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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跳僵 13
回到孔家父子家里,孔有力正在帮着孔武收拾院子,父子二人的相处看起来融洽了不少,一见到徐歌等人平安回来,二人扔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
刘福生坐到凳子上抖了抖法衣——被跳僵拖了好几米,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土:“屋里地上的糯米还没被打扫吧?赶紧拿过来给我。”
“好!”见他神色凝重,孔武没有多问,马上把昨天撒的糯米又收集了起来,递给了刘福生。后者把糯米摊在手里,又将手摁在了徐歌伤口上。
随着微弱的滋滋声响起,伤口处传来了一股灼烧的感觉,这股感觉顺着伤口处的血管经脉蔓延至整个胳膊,徐歌的胳膊很快就恢复了知觉,活动起来也没那么僵硬了。
刘福生说道:“接下来的六个小时都要一直敷着糯米。”
孔有力猜到徐歌中了尸毒,凑过来关切地问道:“严不严重啊?”会不会真的变成僵尸?——后半句他觉得没礼貌,没问出嘴。
徐歌实话实说:“没事儿,就是麻麻的,而且我身体好,很快就能把尸毒排出去了。”
孟寻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粗线笨拙地织成的小包,把剩下的糯米装在里面递给了徐歌:“这样更方便一些。”
“谢谢。”徐歌接过那个小包,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小羊的形状。
孟寻真笑道:“这是我弟弟绣的。”
像是个在奔跑着的小羊,只有黑色和白色两种线色。由于孟觅远绣的针脚稚嫩,这只小羊被认认真真地绣得十分委屈。见这只委委屈屈的小羊在粉色的小包上一边跑一边皱着脸,徐歌笑道:“还怪可爱的。”
往日里,孔武见到男孩子搞这些花拳绣腿的东西一定会心直口快地说出来:“男人就应该打猎干活!搞什么针针线线?”但自从昨晚遇上牛僵之后,他觉得似乎变了什么,但孔武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想不明白也不会去刨根问底,他只是不想再说了,为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孔武已经默默决定让孔有力待在城里了,为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
原本狼狈的院子已经被收拾了起来,框框篓篓一摞摞的被归在墙边,孟寻真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在下颌苏苏搔着,眼底含笑看着徐歌:“如果哪天我也遇到了危险,大师会来救我么?”
“会啊,谁的命不是命,”徐歌回答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问问嘛,看看大师关不关心我?我要回家了,不然家里人得着急了,”孟寻真率先起身,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笑道,“我们手机联系,我知无不言~”
“好。”徐歌回答,孟寻真的身影翩然消失在门口。
孔武已经在厨房忙活做饭的事儿了,他新猎了些肉,准备好好犒劳两位赶尸人。但刘福生已经自顾自地挠着头,一根腿迈出大门了。在完全迈出去之前,刘福生转过头来把捆尸索扔给了徐歌:“就当我这个前辈给你的补偿喽。”
“你要去哪儿?不留下来吃饭?”徐歌接住捆尸索问道。
“你傻啊,我去告诉村长他老婆,事情解决了,他家的饭也肯定比这里好吧!”刘福生又挠了挠他那头癞疮,毫不留恋地从门口消失了。
徐歌坐在凳子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绳子,她晚上要坐火车回去,如果跟着刘福生再去村长家肯定赶不上火车,所以两人刚才就算是正式分别了,连联系方式也没留。徐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个浸过鸡血的捆尸索,有些怅然若失。
干这一行的,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突然就死了,能少一份牵挂是一份罢了。
蝉鸣阵阵,院子里一时就剩下了徐歌和孔有力。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徐歌一边摁着胳膊上的糯米,一边和孔有力闲聊起来。
孔有力回答:“恒盛大学暑假长,能在家里待两个月。”不管是上的什么学,每个学生想起暑假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徐歌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暑假了,难怪火车站人那么多——刚辍学的时候她还会站在地里扛着锄头,羡慕地看着那些雀跃的放暑假的学生,但几年过后徐歌在繁重的劳动中已经几乎失去了暑假的概念。
谈到恒盛的生活,孔有力像打开了话匣子,他的眼睛发着亮,嘴里侃侃而谈,仿佛精神已经脱离了这座深山,这时候徐歌才切身地从他的言谈中体会到他是一个上了大学的人。说过了学校的食堂,图书馆,孔有力还告诉徐歌自己喜欢上了大学里的一个女生,但是对方读过很多书,家庭也很好,他感觉自己和她不一样。
“……你说我要一直待在山里吗?
自从我出去上学之后,我读了书,产生了很多想法,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烦恼——我本可以在这个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的,成为我爸那样简单的人。”
徐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不知道怎样开口——他是走出三全村的人,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想法,所以他是要受苦的。
“不好意思,一不留神说了这么多,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孔有力笑着揉了揉眼睛,声音低下来,又回归了原先拘谨的模样,“我一放松下来就容易话多……”
吃过一顿相对丰盛的饭后,天色已经暗了,在完全看不清这山路之前,孔家父子将徐歌送上了火车。
脚底下的袋子里装着他们硬塞给徐歌的野菜和荔枝,徐歌坐在窗边和孔家父子挥手告别,火车缓缓启动。
虽然最终成功解决了三全村的跳僵,但徐歌莫名觉得,她与这个村子之间的纠葛还远不止这些。徐歌无意识地摸着胸前的山鬼花钱,会是那个烛花娘娘吗?还是那些尚未被他们发掘的秘密?
徐歌翻看那本破旧的工作笔记,里面写大部分都是一些从墓地里获得的东西。她累了一天,看这些笔记感觉上面的字都要爬出来,她甚至害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突然尸变成跳僵,于是赶紧合上了笔记闭上眼开始休息。
不知道陆南能不能总结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想到陆南,徐歌安心了很多。他一向是很聪明的,想得比自己多多了——但想得太多,会是好事吗?陆南从小心思就多,他是否和孔有力一样痛苦纠结?
她又睁开眼,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那道伤痕,她想通过独立完成任务来证明自己不会是陆南的拖累,却没有问问陆南是怎样想的。他想要徐歌用性命做砝码,做出这样的证明吗?
想到这里,徐歌打开长声给陆南发去了消息:
<私信>
【八方来财】:我顺利完成任务坐上火车了,一切平安,我们回去玩两天吧。-今天21:51
只是信号迟迟没有恢复,下午发的那条情报都还没有传过去。
徐歌放下手机,余光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娇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火车的不远处,黑外套和黑色的鸭舌帽与四周的阴暗浑然一体,在火车上几乎难以发觉她的存在。徐歌清晰地看见,月光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金色发丝反射出来,突兀在一大片静止的夜色之外。
……
“小羊,小羊,我好喜欢你呀~”五岁的孟寻真一手轻柔地抱着小羊,一手喂它青草,“要快快长大哦,长大了就有胃口吃更多的草啦。”
孟寻真看着村子里的人忙前忙后,村里好像有什么喜事,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每家每户都不约而同地买了好看的蜡烛,爸爸妈妈告诉寻真村子里要来新的仙了,这个新的神叫烛花娘娘,是能给村子带来财运的烛仙。
孟寻真不懂这些,但是爸爸妈妈为此给她买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她喜欢漂漂亮亮的新衣服,所以她也开心。
“小羊——小羊!”只是半个钟头没见,孟寻真的小羊就跑丢了,她吆喝着在山里四处寻找。
“小羊?”
孟寻真在后山找到了她的小羊,它安静地躺在地上,血从它身上的弹孔里汩汩地涌出来。
孟寻真眼睁睁地看着孔武过来拿走了自己的小羊。“你爸妈让我今晚上给家里炖羊羔子吃!”孔武大力揉了揉孟寻真的一头黑色卷发,“不用可惜,羊就是用来吃的呀!”
没人告诉她养了羊最终要杀来吃。黑黑的泥垢新鲜地长在脸上,孟寻真只是无声地流泪。
“今天是个喜庆日子,为了咱们的新神专门杀的羊,你不要在这里哭丧脸。”回到家,父母警告她不要破坏仙家的心情。
孟寻真走到街上,对每一个她遇上的人说:“我不要喜欢羊了。”
村里人只觉得她莫名其妙。
……
孟寻真不喜欢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吵吵闹闹的,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不懂。
她整了整衣服,从舞厅出来,怀里揣着一沓钞票。
“妓|女,”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网上,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出卖色相上位,真恶心。”
但是无所谓,孟寻真想着,只要她一直往上爬,钱花在自己手里,漂亮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才不会在乎其他人怎样说。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将钞票放到桌子上。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哭。
孟寻真也讨厌母亲,讨厌她软弱的眼泪。
“嫌脏就不要拿这些钱。”孟寻真冷冷地说道,然后她看着父亲沉默地将钱收起来。
晚上父母总是会向神祈祷,孟寻真看着那个简陋的供台:供台上是一个捧着许多蜡烛的多手女人像,一红一白的蜡烛插在泥像旁边,母亲说一旦烛花娘娘显灵,这两根蜡烛就会自己亮起来。但孟寻真从没见这两根蜡烛亮过——有什么好祈祷的?全家入迷了一样去拜这些神,到头来神的贡品还不是妓|女挣的钱买的?
孟寻真才不要信神,她只信她自己。
孟寻真光着脚蜷缩在椅子上,冬天的风很冷,母亲啜泣着拿过一件破棉衣给她披上。棉衣灰溜溜的颜色和裙子艳丽的红色格格不入,孟寻真厌恶这件破棉衣,可终究没有把它脱下来。就像这片可憎的乡土,永远逃不脱,永远变不了。她一直在向前走,她以为是这样的,可终究还是回到这家里来。
弟弟孟觅远趴在姐姐身边,小心地用手抚平红裙廉价的褶皱。他不懂什么是妓|女,他觉得姐姐的红裙子很好看,这样好看的裙子可不能皱了。
孟觅远想要快点长大:“姐姐,长大了我也要当妓|女,我们一起挣好多好多钱。”
孟觅远的头发卷卷地贴在头上,又大又圆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她。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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