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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旧闻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这算命先生不过是因为衰老年迈才是这般样貌,若她反应明显,只怕会让这位老先生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稳了稳心神,向老先生摆了摆手:“谢谢您一番好意,我就不算了,想来自己太过倒霉,往后行事小心些就是了。”
然而那老头却也没有马上离开,他弓着腰低头,仍举着这竹筒一动不动。林醒致有些奇怪,微微侧头向那老人面上看去,只见一双凶狠锐利的眼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啊!”
林醒致赶忙后撤,母亲好奇她的反应,急忙问道:“致儿,怎么了?”
“他······他的眼睛。”林醒致指着这老人的眼睛,只是此时这老者的眼睛与之前并无区别,一只依然向上,另一只仍是向下。
林醒致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此时她无论怎样看去,这老者的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
“致儿,不得无礼,这位老先生好心为大家卜上一卦,你怎是这般反应。”林风桥厉声道。
“我······我不是,他······”她看了一眼父亲,目光又扫向母亲,只见母亲冲她摇头。林醒致叹了一口气,坐回座上。
那老头却突然开口:“无妨无妨,小老儿本就相貌丑陋,这一对眼睛还冲着天上地下而去,只怕是这堂内的火光让我的眼睛更加可怖了,便吓到这位小姐了。”
林醒致心中满是疑惑,她起身背着火光看向这老头的眼睛,的确很是凶狠可怖,似······似乎跟刚才的眼神很是相似。她长舒一口气,心道自己只好抽一支签,才不算驳了这位老先生的面子。
老头接过竹签,在火光前晃了晃,试图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竹签上的标识。只是这字刻得实在模糊,若非近在眼前是无法知道这签上的内容的。
只见他伸出右手在这竹签上抹了又抹,随后翻开书页。翻来翻去过后,他突然喜笑颜开道:“‘顺水行舟,无忧无怨’之上上签!这位小姐当真是福泽深厚啊!”
但听得红鞘高声道:"你这老头算来算去,我们人人都是吉星高照,怕不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呢吧?"
“哪里的话,小老儿卜算数十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今日各位能汇聚在这驿馆内遮风避雨,不正是福泽庇佑的结果吗?”
这老头巧言令色,油嘴滑舌,即使明知道他在故意奉承,但因为口中说出的都是吉祥话,众人也便没什么可追究的。
只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林醒致却仍坐在椅子上暗暗沉思。方才那竹签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见那老者所翻书页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发现不出什么问题,还有那老头的眼神。也许真的是她看走了眼,自己受了伤身上和脑袋都疼得狠,看什么都有可能恍惚,自然也信不得。
林醒致作揖谢过算命先生,而那老者也谢过诸位,收起竹筒到一边歇息去了。
急促的雨声不断从头顶传来,很快便好似冰雹之声,劈里啪啦地似乎要冲破房顶袭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倒也没了什么可说的,心下无聊得很。
这时,红鞘突然问道:“大哥,要不你继续讲‘漠北六部’的故事吧,我们几个都没听过呢。”
吴管事抬起头,看向红鞘:“大家呢,还想听吗?”他又回头望向林风桥。
林风桥也点了点头:“吴大哥,您继续说,小弟也甚是好奇。”
那吴管事见大家都对这话题很是好奇,便拿起手边的酒囊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嗓子,开口道:“那我便接着说了。刚才还未下雨的时候,我提到了一句‘漠北六部’。其实我呢也不是十分熟悉,只不过有些故事都是听我师父和家中长辈所说,他们去的地方要比我多得多,自然也就知道得更加丰富。”
“就现在而言,虽然我们大家做的只是简单的皮革生意,但是却也深深受到这漠北地区部落纷争的影响。但倘若没有这漠北的纷争或许我们这些商人也就没有什么来财的机会了。”
“怎么说?”
林醒致本来倚靠在椅子上,眼皮一碰一碰地快要睡着,此时却听到“漠北六部”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
平日里,每当有身着异族服饰的旅人路过他们风云客栈,林醒致总是会坐在楼下的小板凳上好好端详一阵子。她记得那漠北女子的相貌都是浓眉大眼,一头棕色秀发在阳光之下显出金色的光泽。而男子也都是身强体壮之人,鼻梁高耸,基本上都是风吹日晒的健康肤色。
而林醒致最喜欢听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上家乡话,虽然她也听不懂,但总觉得十分新鲜,每次都会缠着漠北人学上几句,久而久之,她也能够简单同漠北人进行沟通。
想到这里,她忙直起身子,像一只小猫一样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听这大叔说说关于漠北的事情。
“这赫连部······啊,我还是头从说起吧。”吴管事本想直接从赫连部切入,却突然意识到还是要把他所知道的漠北情况简单明了地作些说明。
“这漠北地处极寒之地却又横跨大漠,所存部落众多,但真能叫得上号的,共有六个。”
“我知道!”坐在一旁的小伙计抢先道:“有赫连部、拓跋部、慕容部、还有······还有······”他搔着后脑勺,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
吴管事看向其他伙计:“你们可还记得?”
姑娘们却也摇了摇头。
只见那算命的老头却开口道:“小老儿年轻时也曾出过一次边关,对这六部也有所耳闻,不知如今是否有所变化。我记得剩下的是贺兰部、丘林部以及沮渠部。”
吴掌事眼睛睁大,当是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算命老头,竟然也知道这六部之中较为冷僻的部落。
“没错,就是这三个。而这六大部落之中,当属赫连部风头最盛。”
“这赫连部是边夷漠北地区最大的氏族部落,他们占据着最为肥美的草场,也掌控着边夷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经济富庶,人丁兴旺,只是自从十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王室之乱后,便从此一蹶不振。他们如今的兀术大汗,为人阴狠毒辣,对于往来的商队都要加上极高的赋税。”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似是对此现状很是无奈。
“往东去,便是拓跋部的领地,我儿时跟随父亲的商队一同去过。那里的人和其他部落不一样,他们不住在帐篷里而是和中原人一样,建了城池。拓跋部人人心灵手巧,所以城中能工巧匠众多,能够生产各种兵器,他们自称是前朝遗民,与那赫连部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仇,故而两边摩擦不断。”
“在西边,住着的是慕容部落。他们都住在深山老林之中,据说精通药理巫术,善于训练驱使鹰隼传递和打探消息,剩下的贺兰部环境最为艰苦,但民风淳朴,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天生的战士。”
“至于剩下两个相对较小的部落,丘林部盛产马匹和骆驼。”钱掌事看向外面的马棚说道:“我们车队的马匹和骆驼便是从丘林人手中买过来的。而沮渠部他们就处在雪山脚下的冰原地带,大多以渔猎为生,生产的貂皮和海东青等猎物便都是献给中原皇帝的上等贡品。”
“这其余四部都以赫连部为尊,拓跋部却并不甘心,两方一直对抗。我们行商之人,知道这些部落间的博弈禁忌,所以很少走这两部落中间的地带,因为那里基本上就是真正的‘三不管’。”
“这六部就像六匹野狼,他们看似聚成一团形成漠北的氏族部落,实际上阴谋算计却是一点没少。我们这些自南北各地而来的人,总是告诫大家千万不要卷进他们漠北部落的纷争之中。一旦不幸有所沾染,只怕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宋云莲好奇道:“敢问大哥可知这拓跋部十多年前那场浩劫?我与风桥虽然当时亲眼目睹众多异族百姓自边关逃往北盛,也有所耳闻,但终究不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吴管事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之中会有人对这个好奇,“我方才一开始便想说这个。这变故得从十多年前说起,从那开始漠北最大的赫连部落,才算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能够让人听得极为清晰:“话说漠北赫连部的老汗王年纪大了,他的亲弟弟兀术是个野心勃勃的角色,趁着秋猎大会,发动兵变,将老汗王和精锐手下围困在雪山之下。一夜之间,那赫连部的王帐便易了主人。那兀术将所有忠于老汗王的王族、首领、部下全部清洗一空。听说那夜大帐之外,血流成河,将雪地全部染为红色。”
“那赫连王族的人全部都死了吗?”一旁的一位年轻人问道。
吴管事摇了摇头,他拿起酒囊猛猛喝了一大口,接着说道:“并没有。但是那老汗王据说被一刀砍下头颅,他的身体也被推下雪山山脉之下的万丈冰缝之中。而他王后所出的世子,那年正值壮年,二十出头的年岁,倒是在乱军中失踪。那兀术和他的儿子,带着骑兵手下翻越雪山找了整整七天七夜,却没有发现关于他的任何踪迹,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说这世子已经冻死在这雪山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抑或是早就沦为这山中怪物的口食。”
吴管事长叹一声:“兀术那些人寻世子不成,便找来世子未能带走的孩子出气。世子妃被他们关了起来绝食而死,小世孙被他们一刀赐死,悬在树上喂了狼……”
众人听闻如此惨烈之事,人人皆震惊慨叹,仿佛此事正发生在大家眼前。
然而坐在一旁的老乞丐却嘴里嘟囔道:“听说这原本的老汗王才是罪大恶极之人,他鱼肉百姓,弃妻儿于不顾,他的弟弟看不下去才下了手。”
“嗝儿······”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老头已将整个酒囊中的酒水尽数喝光。这可是漠北有名的烈酒“闷喉”,一口入腹,直叫口唇喉咙皆火辣辣般畅快。
“可······可还有酒?小老儿还想再饮一壶······”说罢,他便不胜酒力,晕倒在桌上。
“嘿,你这老儿怎么一边喝着我们的酒,一边乱讲话。”
吴管事则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这老先生见多识广,也许他说得正是事实呢,啊?哈哈哈哈!”
此时林风桥叹息道:“想不到,这位世子年纪轻轻便遭此厄运。”
“是啊,他还如此年轻,当真是可惜,想来比你们夫妇二人还要小上几岁,若能活到今日,想必也是儿女双全了。”
“听说,这世子还有个姐姐,好像是叫做‘赫连耶俪’,她是公主,因为其母族的缘故侥幸活了下来。只是没过多久便被赫连部作为和亲公主送往中原了。但没想到的是,这公主刚出大漠,行至边界之处便遭遇一伙匪盗,那公主也就此下落不明。传言有两种,一个是那公主已经死于匪贼的乱刀之下,另一种则是她被这伙盗匪抢回去做了压寨夫人。但是十数年来,江湖上没有这位公主的任何消息。和亲不成,北盛同这漠北接二连三开战,百姓民不聊生啊。”
此时,厅堂中的众人都是北盛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虽然听着这漠北王公贵族的血腥往事,心中也感慨万千,但终究距离他们还是太过遥远。但是因为和亲失败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两国开战,天灾人祸却要由百姓照单全收。一时间,众人都陷入沉默。
林醒致也是如此,她虽然尚且年幼,但也懂得普通百姓生活的不易。她自小生长在边界,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只道是世事无常。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这份对苦难的同情之时,大门一声巨响,轰然大开,众人猛地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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