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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雅莹和雅芸已等了半盏茶,见常叙雍独自进来,雅莹哎了一声,雅芸觑了眼杭晨的脸色,笑道:“五哥哥来了,叫我们好等。”
“既要出门,可要好好照看你两个妹妹。”杭晨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玩了今日,剩下日子便不能玩了,“怎么,你媳妇今日不跟着去了?”
常叙雍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声:“是。”
钱令黎挑了挑眉:“看来是大了,同阿雍一样,知道收心了。”
杭晨想到清悟抄的那些东西,冷笑一声:“若真的收心,我便要念一千遍一万遍阿弥陀佛了,只怕是跟着他爹学了一副假正经的样子,面子上兢兢业业,心底里阳奉阴违。”
“大节下的,说这些做什么呢?”钱令黎拍了一把杭晨,“罚过了就过了。”
“真的能过?”
雅芸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全都是因她赶了小环走惹出的祸端。她捏紧了手指,推了推雅莹。雅莹愣愣地:“咱们还不走么?天都快黑了。”
“……走吧,去吧!”杭晨梗了一下,忍不住教训道:“翻过年就十四了,天天都想着玩。”
雅莹做了个鬼脸,拉着雅芸跑远了。常叙雍磕了头,也退了出去。
天已然暗了下来,掌灯的下人正沿着回廊挂灯笼,因是节下,灯笼穗子都换了绛红色的,沉在夜色里,隐隐约约。
清悟裙子上的那一道绛红色的线,清悟裙边上冷冽的雪光,清悟垂首抱梅的一抹流丽,某日某夜不经意间瞥见清悟的眼,眼里总带着一股无端的寂落……冰轮一般的寂落,越过珠帘落了一地清影子,绮窗之后照映她身姿娉婷。
“我未进学时,父亲还不像现在这般——那时候,母亲喜欢看戏,家里养了小班。”
画舫上的珠翠金玉与一支《滚绣球》一道在常叙雍眼前翻涌,小清倌乌黑的发上簪的春桃掉下来,杭晨抱着他叹了一句“妖嬖惑君,贤后窃国。”。
长生殿那一宵,说誓约,对梧桐并肩斜靠。
“你们先去吧。”常叙雍忽然说。
“五哥哥不去了么?”雅芸问。
“轿子在二门外等着,三哥也在。”常叙雍转身就走,“别等我了。”
那边,清悟的院子里还没上灯。人都走了,清悟出了会儿神,同鹦鹉说了两句话:“快说,年年有余。”
鹦鹉扑棱了两下翅膀:“快说,快说!”
“是叫你说,年年有余。”清悟耐心地念了两遍,鹦鹉歪着头,叫了两声:“快说,快说!”
“五爷怎么回来了?”明露从库房里翻出了清悟要的香,刚走到院门口,就同常叙雍打了个照面。
常叙雍急匆匆地越过她,冲进屋里拖着清悟的手就往外走:“她们都出去,你不出去,一个人闷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哎,你怎么回来了?”清悟挣了一下。
“若是,若是嫂嫂们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他们自己要把自己锁起来,你却不是这样的人。”
下霜了,青石砖上还有些滑,清悟紧紧牵着常叙雍的手,她腔子里的一颗心跳了起来:“两个妹妹呢?你不带着她们玩了?”
“她们又不是傻子,二哥三哥带着她们玩也是一样的,哪里就非要我了。”
常叙雍走得快,清悟也跟着跑了起来,她没裹脚,跑着跑着便生出一股豪气——都不是贤妃了,还做什么庸人,守什么规矩,怕什么世道!
清悟生出一股勇气来,她反手抓住常叙雍的手,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明露在后面追着喊道:“奶奶,带上面纱!”
“不带!”
“天这么冷,带上斗篷啊!”
常叙雍回过身去,从双云手上抢了斗篷:“你们都不要跟着了。”
“哎,手炉帕子都不带了?”明露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喊了两句,清悟早就跑远了。
常叙雍带着清悟从花园里穿过去,守花园角门的婆子懒怠,躲到偏房去吃酒了。
常叙雍嗤了一声:“二婶婶带过来的人,眼见着把自己当主子了,大节下的不守着门,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
“你管这个做什么。”清悟手心出了薄汗,“你不是常常说,关起门来,各过各的?”
“说的是。”常叙雍自开了门,两个人从角门溜出来,常家花园背面的这条巷子本就人烟稀少,今日人人都去大成殿前头看灯,巷子里竟一个人也无。
一阵冷风刮过来,清悟冷静了些许:“我们去哪儿?”
常叙雍忖度道,若是去大街上,撞见他们反倒不美——平白无故,又叫旁人觉得清悟说不去只是在使性子。他拉着清悟走了两步,巷子里越来越黑,二人出门的时候竟没想到顺手拿一盏灯笼。
“不如咱们往宣化门那边走,今日人人都在南边,咱们过了河之后,人或会少上许多。”
清悟好奇:“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就像你说的,若是那边人少,那灯自然也少,你本带我出来看灯,若是见不着灯,我是不依的。”
常叙雍听了此话,反笑道:“那这便是另一重好去处了。咱们这里水路交错,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有河的。既有了河,现下在河边放灯的人这般多,你还怕没有灯看么?”
清悟嗯了一声,常叙雍又道:“北边还有个好去处,那里有城外来的渔翁渔婆,时常在船上卖些小杂鱼做的馄炖。我小时候李妈妈常叫我奶兄偷偷买回来给我。后来叫我爹发现,就不许买了。”
“那你不是想带我出去看灯。”清悟促狭,“你是这几日被父亲管得狠了,起了反骨,要吃馄炖。”
“你说是就是吧。”常叙雍摇了摇头,“总辩不过你的。徐姑娘的辩才,在我回来那日,便领教了。”
两人正携手过了桥,零星几点河灯飘了出去:“那你——”
清悟想问,那你是有两分爱和我斗嘴呢,还是觉得厌烦呢。话到了嘴边,一阵风卷灭了河灯上的蜡烛,清悟又不敢问了,只是说:“又有人要伤心了。”
“这风真是该打。”常叙雍指着那盏灯道,“你瞧那上面写的什么?”
“我瞧不见。”清悟凝目看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不过看这莲花灯上挂着的小红鱼,应该是闺中女儿家自己扎的,想来也就是什么琴瑟和鸣的话吧。”
“非也非也。”常叙雍放开清悟的手,“写的是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清悟怔忪一瞬,新年当头,那可真是不吉之兆。
她虽然被锁在□□深院,家中下人的嘴可不够严实。
常大老爷告老回乡正是中秋,府上的节礼倒是体面,等到腊八的时候,不但常大老爷没有起复,甚至常家三爷,都被从上县黜到江西去了。再加上常三老爷日日夜夜发的那些牢骚,稍想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现下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
“当时咱们成亲,说你走了条水淹的官道……”清悟沉吟片刻,风吹在身上冷嗖嗖地,“耽误那么久,路上是闹了匪么?”
“你怎么——”常叙雍猝然一惊。
“我猜的。”清悟垂下眼,“中秋办宴那次,我拿了二婶的对牌。夺支量入,总免不了去翻翻旧年的例。”
“我瞧见我嫁进来那三月,府上江北的庄子三个月没往府里送收成。”清悟摇了摇头,“一开始只觉得奇怪,后来听府里的人嚼舌,说去了一笔大进项,但又从北边添了一笔,算是平账了。”
清悟自嘲一笑:“这一笔平账的东西,就是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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