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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的是理想
那个吐蕃赞普真是极好的说客。他不谈情爱,不谈风月,只谈理想,谈逻些城需要一套完整的行政体系,谈雅砻河谷可以引水灌溉,谈吐蕃的孩子们该有书读、有医可治。他说他已经命人按照大明宫的规制,在红山上修建宫殿。
“不是为你修建的,”他说得坦荡,“是为吐蕃的未来修建的。但如果你愿意来,那里会有你的书房、你的演武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不会用婚姻束缚你。我们可以是盟友,是知己,是共同建设一片土地的同路人。”
这话太动人了。动人到文成几乎忘记,他本质上是在邀请她去和亲。只是这个“和亲”被包装得如此崇高。不是去当附属品,是去当建设者;不是去牺牲,是去实现抱负。
她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尤其在看到李世民对她越来越器重。让她旁听朝会,让她草拟诏书,甚至让她参与边防部署的讨论后,她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想做一番事业,一番配得上这些信任和期待的事业。
长安很好,可长安已经有很多人在治理了。而吐蕃……那是一张白纸,等着人去描绘。
就在文成心思浮动时,松赞干布正式向李世民提出了请求。
那日两仪殿的炭火烧得格外旺。松赞干布跪在御前,不是以赞普之尊,而是以晚辈之礼:“陛下,外臣斗胆,想求娶文成郡主,不,是邀请郡主前往吐蕃,与我共同治理那片土地。”
他说得诚恳,将这几个月的深思熟虑和盘托出:他如何在长安学习大唐制度,如何与文成探讨治国之道,如何确信她就是那个能理解他理想、能帮助他实现抱负的人。
“外臣不会强迫郡主做任何事。”他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她可以沿途考察民情,可以在逻些城设学堂、开医馆,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吐蕃需要的不是一位点缀宫廷的王妃,是一位真正有见识、有魄力的引领者。如果文成郡主能去治理吐蕃,吐蕃将永远是大唐的一部分,我此生不会再侵犯边界半步。”
李世民听完,久久不语。他看向侍立一旁的文成:“文成,你怎么想?”
文成走出队列,跪在松赞干布身侧。她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文成愿往。”
四个字,掷地有声。
李世民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忽然想起多年前,李常乐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说“臣妹愿往”。李氏的女儿,似乎都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勇气。
“你想清楚了?”他问,“吐蕃苦寒,路远山高,这一去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臣女想清楚了。”文成叩首,“长安很好,但文成想去更需要我的地方。赞普给文成的不是牢笼,是天地。文成想在那片天地里,试试自己能飞多高。”
殿内一片寂静。良久,李世民缓缓起身,走下御阶。他先将松赞干布扶起,拍了拍他的肩:“你待文成之心,朕看到了。”又扶起文成,看着她与自己妹妹肖似的眉眼,终是叹道:“罢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走回御座,提笔拟旨:“封文成郡主为文成公主,享双倍公主俸禄,开春启程赴吐蕃。沿途州府需全力配合,许公主考察民情、施政建言。”
旨意颁下,震动朝野。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和亲,是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政治联盟。文成公主不是去当装饰品的,她是带着使命去的。
消息传开后,武明空第一个冲进清暑殿。她抱着文成,又哭又笑:“你……你真要走了?我知道你会走,但这消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太突然了,一想到以后好长时间见不到你,我就接受不了。”
“嗯。”文成拍着她的背,“我想去看看,我到底能做什么。”
“可是那么远……”武明空眼中点点泪光闪烁着。
“远才好。”文成笑了,眼中却有泪光,“远,才够我施展。我是选择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去实现我的理想,你不用担心我,再者说了,这不还有你们在我身后吗?我受不了了就回来,我会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我总觉得是松赞干布那个老男人一直在算计你,虽然我觉得他人挺好的,但我觉得他心眼太多了,保不准背后做了多少事情拿捏你呢,你可要多留个心眼啊。”武明空擦去文成的眼泪。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况且松赞干布那个异族人心眼哪里多的过你武明空啊,只要我背后有你我就什么都不怕。”文成抱住明空。
“好的,我的公主,只要我在你背后,我就不会让你受一点伤。”明空假装向文成行礼。
“我认识你之前那段时间在山东度过,那边的士族女孩子一个个的我觉得她们的生活都好狭小啊,狭小的我喘不过气来,所以我跟随陛下来到了长安,生命的质量果然更加有宽度了。我承认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自己坐井观天的小世界里看着天空上的星星,可我不想嫁士族,而是想远行想治理国家是因为我想让自己头顶那片天空更大一些,更辽阔一些,想让自己的井口更大一些。有些人就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也挺好,只是作为大唐的公主,作为有能力改变世界的我们,我们不应该选择隐匿在人群中过那一亩三分地的生活。我们要把自己燃烧尽,变成星星,变成月亮,变成太阳去照耀大唐的百姓,去照耀后代的女孩子,让她们知道女子的路也可以这样辽阔,女子也可以实现远大理想抱负。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勇敢迈出那一步,看见更多的星星,直到自己变成那颗能够引导别人的星星。”文成一字一句地跟武明空说。
“文成,你说的太好了,我要把你刚刚说的这段话抄录下来。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看起来我更冷静,你偶尔冲动,但我知道你才是那个让我安心的主心骨,因为你的勇敢你的奔赴才让我也敢于去勇敢去奔赴,你敢为人先的勇气才是你我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核心动力。”武明空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刚刚文成说的那番话。
那夜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说了很多话。武明空说起李泰越来越露骨的纠缠,说起自己的恐惧和无奈。文成想帮她出主意,可心思总飘向遥远的雪山和草原,松赞干布说,春天高原上的格桑花会开成海。
“我去找李治吧。”武明空忽然说。
“雉奴?”文成怔了怔,“他还小……”
“小才看得清。”武明空坐起身,“他聪明,又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子。而且,他一直对我们很好。”
她说得对。李治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早慧得惊人。武明空常与他讨论政事,发现这少年总能给出切中要害的建议。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任何算计。
次日,武明空在崇文馆找到李治。少年正在临帖,见她来,放下笔笑道:“武姐姐怎么来了?”
武明空屏退左右,将李泰的事说了。她说得直接,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那些让她发怵的“偶遇”,包括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
李治听完,沉默了很久。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积满雪的松树,忽然说:“四哥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父皇的底线,试探你的价值,也试探……太子的反应。”少年转身,眼神冷静得不像十二岁,“他接近你,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是因为你经手的那些密报能让他窥探圣意、揣摩动向。但他不能硬来,因为父皇不会允许。所以他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若你动摇,便是他的机会;若你不从,他也没有损失。”
武明空听得脊背发凉:“那我该怎么办?”
“两个办法。”李治走回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一曰‘拒’,明确划清界限,让他知难而退。但这样可能激怒他,让他用更隐蔽的手段。”
“二呢?”
“二曰‘立’。”李治写下第二个字,“尽快与杜荷成婚。一旦你成了杜家妇,他便再没有理由接近你。而且杜荷是太子的人,你嫁给他,就等于站了队。李泰再嚣张,也不敢公然与太子抢人。”
他说得条理清晰,武明空却犹豫了:“可我还不想这么早成婚……”
“那就选第一条。”李治放下笔,“但武姐姐,你要想清楚,在这深宫里,没有中立之地。你不选,别人会替你选。”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武明空心口。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亮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低估了他。
“雉奴,”她轻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李治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深沉:“我会选第三条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有用的人,但我的用处,只属于该属于的人。”
他补充道:“武姐姐,你最大的筹码,不是杜荷,不是太子,甚至不是父皇的信任。是你自己。你整理密报的能力,你分析情报的敏锐,你处理政事的才干。让李泰明白,招惹你得不偿失;让所有人明白,你武明空的价值,不在于嫁给谁,而在于你是谁。”
武明空怔怔听着,心中某个拧紧的结,忽然松开了。
她行礼:“谢殿下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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