上。
　　而且，这次月考，他除了语文、生物和地理以外，其余科目都交的白卷。

　　起初张老师也没注意到。
　　这天，登记成绩时，她在那沓批改好的试卷里反复翻阅，但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白星星的试卷。
　　就在她焦急地以为自己把试卷弄丢时，王老师拿着张崭新的空白数学试卷怒冲冲地拍在了她的办公桌上，对她说：
　　“小张，你们班那个白星星到底想干吗？上课说话。上课画画。现在考试交白卷！回头是不是准备开始翘课逃学了？”
　　这时，她猛地想起自己同样改到这么一张空白试卷，上面没有写名字，她以为是多发的，学生考完试又夹着交上来了，所以并未在意。
　　之后她与各科老师确认，除了第一天考的科目以外，其余科目的老师都改到张没写名字的空白考卷，且都没有看到白星星的试卷。

　　白圆圆走进房间，来到正在开导弟弟的父母身边，脸上也布满担忧。
　　从母亲口中知晓张老师反映的情况后，她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给谢琟的姐姐谢渝打了过去。
　　得知那个弟弟最近也是这般模样时，她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了。
　　她告诉谢渝，说他们估计是遇上什么事了，得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可谢渝听后只是说了句“等着”便挂断电话。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的白圆圆就接到谢渝的回电。

　　白圆圆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啪”地一声合上翻盖，随手扔在了床上，沉着脸往弟弟房间走去。
　　她走到弟弟身边，从桌上那摞漫画书中抽了本厚度适宜、大小合适的漫画书出来，卷成棍状，攥在手里，抬手，斜着一挥，在父母疑惑的神情中往弟弟背上砍去：
　　“去网吧打游戏？”

　　白星星从呆滞中醒来。

　　她反手又在弟弟臂膀抽了一棍：“考试交白卷？”

　　白星星神情正常了不少，眼神也清澈许多。

　　她抬手将书棍举起，劈柴似的朝弟弟肩膀上劈：“一个破账号被盗了书也不读了？”

　　白爸白妈脸上的担忧已然消散，挂着安心的笑容离开儿子房间，给女儿腾出位置。

　　白圆圆将漫画书展开，捏着其中一个角，往弟弟头上拍：“你还敢跟那些痞子混在一块？”

　　白星星的表情变得惊惧起来。

　　白爸白妈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特地将音量调至足以听清电视里头的人在说什么又同时能听到房间里传出的阵阵书本与身体碰撞的声音，安然地看了起来。
　　这时，他们听见房间里传来儿子的一声哀嚎。
　　听这声响，夫妻二人知道这是女儿正揪着她弟弟的耳朵呢。
　　接着，儿子的求饶声便传入他们耳际。
　　听这动静，夫妻二人知道，没事了。
　　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不到百米的距离的某栋楼的某个房间里，另外一个少年也正在被自己的姐姐拷打，一旁，他那年幼的妹妹则用稚嫩的声音在给姐姐加油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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