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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暴雨
月考后,运动会的筹备也被提上了日程。
陆子荫回到了她忠诚的年级第一的宝座,甩开第二名十分。
叹服一片。
四月初,清明节前,周末返校。何平抱着一个薄册子走到教室里,咳了几声示意安静。
细细簌簌地声音平静下去。何平才不紧不慢地翻开册子。
“今年运动会,我们班也要争取拿点好名次。”
欢呼。当然不是为了后半句,而是前半句。
玉德的运动会总是比其他学校晚上那么几天,这两天隔壁几十多少中学已经在如火如荼地挥洒青春,玉德这帮子人早就按耐不住了。
“赵商良,你把任务分配下去。”何平点名体育委员。是那个时不时就和许映欢拌嘴的男生。
“得令!”
“嗯,大家尽量参与。”何平不温不火,终于露出一个笑脸,“趁月考刚结束,事还没那么多。”
下一个课间,赵商良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招兵买马。体育委员在班上最有存在感的时候就是运动会。在此之前陆子荫都没意识到班上原来还有这么闹腾的一个人。
好吧,偶尔许映欢和他吵架的时候会有这种感受。
陆子荫平时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体育课也只是被许映欢拖着去打老年人羽毛球。给人感觉又实在文静,符合大部分人对文弱学霸的刻板印象。因此没人想过让她去参加什么项目。
直到赵商良走到她旁边的时候,许映欢蹦蹦跳跳地走到他旁边,指了指50米跑的空格:“陆子荫。”
一阵咳嗽。
陆子荫把杯子放下,擦擦嘴角的水渍,又咳了两声。
赵商良不敢得罪人,向陆子荫投来一个“你确定?”的眼神。
陆子荫又看向许映欢,后者眨眨眼。
“怎么,她跑得很快的!”许映欢辩解,“要不是玉德运动会没有散打……”
停停停。
“我没问题。”陆子荫连忙打断,免得她往下说。
许映欢在说那天浔南街的事情。
陆子荫真想说难为你记性这么好。
但这种东西真的没必要记这么清楚!
赵商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写下陆子荫的名字。
许映欢很满意地回到座位旁,任重道远地拍了拍陆子荫的肩膀:“发烧好了?”
陆子荫点头。
“相思病呢?”
又一阵咳嗽。
赵商良回头:“你要是身体不好,倒也不用勉强。”
许映欢笑得满地打滚。
.
“哦对,玉德最近要搞运动会了。”
电话那头,周晏清突然想起。
“到时候发点照片给我看看,让我回忆一下青春岁月。”
陆子荫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有那么夸张吗?”
“四年了欸!”周晏清煞有介事,“大三没有运动会的,好好珍惜吧。”
陆子荫没回。
对她来说还是不远的未来,但在周晏清眼中,已然是遥远的过去了。
“你现在没事?”陆子荫偏过脑袋,杬州的月亮已经趴在了云端。
“饭点,待会还要回实验室。”
“哦。”
“没事吧?”
“没事。”陆子荫只当她在问身体。
“那就好。”周晏清笑了笑。
莫名的沉默,来得非常唐突。
陆子荫的另一只手攥着被子。好像她们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先说话。
安静的夜。这么多天以来,这样的沉默时有发生。
“那个……我先挂了。”陆子荫终于忍受不了,抢先开口。
“好,晚安。”周晏清也自然地回答,好像那阵沉默根本不存在。
陆子荫把手机放在床头,房门就被敲响,前几天回家的陆兰新推开了门。
“还不睡?”陆兰新问。
“正准备睡。”陆子荫答。
陆兰新看了眼床头的手机:“跟你姐打电话?”
“嗯。”
“看上去你们关系还挺好的。”陆兰新笑笑,“一开始我还担心,这么多年没怎么见,你们万一不适应怎么办。”
陆子荫当然不适应。
虽然是另一种层面上的。
"还有别的事?"陆兰新并不是那种会特意来叮嘱睡觉的人。
陆兰新摇摇头:“没啥,过两天清明了。”
又是一年四月。
一年前的陆子荫在做什么呢?
她每天回家给父母做菜,乖乖早睡,忧心分科。推开门听到噩耗,又被耳鸣声击倒。她在竹阳四月的雨季里浑浑噩噩不知天日,终日对着吊唁的人点头,抚摸干涸的眼睛和沙哑的喉咙。
一年前的某一天,她也见过周晏清,但她不记得了。
以至于陆子荫才如梦初醒般想起,原来已经四月了。
“嗯。”她点头,平静。
“你要回竹阳吗?”
又是一阵沉默。
“算了吧,假期不够的。”陆子荫回答,“在这里,也一样的。”
陆兰新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没有多说什么。
她叮嘱陆子荫盖好被子,关上灯便退了出去。
陆子荫躺在床上。房间里没开灯。
哪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只是陆子荫慢慢习惯了。她没有办法一辈子流淌在同一片流域。那些曾经和她交汇过的人,总有一天会重新分开。
漆黑一片里,她忘记拉窗帘。于是窗外的夜光飞进来,变成了一团朦胧的影子。
她抱着玩偶,好像想从那里面看到过去。
嘿,七岁的陆子荫。
今天是你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那就这个巨大巨大的玩偶,和小晏姐姐一样的,你确定?
说这句话的人,陪在她身边的人,这句话提到的人。如今都不在她身边。
没关系,陆子荫睡了个好觉。依然多亏了他们。
.
十多天过去,周晏清一行人终于褪去了新鲜感,再也忍受不了异国他乡的奇异饮食,在公寓里申请了一个厨房,去唐人街买了点中国厨具和餐具,准备自己动手。
得知此事的徐乘先是一愣,然后笑得不行。
“理解,理解。”他说。
另一个问题是,庄润不会做饭,杨之迁偶尔下厨但翻来覆去会做的也就那么几道菜。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周晏清时,周晏清僵了半天,最后咳了两声。
“那你们帮我打下手。”
谁能想到,一年前要么吃食堂要么吃外卖的周晏清也有今天。系上围裙,拿起菜刀,烧热油锅,当了主厨。
周晏清也想不到。
第一天她煮了一锅水煮牛肉,热气腾腾地从厨房里端出来。窗外细雨连绵,傍晚天色半黑。
杨之迁也不客气,赞叹几声就抽出筷子。
“等等。”周晏清连忙拦住他。
在几双按耐不住的眼睛的注视下,周晏清平静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好了。”
在杨之迁捂着嘴,瞪圆了眼睛,对着庄润指着锅里说不出话的时候,周晏清稍稍退开几步,躲到玄关旁边。
周晏清:[图片]
周晏清:怎么样?
陆子荫:我饭点过了。
周晏清一愣,眨眨眼。突然想起现在国内已经是夜里,自己无意间深夜放毒。
周晏清:啊,抱歉。
她顿了下,然后笑。
周晏清:所以说明我的菜已经到了可以让你发馋的地步了?
陆子荫:算是吧。
周晏清:只是算是?
陆子荫:嗯。
好,陆子荫,你赢了。
陆子荫:怎么突然在做饭?
周晏清:这边菜吃不惯,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自己解决。
陆子荫:三个人?
周晏清:四个,还有个这边的师兄。
陆子荫没有马上回。
周晏清等了大概十秒,意识到陆子荫在暗戳戳地指什么,于是抬起手机,叫了一下围在桌边的三个人。
咔嚓。一张照片掉进聊天框。
陆子荫:嗯。
乖成啥样了。
并不是周晏清的错觉,陆子荫的确学坏了。
周晏清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屏幕,又眨眨眼,切换话题如流水。
周晏清:听我妈说,你不回竹阳?
“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子荫:嗯。
陆子荫:不太方便。
周晏清沉默片刻,才接着打字。
周晏清:嗯,你觉得没关系就好。
周晏清:都听你的。
然后发了个表情包。
陆子荫没有马上回,周晏清便抬头和桌边闲聊:“怎么样?”
“有点辣过头了,说实话。”杨之迁喝口水,“别的都没啥!”一个大拇指。
“你别管他,他老家那边一点辣椒都不沾的。”
庄润也一个劲地夸她,搞得周晏清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要不是真正的专家把这锅菜评价为“算是吧”,她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出师了。
徐乘常年在国外,一碰到中华料理就泪流满面,自然给不出什么意见。只是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第一个反应过来,让周晏清开下门。
周晏清就在玄关,转身就把门打开。
秋扬收起伞,提着一口袋菜和一瓶酒,晃了晃。
“新年快乐。”
一个烂梗。没人听懂,所以冷场了。
意料之中,秋扬倒也没恼:“不让我进来?”
周晏清这才从这莫名其妙的场景里反应过来,点点头,让出一条路。
“徐总让我带点酒和菜过来。”她一边解释,就把那瓶白酒放在桌上。
秋扬,酒吧老板。另一个身份是大学唐人街物流三把手,自封的。
多多少少难买的东西徐乘都让她帮忙带,反正她平时也没啥正经工作。多亏了她女朋友,她才在这一带相当热心地跑腿。最佳街坊。
放了东西后,秋扬随口和徐乘寒暄了几句。摆摆手就打算离开,一点留恋没有。
还是杨之迁没挂住脸,趁她还没出门,问:“既然是师兄的熟人,留着一起吃饭?外面还下着雨。”
“算了。”秋扬笑着看了一眼几个人,视线最后才掉到理她最近的周晏清身上,“感觉我们还没那么熟,怕尴尬。”
实话。
这么自来熟又这么讲分寸感的怪人,周晏清实在见的不多。
“那就这样。”
秋扬走到门边,正准备拿起门边的伞,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周晏清。
在周晏清满脸困惑中,她把手机二维码亮了出来,把前者的困惑又加重了。
“不是这里菜不够吗,随时联系我。”她说,“大厨小姐。”
无懈可击的理由。
周晏清实在找不到提防她的借口。
其实在某一个瞬间,周晏清想到了沈叙。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秋扬和沈叙并不是同一种人。至少从眼睛里,她们的目的明显不同。
周晏清扫码加了好友,秋扬才满意地掉头离开。直到她消失在了楼外的细雨里,周晏清才收到了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秋扬:这里是情感咨询服务中心,竭诚为您服务。
就在这条消息下面,“子荫”发了一条新消息。
——我有点想你。
秋扬,酒吧老板。也是个眼神很好,看人很准的热心街坊。
.
周晏清:怎么啦?
不等陆子荫撤回,也不等她想好说辞。电话就打了过来。
杬州暴雨倾盆。在一片洪水喧哗中,周晏清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喽?”
陆子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赶在周晏清接着说话前开口:“怎么了?”
“嗯……没什么。”周晏清没有提那条消息,给陆子荫留了点余地,“听听你声音。”
好吧,并没有留很多。
陆子荫摸了摸脸,有点烫。
“明天放假?”周晏清估摸着,清明节快到了。虽然加上周末也只有两三天,但好歹是个假期。
“嗯。”陆子荫回了一声。
“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
“你姑妈还没走?”
“还没有。”陆子荫看了一眼关上的卧室门,门外,陆兰新正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开语音会,“她说清明后走。”
“嗯。”
沉默。
陆子荫能听到电话那头缓慢的呼吸声,夹杂着旁人的杂音。并不明显。
周晏清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走到外面阳台上,细雨时不时飘在她面前,掉一两滴在眼睛里。
天地昏沉褪色。
“对不起啊。”重开口第一句话,“这种时候,我还是应该在你旁边的。”
陆子荫手指微微颤抖,于是抓紧了被子。
“没事,和晏清姐没关系。”
“不要这么说。”周晏清的声音很轻,“当然和我有关系。”
“对不起,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一片大雨里,陆子荫的卧室还亮着灯。就像是风暴中摇摇晃晃的小盒子,叮铃啷当。
“子荫。”
在陆子荫又开始紧张地胡言乱语之前,周晏清从暴雨里抓住她。
“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
陆子荫一愣,沉默代替回答。
“你哭得可厉害了,稀里哗啦的。”周晏清轻声笑。
一声春雷撕开陆子荫头顶的云,从里面掉出了更多的雨和泪。
“八月份我重新见到你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她说,“我当时说你长高了,但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陆子荫坐在床上,抬起头,天花板柔和的灯,和周晏清房间里的月亮并不相同。
“我那时候想说,你真的很厉害。”
雷声隆隆,暴雨的一块一块地砸在大地上。
“你一个人从竹阳来了杬州,开始新的生活。到了现在,还经常照顾我。”周晏清靠在栏杆上垂下头,雨水偶尔打在手背上,“你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了。”
周晏清是一个不够坚定的人。需要一个人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挺身而出,带着狰狞的面具;也需要一个人在她反复纠结的时候走到她旁边,告诉她,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周晏清突然觉得很奇妙。明明是陆子荫把她推到了如今所站的地方,她现在的脑子里,却满是如何回到陆子荫身边。
“我有时候都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回报你呢,陆大厨?”
大厨。当然不只是大厨。
有什么东西松动,细细簌簌。
周晏清抬头,就看到隔壁阳台上挂着的结绳被风吹散,掉了下去。不见踪影。
“晏清姐。”
陆子荫的声音也很轻。因为这样就可以遮住里面藏不住的颤抖。
“想要什么礼物?还是多陪陪你,抱抱你?”
周晏清笑着说,虽然她隐隐觉得后面那个选项有些不合适,但说不上哪里奇怪,也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电话那头,陆子荫眼睛扑闪着,却把出口的“我”又咽了回去。
“什么?”她没听清。
吞咽口水的声音,是转换话题。
“没什么。”陆子荫说,“那……就请晏清姐照顾好自己。”
“这算什么回报?”周晏清失笑。
“算的。”陆子荫一本正经地说,哪怕周晏清不解其意。
她总觉得陆子荫很紧张,但没有证据。
“那……我就收到?”周晏清顿了下,“既然如此,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沉默,来自陆子荫。间隔是几次很重的呼吸。
“嗯。我会的。”
暴雨从窗户里飞进来,涌进她的脑子。这个小小的发光盒子露出了破绽。
挂了电话后,陆子荫劫后余生般放下手机,发了两三分钟的呆,才躺下去仰面朝天,双手捂脸,长出一口气。
长夜漫漫,漫漫漫漫。
好险。
差点就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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