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雨季

　　毫不知情的艾雪在新的一周踏入校园时，忽然感觉空气似乎都变得格外粘稠而异样。
　　从校门口到办公室，短短一段路，她就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在自己身上，伴随着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当她走过时，那些声音会诡异地停顿一下，待她走远，又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就是她吧？（2）班的艾老师…”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纪承楷哎！那可是纪承楷！”
　　“听说周五放学后，他们在走廊里…那个…”
　　办公室里，气氛也同样微妙。
　　原本正在聊天的几位老师在她进来时，话音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目光短暂地交汇，又迅速移开。
　　艾雪并没有焦虑和在意。
　　流言蜚语？
　　她仔细梳理了纪承楷近期的反常，从那个保温杯到课堂上的异常发言，再到雨中送伞和办公室送茶，这些举动看似越界。
　　但若硬要扣上“师生恋”的帽子，也缺乏实质证据。
　　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清者自清。
　　但流言并未因她的沉默而平息，反而在匿名照片的“佐证”下，演变出更多不堪的版本。
　　甚至有其他年级的学生会特意绕到高二（2）班门口，只为一睹“那个和纪承楷传绯闻的老师”的真容。
　　然而，真正让她意识到事态严重的，是周三晚上班长余可可发来的一条小心翼翼的信息：
　　「艾老师，您明天要回来了吗？班里…最近有些奇怪的传言，关于您和纪承楷的。您要有点心理准备。」
　　紧接着，李雯也发来了类似的消息，语气更加担忧：
　　「老师，不知道谁乱传的，说得特别难听！还有人说看到周五放学你们在走廊…反正您明天回来，别理他们！」
　　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赵鹏，也难得发来语音：
　　“艾老师，甭管那帮孙子瞎哔哔！谁敢当您面胡说八道，我第一个不答应！”
　　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楷哥最近确实怪怪的，您…多留个心眼。”
　　她回复了感谢，心情却更加沉重。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周三早上的目光比周一更过分了。
　　有的学生会故意放慢脚步，回头打量她或者在她走过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和压低的笑声。
　　“看，就是她…”
　　“听说挺有手段的啊…”
　　“纪承楷唉！真看下流…”
　　教室的寂气氛更是凝重。
　　当她提问时，回应者寥寥，且眼神闪烁，仿佛在避嫌。
　　而纪承楷，成为了这诡异气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丝毫怯懦。
　　他坐姿笔挺，像一尊冷硬的雕塑，目光锐利地平视前方。
　　但那股视线却像无形的雷达，扫视着全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每当有细微的窃窃私语响起，他的目光便会刺过去，直到那片区域彻底安静。
　　课间，艾雪就听到几个女生兴奋地低语：
　　“看见没？纪承楷刚才上课那样，明显是在护着艾老师！”
　　“这叫欲盖弥彰好吧？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就是，以前他哪会这么积极发言？还句句都往深了说，显摆给谁看呢？”
　　流言在纪承楷非常态的“维护”下，反而发酵出了新的变体。
　　更大的压力接踵而至。
　　课间时，于秀华面色凝重地将艾雪请到走廊尽头。
　　“艾雪，情况不妙。”于老师声音压得极低。
　　“有家长直接打电话到校长室了！说…说纪承楷同学在课堂上的表现，已经严重影响了他家孩子的学习心态，认为存在不正当的师生关系导向，要求学校严肃处理！”
　　于老师疲惫地揉着眉心，“这肯定是有人故意煽动！而且，纪承楷的母亲，苏清女士，刚才来电话，说下午会亲自来学校‘了解情况’。”
　　艾雪的心沉到谷底。
　　她对于老师点点头：“于老师，我明白。我自问教学言行无愧于心。清者自清，我相信学校会公正处理。”
　　苏清如期而至。
　　在年级组办公室，她当着于秀华和另一位副主任的面，言辞恳切：
　　“艾老师，真是抱歉，承楷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他最近行为有些…失常。我们做家长的，也很头疼。”
　　她轻轻叹息，姿态放得很低，“希望学校和老师多包容，多引导。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
　　她看向艾雪，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深意。
　　“我们是不信的。艾老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些无稽之谈困扰。只是人言可畏，有时候，适当的…避嫌，对大家都好。”
　　这番话，听着是通情达理，实则字字是提醒和警告。
　　“苏女士客气了。纪承楷同学学业优秀，有个性思考是好事。作为老师，我会一如既往，公平对待每一位学生，尽职尽责。清誉自在人心，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苏清看着她冷静的脸，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即恢复自然，得体的笑了笑：“只是人言可畏，需要早做打算，否则只怕在学校就很难立足了，你说是吧？艾老师。”
　　语气中隐含了警告，不听话的，只能踢出学校。
　　对方又寒暄几句便起身优雅的告辞。
　　自始至终，她都完美得像个样板。
　　放学时分，艾雪收到了第二封匿名邮件。
　　这次是一张抓拍的照片——下午苏清与她交谈时，角度刁钻。
　　看起来苏婉正微笑着对她说什么，而艾雪低着头，表情模糊，显得局促而不安。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
　　「不识趣，就别怪我让你身败名裂。」
　　与此同时，校园论坛的一个匿名角落里，开始出现一些含沙射影的帖子。
　　暗示某年轻女教师“手段高明”，攀附家境优渥的学生，甚至提到了“家长已介入施压”。
　　艾雪若有所思地走向校门，却在林荫道旁被脸色不太好的纪承楷拦住。
　　他显然也知道了论坛帖子和新的匿名邮件。
　　“艾老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退缩。
　　“关于最近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那些流言，那张照片，以及…我家人的态度，都给您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伤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迎上她惊愕的视线：
　　“这一切，责任在我。是我的一些不恰当的行为，给了别人误解和攻击您的把柄。”
　　他的承认如此直接，反而让艾雪愣住了。
　　“但是，请您相信，我会处理干净。那些传播流言的人，发送匿名邮件的人，我都会找出来。我父亲那边，我也会解决。您不需要‘早做打算’，更不需要离开。该离开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艾雪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态度，太…超乎她的预料。
　　“你…你怎么解决？”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这是我的事。”
　　纪承楷的回答简洁：“您只需要像以前一样上课，不必理会任何闲言碎语。从现在起，我不会再做出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举动。但也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纪承楷，我是你的老师，这件事情应当由我出面，而不是让你一个学生独自面对。”
　　艾雪尽可能的安抚着对方：“你不必这样难为自己。”
　　纪承楷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
　　声音嘶哑：“为难？这不是为难……艾雪，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我……”
　　他的话被截断。
　　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滑至路边，后车窗降下。
　　纪明远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纪承楷抓着艾雪肩膀的手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
　　而苏清，依旧面带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柔声道：
　　“承楷，不许对艾老师无礼。放学了你自己回来，我和你爸先去你外婆家了。”
　　她的视线扫过艾雪的脸，笑意未达眼底。
　　“艾老师，抱歉，孩子不懂事。希望今天我们的谈话，你能好好考虑。再见。”
　　车窗升起，豪车驶离。
　　纪承楷僵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子，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看到了吗，纪承楷？”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纪承楷，”你看到了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和距离。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纪承楷猛地转回身，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
　　“复杂？难道保持距离，那些流言就会自动消失吗？躲在暗处的人就会收手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艾老师，你是在害怕流言，还是……在害怕我？”
　　艾雪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是害怕失去作为一名教师的立场和尊严！请你理解，这是底线。”
　　“所以呢？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我该怎么做？离你远远的，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恶心的揣测和攻击？”
　　他再次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明明知道，问题的根源不在我是否靠近。”
　　“那要怎样？反抗你的家庭？还是像现在这样，让你这种……这种让人误会的举动，继续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把柄？”
　　“误会？”
　　纪承楷的目光骤然深邃，像是要将她看穿：
　　“艾雪，你真的觉得，那全都是‘误会’吗？”
　　他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当……当然是误会。你是学生，我是老师。仅此而已。”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危险的距离。
　　暮色更浓，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不清。
　　“好。”他开口。
　　“如你所愿，艾老师。”
　　他不再看她。
　　“我会保持距离。但请您你当心，有些风暴，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就在这时，纪承楷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走廊尽头拐角处手机摄像头反光的闪烁。
　　“谁？！”
　　他喝道。
　　那身影似乎被惊到了，猛地一顿，随即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迅速向楼梯口方向逃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纪承楷像瞬间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几步就跨过了大半个走廊。
　　艾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跟着追了上去：
　　“纪承楷！别追！危险！”
　　追逐在空旷的教学楼里激烈上演。
　　前面的身影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岔路多、光线暗的走廊和楼梯穿梭，试图甩开他们。
　　纪承楷紧追不舍，不断拉近着距离。
　　艾雪跟在后面，肺部因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纪承楷那个决绝追逐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
　　“站住！”纪承楷低吼一声，在一个楼梯拐角几乎伸手就要抓住那人的衣角！
　　那人惊惶地回头一瞥，帽檐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她猛地将旁边一个闲置的保洁推车用力向后一踹！
　　推车哐当哐当地朝着追来的纪承楷和艾雪撞来！
　　纪承楷反应极快，侧身敏捷地躲过，但脚步却被阻滞了一下。
　　艾雪则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向旁边闪避。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那个身影已经冲下了楼梯，迅速消失在了下一层的走廊阴影里。
　　纪承楷低咒一声，还想再追，却被赶上来的艾雪死死拉住了手臂。
　　“别追了！纪承楷！够了！”
　　艾雪喘着气，“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他还有同伙怎么办？！”
　　纪承十分不甘。
　　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跑了。但她跑不了太久。我一定会把她揪出来。”
　　艾雪苦笑：“刚刚似乎又被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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