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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
司天阁中。
舒挽正端坐在一方紫檀木桌前,指尖捏着一支细狼毫,认真地誊写着宴时吩咐下来的经文。
她垂首的姿态温顺,鬓边一缕碎发随着书写动作轻轻晃动,在宣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端庄娴静的贵女,正虔诚地为国运抄经祈福。
“郡主这字,倒有几分风骨。”一个阴柔的女声忽然从廊柱后传来。
舒挽笔尖微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她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墨绿色劲装的女子斜倚在柱边,双手抱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竟然是幽影!
舒挽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警惕:“阁下是?”
“我?”幽影直起身,缓步走过来,脚步轻盈得几乎无声。
“国师大人身边一个跑腿办事的罢了,比不得郡主金尊玉贵。”
她说着,已走到桌边,伸手就要去拿舒挽刚刚写好的那页纸。
舒挽手腕一抬,轻轻按住纸张边缘。
“这是国师交代的要务,未经允许,旁人不得翻阅。”
“哦?”幽影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郡主倒是谨慎。不过……”她话音未落,手指忽然如蛇般滑向舒挽的手腕。
“我偏要看呢?”
这一抓看似随意,实则暗藏内劲,若真是寻常闺阁女子,手腕怕是当场就要被捏青。
舒挽心中冷笑,身体却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她像是受惊般猛地缩手,整个人向后一仰,连带着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页纸被她的衣袖带起,飘然落在地上。
“你……”舒挽脸色发白,眼中泛起水光,像是被吓到了,“你这是做什么?我要告诉国师大人!”
幽影看着她这副娇弱惊恐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轻蔑。
她弯腰拾起那张纸,扫了一眼,上面确实是祈福经文,并无异常。
“告诉国师大人?”幽影将纸随手扔回桌上,嗤笑道,“郡主以为,国师会为了这点小事责罚我?我可是跟了国师七年的女人。”
她特意加重了“七年”和“女人”的字眼,目光沉沉看向舒挽,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嫉妒或不安。
舒挽却只是咬住下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低头整理散乱的纸张。
原来他俩早就搞在一起了!幽影也是为此背叛她的吧?
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怪她太过信任身边的人,也算吃了轻信的亏。
“郡主继续抄吧。”幽影见她不接招,顿觉无趣,转身离去前,却“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砚台。
浓黑的墨汁泼洒而出,瞬间染黑了舒挽刚刚抄好的几张经文,连她官袍上都溅上了斑斑点点的墨迹。
幽影佯装惊讶:“哎呀,手滑了。郡主不会介意吧?”说罢,也不等回应,轻笑着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类似的“意外”接二连三。
舒挽去藏书阁取古籍,梯子突然断裂,若非她反应极快抓住书架,怕是要摔得不轻。
舒挽检查时,发现连接处的绳索有被利器割过的痕迹。
途径走廊的瞬间,一条碧绿的小蛇,悄无声息地从梁上垂下。
甚至她喝的茶中,都被下了会让人腹泻不止却不会致命的药粉。
幽影似乎是玩够了,在第七日时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舒挽被宴时唤去书房议事。出来时天色已暗,廊下灯火未明。
“郡主好雅兴,这么晚才回去?”幽影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森冷。
舒挽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幽影姑娘又有何事?”
“何事?”幽影向前一步,讥讽的看向舒挽。
“我只是想提醒郡主,有些东西,不是你能觊觎的。有些人,不是你该接近的。”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舒挽语气平淡。
“不明白?”幽影冷笑,“你以为装傻充愣就有用?这些日子,你缠着国师大人,抄经、研墨、议事……怎么,真以为自己就是未来的国师夫人了?”
舒挽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与她平日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当是什么事。”舒挽缓缓道,声音里透出幽影从未听过的冷意,“原来幽影姑娘是在吃醋。”
幽影瞳孔一缩。
“不过,”舒挽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幽影,尽管身量较矮,气势却陡然压过对方,“你有什么资格吃醋?你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警告我?”
幽影握剑的手收紧:“我与国师大人……”
“你与国师大人如何?”舒挽打断她,每个字都像在她的心上扎针,“你不过是他的下属,是他手中一把好用的刀——仅此而已。七年?就算七十年,你也还只是下属。”
“你!”幽影眼中杀意暴涨。
“而我,”舒挽微微抬起下巴,一脸的嘲讽。
“是陛下亲封的清河郡主,宴时会不会娶我,我不敢肯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
她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诛心:
“他永远、永远不可能娶你。”
“闭嘴!”幽影厉喝,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这些年的不甘、隐忍、卑微的爱慕,以及内心深处对背叛前宫主的那一丝愧疚,全部被这句话点燃,化作滔天怒火。
软剑出鞘,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直刺舒挽心口!
这一剑,没有丝毫保留。
舒挽站在原地,甚至没有躲闪。她看着剑尖逼近,眼中无悲无喜。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她衣襟的刹那,一道更快的黑影从侧面撞来!
“铛——!”
金属交击的脆响在夜空中炸开。
鬼影手持短刃,格开了幽影致命的一剑,巨大的力道让幽影连退三步。
舒挽早就知道了鬼影在一旁,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挑衅幽影。
“姐姐!”鬼影挡在舒挽身前,声音低沉压抑,“你疯了?!”
幽影稳住身形,眼中赤红未退:“让开!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国师未曾下令,你不能动她。”鬼影寸步不让,“姐姐,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身份?”幽影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我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的时候,他怎么不说身份?!现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都敢踩在我头上了!”
“那也不是你私自行动的理由。”鬼影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若此刻杀了她,如何向大人交代?大人的计划若因你而乱,你承担得起吗?”
幽影握剑的手在颤抖,她死死盯着舒挽,后者依然平静地站在那里,甚至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
那种彻底的、被无视的蔑视,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人疯狂。
“好……好……”幽影连说两个好字,忽然收剑回鞘,“宋意欢,我们走着瞧。”
幽影离去后,鬼影收起短刃,没有看舒挽,只淡淡说:“我又救了你一次。”
舒挽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浅笑开口:“多谢。”
“不必。”鬼影转身欲走,“这次是还当年那人救我们姐弟的恩情。从此两清,往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鬼影。”舒挽忽然叫住他。
鬼影脚步一顿。
“若我说,”舒挽的声音在夜风中飘忽不定,“你们的前宫主还没有死呢?”
鬼影猛地转身,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的前宫主,还活着。”舒挽缓缓道,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鬼影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那天的大火……那么大……神女庙都烧塌了……”
“我亲眼看到……”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
舒挽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声音压得更低反问:“你亲眼看到尸体了吗?”
鬼影愣住了。
尸体……
那具焦尸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
鬼影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震惊、狂喜、怀疑、愧疚……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为何要骗你?”舒挽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若宫主有一天回来,需要你的帮助,你——还会站在她那边吗?”
鬼影如遭雷击,松开了手,踉跄后退一步。
这个问题,他不敢想,更不敢答。
他还有姐姐。
幽影已经深陷其中,为了宴时,她什么都肯做。
如果他背叛宴时,幽影会如何下场?
“我……”鬼影喉结滚动,最终别开脸,“我不知道。”
舒挽看着他挣扎的神情,心中已有答案。
她并没有逼迫他立刻表态。
有时候,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明白了。”舒挽轻声道,“你不必现在回答。只是若有一天你想清楚了,可以来找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为了那个,曾将你们姐弟从泥沼中拉出来,教你们武功,给你们安身立命之所的人。”
鬼影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
舒挽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鬼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堆积成白。
他看着舒挽离去的方向,手紧紧握着剑柄。
指节泛白。
脑海中,那个红衣似火、恣意张扬的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了那年冬天,他和姐姐被自己的赌鬼父亲要变卖进赌坊,当时的宫主还只是栖芜宫很普通的一名教徒,她求着她的堂主救下了他们。
她说自己也曾有和他们一般大小的弟弟妹妹。
此后,他们姐弟二人就跟在了她的身边。
她教他们习武认字,有好吃的会想到他们。
她渐渐的越来越厉害,在栖芜宫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他们也变成她的亲信,最终成为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宫主……”
他低喃一声,一滴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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