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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刺梦回曾少年2
砰——
楚黎梦摔了狗趴地。
“熳熳!”楚燿连忙蹲下查看她的情况,“有没有事?啊?伤着了没有?你倒是说话啊。”
楚黎梦是轻易不说痛的性子,就算痛得脸都扭曲了还在强装欢笑:“我没事啊,一点也不痛…嘶~”
“都这样了还说不痛?”楚燿吃力地搀她起来,扶着她来到桌旁坐下,再去柜子里翻来一支药油给她涂擦。
“唉唉唉,轻点呀。”
“不是说不痛么?”
“本来是不痛的,被你擦痛的!”
“还嘴硬是吧?”
“本来…痛痛痛!”
“以后别爬了,这次幸好没什么大碍,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好彩了。”
“这点伤不算什么了。”
“姑娘家家的,怎么就是喜欢爬墙爬窗呢?”
“嘿嘿嘿。”
“还笑得出来?看来还是不够痛。”
“啊啊啊,别啊~谋杀亲妹啦~~~”
“小点声!你是想把嬷嬷她们引来?”
“哦哦,对哦。二哥,那你就轻手点嘛。”
“鬼丫头。”
两人吱吱喳喳说个没完,跟窗外树上的两只喜鹊似的。
楚黎梦歪头看着认真替她擦药的楚燿,脸上悲喜交织,忽地鼻头一酸。
楚燿察觉她的异常,一抬头,便见她双眼泛红,立马放轻力度,心疼道:“怎么了?很痛吗?”
楚黎梦摇摇头,一滴热泪甩到楚燿手上。
楚燿有些吃惊:“怎么了这是?”
楚黎梦扑进他的怀里,带着鼻音道:“不痛。就是突然想到要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二哥你不知觉就想哭。”
楚燿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眸下灰暗不明:“不过就是去一个来月,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楚黎梦闷声道:“我想和二哥你一起去。”
“我也想啊,不过…”楚燿的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样轻松,“下次吧,有机会的。”
楚黎梦忽地从他怀里脱了出去,睁着大大的眼睛道:“要不,你偷偷跟我一起去吧?”
楚燿好像在听天书一样,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楚黎梦激动道:“这样,你神不知鬼不觉躲在衣箱里,或者躲在马车里,这样不就可以和我一起请婺原了!”
楚燿又被她逗笑了:“你啊,这小脑袋瓜子天天在想什么的呢?”
楚黎梦拉下脸:“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当然想了。”楚燿回答。
这句话,绝无半点虚假。
楚燿比谁都想出去,哪怕只是走出这个房门,只要能出去,他可以在院子里呆一天。
看看角落下的苔藓,闻一闻凛冬里盛开的花香,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凉亭下发呆,拉着楚黎梦将垂挂在檐角下的冰锥打落,冷了路过的人一身,然后拔腿便跑,任谁也抓不到。
只要能出去。
楚黎梦怎不知他的心思。
楚燿了解楚黎梦,楚黎梦又何尝不了解他呢?
他比谁都渴望出去,渴望踏出这个房门,走出这个院子,甚至是跨出楚府的大门。
他将化身为翱翔天空的雄鹰,天高海阔,比谁飞得都要高;他将化身为随处扎根的蒲公英,任性飘荡,落下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将化身为谁也无法掌控的风,无拘无束,随性而生。
只要能出去。
二人心思各异,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他们相视笑了。
楚黎梦拉着他开始说起金陵城的趣事来,惹得楚燿大笑不断。
而方才所提的那个话题,在笑声中慢慢被二人遗忘。
门外,连灵竖起手指,示意旁人不要出声。
一行人走远了些,连灵身旁的嬷嬷才忧心道:“夫人,三小姐又爬墙了,这没事还好,要是出了个好歹那……”
连灵笑着打断她:“由她去吧。这两日就让他俩好好聚一聚,你们就当没看见罢了。”
旁人应是。
寒风簌簌,她一身月白大氅随风摆动,在冰雪之中宛如一朵寒香雪梅,坚韧中透着渗人心神的温柔,无论谁见了,都当被她所折服。
嬷嬷无奈,替她拢了拢氅袍,道:“夫人,外边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连灵看了看房门一眼,道:“走吧。”
眨眼间,已过了四五日。
这日,天光明耀,阳光映着白雪,四下一片斑斓,十分夺眼。
楚燿站在窗前,推开一条细细小缝,偷偷往外看去。
正欣赏着,门外突然传来几下砰砰敲门。
楚燿立即掩好窗,道:“谁?!”
门外来人道:“二少爷,是我。”
楚燿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放下紧张,来到门前将门打开,一个人影顺着门缝快速钻了进来。
来人一身蓝衣,双眼眯眯,生得倒是喜庆。
楚燿撞了风,当即咳嗽起来。
来人忙拍了拍他的后背,担心道:“二少爷,你咋突然咳了勒?别吓我啊。”
“没,没事。“楚燿摆摆手,道:“怎么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来人道:“我刚才在前院见到门主请来给您治病的高人到啦,真的生得跟仙人一样啊。”
楚燿惊诧:“啊??”
来人激动道:“您怎么这副表情啊?您很快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了,不开心么?”
楚燿也想和他一样激动,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再也不想和之前那样开开心心期待,到头来却只只剩下凄凄苦苦的绝望。他的心,早已认命。
“怎么了?”来人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遂道:“这次来的高人不同以往那些人,听肖管家说,这个高人是门主千请万请才请来的,如此难请,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是吗…”楚燿淡淡道:“爹以前请来的高人哪个不是自说有两把刷子的?结果呢?到头来也不过是做做几场法事,驱驱邪,再不行的话就喝多几剂符咒水,不过娘现在应该不会让我喝了。”
来人嘴角抽了抽:“……二少爷,您先别丧气啊。”
“不说这个了,”楚燿打断他:“前两天我让你帮忙带的话本带来了么?”
来人一拍脑门,道:“哎呀,我给忘了!”
楚燿气恼:“你怎么又忘了!昨个还提醒你来着!”
“我这几日太忙了啊。”来人笑呵呵道:“我昨天收到祖母的信,祖母说想吃莲花酥,我一大早去了莲花楼排队,就把这事给忘了。”
说起他的祖母楚燿的气就消了大半,想起前些年他祖母还在府里的时候就经常做一些小糕点给他吃,几年不吃,甚是怀念,“你祖母近来可好?”
来人道:“挺好的,不过祖母还是想我回去……”
这个话题一说,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刻后,来人道:“二少爷,肖管家那边我已经和他说了,过两天我就……”
“就一定要走吗?”楚燿鼻音略重。
来人挠挠头,十分愧疚道:“我还是想回八里乡,那里始终是我生长的地方。而且…”他顿了顿,道:“祖母年纪大了,她也想我回去多陪她几年,顺便教我做做糕点,以后还能开家糕点铺,混口饭吃。”
楚燿强作笑脸:“也是,郝嬷嬷做糕点的手艺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你好好学,到时候出师了记得送一些回来我尝尝。”
来人重重点头:“那是必须的!”
“郝心,那你要快点学会。”楚燿勉强应声,心里却是酸苦阵阵。
这么些年来,能与他交心的,也只有郝心一个。
郝心除了人长得喜庆,说话也是十分有趣。同一件事,听他说和听楚黎梦说,前者要比后者生动万分。所以每次郝心来给他讲城里趣事,他都能乐上好几天,久而久之,二人越走越近。
时光匆匆。
眼下,是时候告别了。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凝重,郝心哈哈一笑,道:“二少爷,淮城离金陵也不远,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您的。”
楚燿心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时候。”嘴上则道:“你多花点功夫学做糕点吧,可别丢了郝嬷嬷的脸。”
郝心拍胸脯保证:“放心,我肯定行!”
二人闲话间,郝心听见屋外传来簌簌脚步轻响,吓了一个激灵,赶忙跳窗溜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保证:“二少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见他跃墙而去,楚燿往窗沿上一趴,眼中尽是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很无趣了。
郁结片刻,正要抬手关窗时,一道月白身影忽地窜入他的眼中。
皎皎之色,如天上明月。
楚燿没由来地一阵心跳加速,抬手就把窗合上了。
‘他是谁’三个大字在他脑中转了几转,头晕脑胀间,楚燿鬼使神差地将窗打开了一条细缝。
窗外,那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楚燿抓着窗边的手一紧,怯怯道:“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苑里?”
那人站在光下,咧嘴一笑:“我叫颜尘。”
“颜尘!”
楚燿从床上惊醒过来,满头湿汗。
“怎么了?”连灵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做噩梦了?”
楚燿心头狂跳,红着眼眶,“娘,我梦见颜尘被怪物打伤了。”
连灵拥他入怀,安抚道:“乖孩子,放宽心,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
“是吗……”楚燿心里惊惧不安,“可是这个梦好真实。”
连灵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道:“没事的,没事的。”
楚燿安静片刻,突然抬起头,道:“娘,我能不能去找颜尘?”
连灵暗暗一惊,面上平静道:“你这么想他吗?”
“是啊。”楚燿毫不避讳:“我很想他。”
他眼中闪烁的灼光让连灵略感不安,遂问:“你为什么这么想他呢?”
楚燿直截了当道:“就是很想他啊。”
连灵实在不愿意往心里哪方面想去,不过还是按下耐心问道:“想也分很多原因,你是因为喜欢和他一起玩想他呢还是……”
楚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喜欢他。”
“啊?”连灵面露惊色,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楚燿虽少出家门,可也听过‘龙阳之癖’——男子相恋。
世间本由阴阳相组,万万物物皆分阴阳,一阴一阳相合方能和谐共处,若反之,则是会被天道惩罚,不得善终。
他也在话本上看过许多男子相恋的故事,一开始爱得轰轰烈烈,可到最后几乎都是分道扬镳。而打败他们的,不是世俗,不是天道,是他们自己。
所以从他与颜尘确定心意的那一刻起他便暗暗起誓,就算是生死,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再说,相恋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与其他人何关?又与天地何关?
但是,其他人和天地他管不住,眼前的连灵,他却是要顾及的。
楚燿平复好情绪,试探一句:“娘,这事你怎么看?”
连灵能怎么看?
其实连灵早就留意到二人行为举止过于亲密,可为了让涅天境师徒全心全意照顾楚燿身子,她闭上眼装什么也看不到,如今楚燿恢复如常人,她便要“过河拆桥”、“棒打鸳鸯”了吗?
连灵实在没这个脸,“你和他…是认真的吗?”
楚燿脸一热,道:“嗯。”
连灵沉默良久,才道来:“思思,这条路,会比你想象中要难走。”
“我不怕,”楚燿目光坚定:“只要和颜尘一起,我就不怕。”
“思思,”连灵犹豫片响,艰难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不用着急着做承诺的。”
楚燿不明白了,“为什么?娘你不是说过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吗?”
连灵难掩尴尬之色,假意咳了两声,道:“这件事跟其他的不同……”
“怎么不同?”楚燿追问:“就因为我们同是男子吗?”
连灵哑口。
楚燿声音轻得像风:“娘,你也会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我们吗?”
连灵喉咙紧了紧,突然抬手将他拥入怀中:“傻孩子,我是怕你受苦。”
楚燿嘴角含着笑,他就知道,世上再没有一人比她更疼爱他了。
“好了好了,”连灵拍拍他的背,道:“晚了,先睡吧。”
楚燿缩进被窝,刚闭上眼,又睁了开来,“娘,我渴了,我去喝点水再睡。”
“别乱动,”连灵将他按住,“我去给你倒,你躺好。”
“娘,”楚燿把掀了被子的连灵又给拉了回来,“我现在能自己倒了,我自己来。”
连灵道:“天冷,要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不会啦,”楚燿按住她的手:“娘你睡先,我去去就来。”
话一说完,他已跨过连灵,跳下床了。
“穿好鞋!”连灵在后面喊道。
楚燿当听不见,蹦着跳着出了内室,来到桌前。桌上的茶是睡前婢女才装好的,如今已经冷透了。
楚燿倒上满杯,一口灌了下去。
冷茶下肚,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
楚燿暗自窃喜,他现在再也不用在意茶水是冷的还是热的,只要他想喝。
楚燿连灌几杯冷茶,这才满足。
正转身之际,忽有夜风吹来,“吱呀”——有一扇窗被吹开了半边。
楚燿踮着脚来到窗前,往外面探了探,院中豆大的风灯正随风摇摆,昏黄的火花忽明忽暗,晃得院子里的树杈花草都现出几分扭曲。
楚燿心里有点发毛,匆匆扫了几眼便掩上窗,往内室奔去。
“娘,”楚燿绕过屏风,掀起帘幔,“我来了。”
“了”的尾音还没落下,掀幔的手一僵,双目倏地瞪大!
内室中,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掐着连灵的脖子!
“娘!!!”楚燿尖叫着飞扑上去,可还没等他近身,便被一道劲力击飞倒地。
楚燿咽下喉尖腥气,双目血红:“你是谁?!放开我娘!!”
黑影头一偏,黑黢黢的瞳孔好似两个不见底的深渊。那里面,正荡漾着冰冷的杀意。
眼看连灵面色发紫,已要断气,楚燿再控制不住惊泪狂飞,“娘!!放开我娘!!”
可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靠近近在迟迟的人。
咔。
细微的清脆断裂声淹没在他的哭嚎声当中。
楚燿猛地停了声音,眼睛死死盯在连灵那摇摇晃晃的脖子上。
房内只剩下冷冰冰的死寂。
黑影松开手,连灵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楚燿扑上去将她抱进怀里,木然喃道:“娘,娘。”
黑影慢步来到他面前,声音冷得像冰窟:“她死了,很伤心吗?”
楚燿倏地抬头,愤怒夹杂着腥气脱口而出:“我杀了你!!!”
黑影向他伸出手,“只要你有能力,随时来杀。”
楚燿双眼蒙恨,抓起脚边的凳子砸了过去。
凳子还没碰到黑影就已化成碎屑。
楚燿看着怀里的连灵,神魂仿似这把凳子,碎成了千万片。
“娘,娘!!!”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息,却是什么也做出了。
不,他可以做些什么的。
楚燿呕出一口血,用尽所有力气撑起身子,毫不犹豫撞向黑影。
黑影箍住他的手腕,淡淡道:“怎么,想死?”听他这幅口吻,似是在和楚燿说,又似在和自己说:“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说完,他一手钳住楚燿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我杀了你娘亲,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一出口,楚燿当即面色剧变:“不要。”
“不想知道?”黑影抬手覆在面具上,“真不想知道?”
楚燿缩到极小的瞳孔只剩惊悸。
眸里,倒映着黑影取下面具的动作。
眼看就要看清面具之后的那张脸,楚燿却突然双手抱头,大喊道:“不要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与地在这一瞬间颠倒,日月轮替,升起,降落,反反复复。
无数次交替过后,天地慢慢被黑暗浸染。
楚燿在前面不停地狂跑,身后黑暗对他穷追不舍。
“娘,娘,娘!”
在楚燿面前,晃过无数副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匆匆而过的,都是他与连灵交织的场景。
楚燿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手一抬,触碰到的却是冷入骨髓的虚无。
楚燿像小时候那样,只要见不到连灵,便是嘴一扁,号啕大哭起来。
泪水与黑暗将要融合之时,他落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那人温柔地抚着他的头,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楚燿仰起脸,一脸莫名:“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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