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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将至
柳文渊的抓捕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却也更令人心惊。
影七率人突袭织造衙门时,这位平日谨小慎微的主簿竟没有丝毫反抗,只是静静地坐在值房内,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当暗卫将其押至萧执面前时,他甚至还能维持表面的镇定,只是那双眼中深藏的绝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
然而,审讯却陷入了僵局。
无论萧执麾下经验最丰富的刑讯高手如何威逼利诱,柳文渊都只承认自己是受“上峰”指派,处理一些“特殊文书往来”,对“青竹先生”的真实身份、江南哪些世家具体参与、以及沈家旧案的细节,一概推说不知,咬定自己只是听命行事的棋子。
“王爷,此人受过严格的反审讯训练。”甲十三在观察数日后向沈惊弦禀报,“他的供词看似坦白,实则将所有关键信息都推给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上峰’。而且……属下怀疑,他可能已被下了某种禁制,一旦触及核心秘密,或许会触发自毁。”
沈惊弦站在临时改为审讯室的偏厅外,透过窗棂看着里面那个虽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依旧顽固的身影,眉头紧锁。柳文渊是条重要的鱼,但显然不是最大的那条。他背后的人,比他想象得更狡猾,也更狠毒。
“孙莽那边呢?”沈惊弦问。
“水师参将孙莽在抓捕时试图反抗,被影七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即便醒来,也可能神智受损。”甲十三摇头,“对方显然做了两手准备,柳文渊是弃子,孙莽则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卒子。”
线索似乎再次遇到了屏障。
但沈惊弦并不气馁。他让甲十三将重点重新放回那些从墨韵轩搜出的账册信函上,试图从海量的细节中,勾勒出“青竹先生”及其网络的轮廓。同时,他亲自提审了墨韵轩的老板柳明——柳文渊的那个远房表亲。
与柳文渊的顽固不同,柳明只是个普通商人,几番恐吓便瘫软如泥,涕泪横流地交代了不少信息。据他所说,“柳先生”确实常通过他的铺子传递物品,但他从未见过“青竹先生”本人,只知那是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连江南几位顶尖世家的家主都对其敬畏三分。而所有经他手传递的最重要的物品,最终都会汇向一个代号——“青莲舟”。
青莲舟?
沈惊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新线索。这不像人名,更像是一个地点,或者某个组织的代号。
他立即让人调来江南水网舆图,查找所有与“青莲”相关的地名、码头、船坞。同时,也让甲十三排查江南各大世家名下,是否有以“青莲”为号或标志的产业、庄园、船只。
就在调查紧锣密鼓进行之时,江南的局势,开始发生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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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执在江宁府的雷霆手段,尤其是柳文渊的被捕和墨韵轩的查封,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江南水面上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上的恭顺与配合依旧,但暗地里的抵抗与反扑,却以各种隐秘而阴险的方式展开。
首先是一夜之间,江宁乃至周边数个州府,突然流传起各种版本的谣言。有的说摄政王南巡实为敛财,借漕运案大肆索贿,排除异己;有的则绘声绘色地描述沈惊弦如何以色侍人,蛊惑王爷,陷害忠良,甚至将沈家旧案翻出,暗示沈惊弦是为父报仇,挟私报复,搅乱江南。
流言蜚语,如同毒雾,迅速在市井坊间弥漫。虽不敢直接指向萧执,却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沈惊弦,试图将他塑造成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从而动摇萧执推行新政、清查旧案的正当性。
接着,是江南官场隐形的“软抵抗”。萧执召见地方官员垂询政事,得到的回答往往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要求调阅某些关键年份的漕运、税赋档案,不是推说遗失,便是需要层层审批,拖延时日;甚至安排陪同巡视的官员,也常以各种理由“恰好”缺席或迟到。
更令人警惕的是,沈惊弦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眼睛”多了起来。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一些看似寻常的贩夫走卒、游人客商,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若即若离地跟随。行苑周围,夜间也常有不明的身影掠过,虽然都被暗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但那种被时刻窥视、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这一日,沈惊弦在甲十三陪同下,前往江宁府衙调阅一批旧年卷宗。马车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街道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数十名衣衫褴褛的“百姓”涌上街头,高举着“求王爷主持公道”、“严惩酷吏沈惊弦”的简陋横幅,堵住了去路。他们情绪激动,哭喊叫骂,声称家人被沈惊弦“无故抓捕”、“严刑拷打”,要求放人。
甲十三立刻警惕地将沈惊弦护在身后,随行的侍卫也迅速结阵。然而,那些“百姓”似乎并无武力,只是哭闹阻挡,引来更多路人围观,指指点点。
沈惊弦坐在车内,透过车帘缝隙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这些人面容悲戚,但眼中并无真正的悲痛,反而隐隐有一丝被操控的惶惑与贪婪。显然,是有人花钱雇来的,目的就是制造事端,败坏他的名声,给萧执施压。
“大人,怎么办?”甲十三低声询问,“是否强行驱散?”
沈惊弦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对方正希望他动用武力,坐实“酷吏”之名。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竟主动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大人!”甲十三一惊,想要阻拦。
沈惊弦摆摆手,示意无妨。他走到那群“百姓”面前数步之外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或激动或躲闪的面孔。
“诸位父老,”他的声音清越,并不高昂,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本官稽查司参议沈惊弦。尔等所言之事,本官一概不知。稽查司行事,皆依法依规,有案可查。若有冤屈,可依律至有司衙门递状陈情,聚众拦道,喧哗滋事,非但于事无补,反而触犯律法。”
他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目光清澈冷静,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一些雇来的人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
“你……你胡说!我弟弟就是被你的人抓走的!”一个领头模样的汉子硬着头皮喊道。
“哦?”沈惊弦看向他,“令弟姓甚名谁?何时何地被何人所抓?可有抓捕文书或证人?”
那汉子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沈惊弦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围观的真正百姓,朗声道:“摄政王奉旨南巡,整顿漕运,清查积弊,乃为肃清贪腐,普惠万民。期间或有宵小作祟,散布谣言,挑拨是非,企图阻挠新政,维护其不法之利。诸位乡亲当明辨是非,勿受奸人蒙蔽。若有真凭实据,本官与王爷自当受理;若仅凭空口污蔑……”
他话音一顿,眼神骤然转厉,如冰刃般扫过那群闹事者:“国法森严,绝不轻饶!”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立场,又揭露了可能存在的阴谋,更隐隐点出了背后的利益纠葛。不少围观百姓闻言,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看向那群闹事者的目光也带上了怀疑。
眼见事态即将被控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
紧接着,数道寒光自不同方向,如同毒蛇出洞,直射沈惊弦面门与要害!是淬毒的弩箭!
“大人小心!”甲十三怒吼一声,身形如电般扑上,手中短刃舞成一团光幕,击飞了大部分弩箭!但一支角度极为刁钻的冷箭,却避开了他的防御,直取沈惊弦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沈惊弦身侧,衣袖一卷,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内劲涌出,那支淬毒弩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瞬间偏离方向,“夺”的一声钉入了旁边的土墙!
萧执!
他竟然亲自来了!
萧执面沉如水,眼中酝酿着滔天风暴。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些惊慌失措的闹事者和隐藏的刺客,目光先是在沈惊弦身上迅速扫过,确认他无恙后,才缓缓转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杀。”
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如铁。
瞬息之间,街道两旁的屋顶、巷口,如同变魔术般闪现出数十名黑衣暗卫,如同狩猎的群狼,精准地扑向几个预先锁定的方位!短促的惨叫声、兵器交击声接连响起,又迅速归于寂静。
那些被雇来闹事的“百姓”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萧执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沈惊弦,语气冷硬:“谁让你擅自下车的?”
沈惊弦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低声道:“惊弦只是不想落人口实……”
“口实?”萧执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厉色,“你的命,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口实重要千万倍!再有下次,你就给本王老老实实待在行苑,哪里也不许去!”
他的关心,总是以这种强势的、近乎命令的方式表达出来。
沈惊弦心中微动,垂首应道:“是……惊弦记住了。”
萧执不再多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回去。”
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沈惊弦被他拉着,穿过狼藉的街道,走向等候的马车。甲十三等人迅速清理现场,押走俘虏。
马车内,气氛沉凝。
萧执闭目靠在车壁上,周身寒气未散。沈惊弦坐在他对面,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怒意与……后怕。
“王爷,那些刺客……”沈惊弦试探着开口。
“死士。查不出源头。”萧执睁开眼,眸色深寒,“江南这些人,狗急跳墙了。”
他看向沈惊弦,语气凝重:“他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你。你是本王查案的刀,也是他们眼中最脆弱的突破口。从今日起,你的守卫增加一倍,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离开行苑。所有饮食用度,需经专人检验。”
这是最严密的保护,也是最彻底的软禁。
沈惊弦知道这是必要之举,点头应下:“是。”
萧执看着他顺从的样子,眼中的寒意稍缓,但眉头依旧紧锁。“‘青莲舟’的线索,有进展吗?”
沈惊弦精神一振,将甲十三最新的发现禀报:“有些眉目。江南谢家,在太湖之畔,有一处私家园林,名为‘青莲坞’,其中建有精美画舫,常以‘青莲舟’之名邀约文人雅士聚会。而谢家……与已故的沈家,当年皆是清流翘楚,虽无深交,亦无旧怨。”
他提到谢家时,刻意观察着萧执的反应。
萧执眸光微闪:“谢家……谢珩。”
“是。谢公子所在的谢家。”沈惊弦谨慎道,“但目前并无证据表明谢家参与其中。‘青莲坞’对外开放,往来人员复杂,或许只是巧合被利用了名号。”
“巧合?”萧执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这等关头,没有巧合。谢家即便未直接参与,也必是知情者,或是被利用而不自知的幌子。谢珩此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与考量。
沈惊弦心中了然。谢珩的立场一直微妙,他代表江南士族利益,却又保有清流风骨,与萧执的强硬手段时有龃龉。若谢家真的被牵扯进如此滔天大案,谢珩将陷入何等境地?
“继续查,但要隐秘。”萧执吩咐,“特别是谢家近年与军中、与北狄的任何间接往来。不要打草惊蛇。”
“是。”
马车驶入行苑。下车时,萧执忽然叫住沈惊弦。
“沈惊弦。”
“王爷?”
萧执看着他,目光深邃难测:“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的命,连着沈家的清白,也连着……本王的脸面。所以,给本王好好活着。”
他说完,不待沈惊弦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高。
沈惊弦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腕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风雨欲来,杀机四伏。
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再只是孤身一人。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院落,步履沉稳。臂膀上的旧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今日的凶险,也提醒着他肩上的重任。
青莲舟,谢家,军中内鬼,江南世家……一条条线索如同乱麻,但抽丝剥茧,总能找到线头。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血雨降临之前,找到那把能斩断一切阴谋的,最锋利的剑。
夜色渐浓,行苑内灯火次第亮起,仿佛黑暗中的点点星辰,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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