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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你还不吃完斋打和尚,把我当过河拆桥那里头的桥?
况且我昨天才刚被一个人拆过桥。
辛苦救了他的命,他却只丢下一个谢谢,口头表扬后就打算开溜,实在是太伤我自尊了。我拖完地洗拖把,他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刷盘子。顺便说一下,拖把这东西是我刚发明的。
我很不想年纪轻轻就腰肌劳损膝盖长茧。有了它就有效解决了我必须要一路跪行着擦地板的问题。
昨天擦过一遍了——累够呛。
把拖把从水里提溜起来,哗啦啦一阵水响,于是他转过头来。
“那是什么?”
他看着我手里的怪东西,似乎觉得好笑。
这是高科技。我心说。
“这个叫……‘不用弯腰’。”
我记起小燕子——她有个伟大的发明叫“跪得容易”也是四个字。顺便也感染了她的命名癖。
“好东西。怎么想出来的。”他称赞我的创意,然后似乎突兀地忆起什么,停了停在那里感慨:“……不过人要一辈子不弯腰,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讶异于他的思维的发散性。
他居然能从一劳动工具联想到做人的道理。
“你不喜欢弯着腰做人?”
水没有沥干,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既然我要等着,便顺着他的话茬又搭句腔。
“废话……”
曼倩跟我渐熟,刚开始还晓得装斯文,现在越来越多地在我面前不小心展现出“鲁”的本性。
“……谁喜欢。——我要喜欢我能让人给捅一刀?”
这是他第二次谈到他受的伤。
本来想本能地八卦一下,但鉴于昨天他敷衍我个把时辰也没讲到正题上,我觉得就算我再翻出来问,这次也一样。他应该也只会顾左右而言他而已。
要能说早都说了。
没准是个通缉犯,伤是被官兵围捕时落下的?
这就大件事了。
可我忍了又忍,发现人基本上没办法压抑着自己的本能——除了打小就爱问“Y?”,我这人没别的缺点了:
“我也不喜欢……对了,昨天你说你要去长安——你去长安做什么?”
我换了一问题打听。
“当然是做大事。”
“哦。我不信。”
就你?
听我这样说,他一副你爱信不信,不信算了的表情。
“说说嘛,让我也长长见识,什么叫‘做大事’?”
激他没用,我改变方式放低姿态。
他顿了顿。
然后站起来。
在衣服上揩干了两手的水。
我一不小心瞥到他眼睛。他的眼神高深莫测。
他离我近了些。
“你听着就听着。要是给我嚷嚷出来,我要你好看。”
他压低声音。
我点点头,神色庄严,脸上写了六个字,“大佬你放心吧。”
“……七月发了策问诏,要各地举荐贤士……我这是要去见皇帝他老人家。”
我乍一听见“皇帝”这个词,心脏没来由地突突了一下。
大约胆子变小了,出来太久,风声鹤唳。
不过失敬失敬,原来为了顿霸王饭,成天蹲在这院子里洗菜的您,竟是一被当地政府举荐上去的贤士啊。这个……我还真没想到。
可是有件重要的事您好象不晓得,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跟责任告诉你。
“诏在七月发出来,这都九月中了。你怎么这么慢?何时上路的?怎么就你一个人?”
“路上——有点不顺利而已。”
他窘迫地解释。
“那……皇帝他老人家在上个月停了策问,有新的诏书到地方,说所有的士人没来的不用来了,来了的如果没有官职一律遣返原籍——这事你知不知道?”
如果没记错,上次我帮刘彻送降表,上头就这么写的。窦太后拿到上书马上批准,没改几个字抄了一遍发下去了。
下一刻,他浑身一震,如遇雷殛的反应表明,他的确不知道。
“你……你没诓我?”
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丢给他一张你爱信不信,不信算了的脸。
所以你是白跑一趟了。
要怪就怪这个时代通信不发达,红头文件不能上网查吧。
其实我更愿意当带来好消息的喜鹊,不愿意当带来坏消息的乌鸦。
为了避免他迁怒到我身上,我决定赶紧躲了。
汉代还没有八股取仕,没有科举制度。中下层士人如果不靠裙带关系,想要从政为官,似乎策问是唯一的出路了。
打个比方,假设你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寒窗都熬过来了,以为自己不是去清华就是北去大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你国家取消高考,我们要□□——你会是什么心情?
杂役曼倩的心情因而变得更加不好。所以他举头仰望长空,又低头望望面前尚未做完,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工作,潸然泪下,消沉了好久。
不过好在晚餐前他就缓过来了。
“你这么快没事啦?”
我看他把一截牛骨头扔出去喂狗,问他。
追风追上滚出好远的骨头,喀嚓一声一咬两半。
我看得心里一哆嗦。
好……好牙口。
“我想了想,即使去了长安,未必能见到皇帝;就算见到了,他听不听我说话也还不一定;以我平素的口无遮拦,说不定哪句话就把他给得罪了。……去不成也好。”
“对啊,”我在旁边点点头,“伴君如伴虎吖,没事还是不要去凑那种热闹。”
“伴君……如伴虎……”
他重复着这一句,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没什么。”他朝我笑笑,“从你这小子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很有意思,上哪里听来的?”
“忘了。”
我老实相告。确实不记得了。
╬什么叫“从你这小子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我又不是狗,我即不吐象牙也不吐东西!
“以往我要是有类似的言语,我兄长就会神色张皇,四下里张望一番,然后让我闭嘴,不要说大不敬的话。”
“你兄长……”
我心里想的是“你兄长是不是谨慎过头了?”,结果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他的声音没来由地打断:
“算了,”他有点急,嗓门大大的,“我们不提他。”
他又丢出去一截骨头,黑狗追风忙不迭地赶过去,在它落地前一跃而起把它含在嘴里,动作连贯身姿优美。
“刚忘记问了,我一直奇怪,皇帝废策问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
“……”
我卡壳了几秒。
“……因为……因为我从长安来吖。”
半晌过后我笑着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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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打一哈欠,发现竟看得到若隐若现的白雾。
推开窗户的时候,窗台光滑的青石上,薄薄的一层霜把手给黏住了。我略等了等,热气才把窗台和我的手化开。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想当年我一到学期末写总结就用这个开头。但这八个字放在当下是再恰当不过。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
回想我两个月的杂役生涯里世事繁复。
如今我住在以前掌柜的住的房间,而客似云来楼是镐城最热闹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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