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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继承人的这把交椅,傅丞岚坐了近六年,需要请哥哥出面的事务已经变得极为稀少。
这是今年第二次——
各种原因下,盈协企业发生了严重的财政危机,董事长跑来向傅丞岚苦苦哀求,希望开睿集团能出手支援,助盈协度过危机。
这项决策不好做,傅丞岚拿不定主意,逼不得已只好将傅丞山这尊大佛搬了出来。
盈协跟傅丞山说,他们手上有荆南省公路开辟的合约。
原本打算拒绝的傅丞山沉思良久,去找上头求证是否应当帮助盈协度过此次财政危机。
得到上头的认可后,傅丞山代表开睿集团与盈协企业签订相关合作事项的合同。
有了傅丞山这位头号救星,盈协不仅平稳度过危险期,还在他的支持下得到荆南省开办公路的优惠专利权五十年。
再度隐退幕后的傅丞山神话依旧,傅家在商界上威望更胜。
代价是,傅丞山的病情发作,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他出院那天,是傅丞岚来接的。
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完善,没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位人物住院治疗过。
这辆豪华商务车的后排座舱设计犹如飞机头等舱,白色软皮座椅几乎一百八十度放倒,脚踏放平避免脚部悬空。
他阖上双眼,脸色发白地躺在座椅里休息。
一旁的傅丞岚担忧地看着哥哥。
她还记得以前,大家总是优先注意光芒过盛的哥哥。
大约清楚傅州明是个好玩不好事业的二世祖,所以祖父一直将早慧的哥哥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从小就当他是继承人那般培养。
那时她赌气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
傅丞山笑着揉她的脸:“说的这是什么话。当个女孩怎么不好了?我们岚岚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心里想说的是:如果没有哥哥就好了。
明明她也很优秀,如果没有哥哥,大家就会把目光和喜爱都放到她身上了。
长大后,她跟哥哥提出要入集团历练的要求。傅丞山便把她安排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导。
那些年实实在在地见证了商海上的厮杀有多残酷血腥,傅丞岚体会到了哥哥背后的不容易,也更清楚其所向披靡的光芒有多刺眼。
权力滋养出更多的野心。傅丞岚偶尔还是会想:如果没有哥哥就好了。
直到澳岛的那场车祸。
傅丞岚这几年一直在自责,要不是她总是在心里念叨那些可有可无的嫉恨,哥哥或许就不会出事,不会像个废人一样只能被迫归隐。
这趟回的是距离医院二十分钟车程的一栋小洋楼,那个地方闹中取静且林荫环绕,很适合静养。
傅丞山坐在软垫沙发里,送水吞完药片,蹙眉看向妹妹,她看上去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回公司?”
“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这里有佣人。”
“我不放心。”
“公司不管了?”
“一天两天也塌不了。”
傅丞山没好气地笑出声,不期然咳嗽起来。
当妹妹的连忙坐过去轻拍他的后背,忧心忡忡道:“我就说不要这么快出院你就是不听。要不要让李医生来看看?”
哥哥摆摆手,缓了缓气,又喝了半杯水,然后说:“也没多大事儿。你现在可是集团的傅总,沈芊刚才不是还催你开会来着?快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照顾。”
傅丞岚不说话,动也不肯动。
当哥哥的只好说:“我已经请了人,过来照顾我。”
正巧,他这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傅丞岚起身去开门,看到来人是既惊讶又不惊讶。她这几年对哥哥十分关心,他闹出的大大小小的动静,她都清楚。
林静水才叫吓一大跳,脑子“轰”的一声,从头皮一瞬发麻到脚趾,僵硬了两秒,目光落到傅丞岚的肩膀上,轻轻地叫了一声“傅小姐”。
华夏民族讲究“名正言顺”。
哪怕是古时候皇帝登基或推翻政权,都需要一个“师出有名”。
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就容易根基不稳。
根基不稳,人就容易心虚。
人一心虚,就会忍不住忧此虑彼。
底气不足,便容易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换来一个“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凄凉下场。
这是林静水与傅丞山重逢后,第二次与傅丞岚碰面。
之所以一如既往地心虚,正是因为林静水的初创资金来路不正。
甭管她怎么说自己是救命恩人都好,只要当初跟傅丞岚商量时怀着不好的心思,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来路不正,就容易心虚。
所以她有意无意地避免与傅丞岚对视。
傅丞岚不清楚她心中的弯弯绕绕,侧过身,将她请了进来。
林静水的那点惴惴不安,在看到沙发上满头冷汗、一脸煞白的傅丞山后,立刻变成紧张担忧。
她快步走到傅丞山面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怎么这么严重?不然还是去医院一趟吧?”
他侧身靠在沙发上,十分虚弱地抬眼看她,气若游丝地说:“不去……不喜欢医院……好痛……”
“那你——”
“睡一觉就好。”
她指了指桌面上的强效安眠药与止痛药:“这个——”
“吃过了。”
“嗯。你要睡哪个房间?”
“三楼。”
于是,林静水尽忠尽职地将人扶抱起来,一路走进室内电梯,按电梯上了三楼。
房间早已收拾干净。傅丞山穿的是一身舒适的休闲常服,脱了外套可以直接躺进被窝里。
给他盖被子时,林静水莫名生气道:“傅丞山,你能不能别老是乱搞男女关系?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这条命有多不容易?你能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身体虚弱,药效也上来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冤枉!”
“好了你给我闭嘴!睡你的觉。”林静水用眼神警告他。
盈协的事情自然不能说,但他也不想被她这样误会,思索了两秒,语调慢吞吞地说:“是帮小岚的忙。她这忙,可不好帮。”
林静水给他掖被角的动作一顿。
事件的前因说起来既复杂又不复杂,好不容易得空的林老板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此人混不吝地来一句:“在外面玩儿。”
加上佛珠一事,她的手机莫名其妙涌进不少骚扰电话与短信,大抵说些“小麻雀就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妈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闻霜就是你的下场”之类的话。
因为跟宋曦有商务合作,所以有她的联系方式。连宋曦也来凑热闹,时不时酸她几句,说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还能重新搭上傅丞山,林小姐这手段真是高啊”这样的话。
她一边觉得这些人还蛮搞笑的,一边又觉得心情烦躁。
仔细一琢磨,她对傅丞山还是有想法的,若是毫无想法,必然会回上一句“嘁,自以为是的傻逼”,而不是自认倒霉地不理睬。
再有傅丞山的消息时,就是他可怜兮兮地在电话里说头疼犯了,问她可不可以过来照顾一下他。
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然后顺理成章地误以为这人是在外面玩嗨了,才导致病情发作。
顺理成章地把积累数日的莫名怨气泼到他身上。
其实把话说出来的下一个瞬间,她就后悔了。
那话听上去像是自己吃醋吃得厉害一样,怪里怪气的。
真要说起来,她其实是没什么资格吃醋的。
干吗?你救人家一命,难道就要人家以身相许了吗?现在都21世纪了。再说了,你谁啊你。林静水,你清醒一点!
林静水刚在心里骂完自己,紧接着就听到了他的解释。
她这心里,忽然就熨帖起来。
但她一点儿都不可怜他,无情无义地点评道:“哦。你以为当人家哥哥这么好当啊。”
傅丞山被气笑了。
“好了。你睡吧。不要打扰我,我要工作了。”
林静水说着盘腿坐到床边的无腿沙发里,拉过一张矮桌,从风琴包里翻出笔电打开,一副要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架势。
傅丞山皱眉:“你不会趁我睡着后离开吧?”
“当然不会。”她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发誓。”
“……”她沉默两秒,懒得回头地举起左手,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我发誓。”
“嗯。那我睡了。”
“嗯。”
站在卧室门外的傅丞岚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方才在楼下看着在自己面前摆出什么事也没有,但林静水出现后即时变得虚弱无比的哥哥时,傅丞岚就已经感到很惊讶了。
然后,她怀着惊奇跟上来想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结果在门外听到这样一出对话,实在是诧异到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地步。
没过多久,傅丞岚下楼吩咐好佣人,放心地离开了。
困意朦朦胧胧,傅丞山却忍着不入睡。
眼前的人距离自己很近,那一头长而卷的墨发被她悉数拨到后背,他悄无声息地伸手,挑起其中一缕发丝。
那缕发丝就这样被他轻轻地拢在手掌里。
手掌顺着发丝慢慢往下。
柔顺滑腻。
好漂亮的一头长发。
林静水紧盯着屏幕,键盘敲得噼啪作响,顺手从头顶往下捋自己的头发时,骤然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即刻回过头。
傅丞山理所应当地说:“你的头发沾了蛛网。”
“咦?”
“你忙吧。我帮你弄干净。”
“行。你眼神还挺好的。”
方便他睡觉,偌大的房间里拉紧了窗帘,关紧了门,只留了一盏十分柔和的落地灯。
她没多想,说完就回过头,双手搭在键盘上,继续跟供货的工厂老板吵个昏天暗地。
傅丞山得以名正言顺地摸她的头发。
不过四五下,他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恋恋不舍地。
她在身边,其实不会减轻头痛的困扰,但心里不会觉得苦。
既痛又苦,跟痛而不苦,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傅丞山醒来时只觉得身心舒畅,耳旁隐隐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原先坐在床边的人已经不见了,矮桌上放着合盖的笔电,那只风琴包就这么随意扔在地毯上。
他看了一眼,没动她的东西。
起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尽。
房间的隔音很好,一开门,屋外的琳琅雨声与婆娑风声瞬时排山倒海地涌过来。
天色晦暗,光线稀薄,四周如同渗了一层水墨。
他抄手抱臂,姿态松弛地斜倚在门边。
房门大开,屋里的暖意漫出来,与阳台涌进来的冷潮气息交融。
林静水站在阳台前,与人吵完后挂电话,骂道:“X的,钱真难赚!”
她缓了口气,大口呼吸着屋外那清寒潮湿的空气。
簌簌风雨,浓郁如翡翠的树丛摇曳着曼妙的身姿。
心情好了不少,她疲累地躺倒在实木地板上,手机摆到一边,就这样望着窗外的风雨树影放空自己。
傅丞山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觉得她这人真是特别,不管是六年前在酒店门口的告别,还是今时今刻,始终独有一股静谧平和的味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下过几场秋雨后,气温下降了不少。
俱乐部的高级包厢里,中央空调送来舒和的暖意。
包厢里只有傅丞山、方子瑞和方然三个人。
三人围在一张台球桌前,正在进行一场小型台球赛。
方子瑞笑傅丞山:“你最近入道观修道去了,身边这么寡?”
傅丞山将一枚紫色球打落袋,闻言直起腰,贴在桌框走动,视线寻找另一枚可打的彩色球,边说:“没办法,被人训了一通。还是素寡些好。”
正在美美自拍的方然立即放下手机,一个箭步冲到台球桌前,略显激动地问:“又是林静水?”
他们都知道那天林静水去小洋楼照顾他的事情。
“嗯。”傅丞山俯身就将黄色球打落袋。
方子瑞插话:“她给你下蛊了?你这么听她的话?”
傅丞山握着球杆立定在台球桌旁,眉目含笑:“那有什么办法?我的命都是她给的。”
“啊?!”方家兄妹俩震惊到异口同声。
傅丞山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在他们的催促下,将事情和盘托出。
方子瑞和方然都沉默了,这回傅丞山可谓是有理有据,他们难以反驳,只是有些疑惑——
方然问:“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为什么不把话说开呢?”
傅丞山:“唔——其实我比你更好奇。不过解释权在她手上,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方子瑞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重新坐回软椅,笑吟吟地看向好友:“这么说,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发现了真相,那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你身边?如果她有些什么心思,直说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更简单?”
要不说是亲友呢,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傅丞山低头轻咳一声。
方然很快就反应过来,兴冲冲地追问:“噢——傅哥哥,你心里肯定有鬼。”
傅丞山确实心虚,毕竟当初留她的理由就名不正言不顺。
那两兄妹跟人精一样,觑着他的态度,你一言我一语就将缘由猜了个大差不大。
傅丞山搁下球杆,坐到软椅上,喝了半杯威士忌,望着台球桌对面笑作一团的兄妹俩,语气有些虚浮地说:“咳。你们别说出去。她还不知道。”
方然乐呵呵地说:“我看她之所以到现在都不敢承认,就是被你骗怕了。这要是知道你的头痛跟她没关系,啧啧,那可就热闹了。”
傅丞山想了想,说:“等她向我表明后,我会告诉她真相的。”
方子瑞用手肘推一推堂妹:“你之前用手机对他放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坠入爱河’那句。”
傅丞山好笑地摇摇头:“你们想多了。充其量,我不过是她的狂热粉丝罢了。”
方然点击播放的动作稍稍一顿,与堂哥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将音量拉到最大,整个包厢都洋溢着一句:
“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
傅丞山无奈笑道:“你们真觉得我爱她?”
兄妹俩频率相当地点头。
傅丞山意外地收起了调侃的态度,有些困惑道:“我只是觉得待在她身边很舒服,很开心。这就是爱情了?”
说着,他又自顾自地摇头,自嘲:“我连什么是爱情都不知道。”
父母都没有教过他如何去爱一个人,更没有教过他要如何经营一段亲密关系。
他们各自风流,各自为自己着想。
所以他也有样学样。
另一个极端就是傅丞岚,根本不谈恋爱,对异性之间的亲密关系十分绝望,甚至认真考虑过借精生子——毕竟如此庞大的家产需要后代继承,总不能最后落到傅州明的私生子女手里。
方子瑞和方然原先也不过是想笑话傅丞山两句,没太把“爱情”这种东西当回事,直到对方露出认真的困惑与思索,他们才真真实实地领会到个中的差异,惊愕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沉默了好一阵,方然与方子瑞都捧着手机,把音量开到最大,循环播放那句话:
“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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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
傅丞山说要验证林静水是不是救命恩人很简单,不知情的人可以乱说,但知情的人反而什么也不敢说,所以去问她相关的事情,她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的。
方然以此去探问。
方然:“淼,你知道我傅哥哥额头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吗?”
林静水警惕:“怎么弄的?”
方然:“我问你呢。”
林静水:“你不知道吗?”
方然:“上回他们拱你编理由,你推到傅哥哥身上不肯说。现在还没有想好?”
林静水:“这个理由很重要?”
方然:“我就是好奇你会怎么说。”
林静水:“你想让我怎么说?”
方然:“随你怎么说。”
林静水:“唔——这是要评判一个离谱理由大奖吗?是的话,我努力想想,给我一点时间。”
方然:“那你知道他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吗?”
林静水:“什么时候?”
方然:“我在问你啊。”
林静水:“你不应该知道吗?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方然:“我当然知道啊。所以现在在问你知道不知道?”
林静水:“所以是什么时候?”
方然:“……出车祸的那天。”
林静水:“哦——原来是出车祸那天啊。”
方然还想继续往下问时,林静水飞快跑掉,跑到户外的围栏前,扬手叫停在骑马场上骑得正欢的傅丞山。
“怎么了?”傅丞山骑马停在她面前。
“我也想骑一会儿。”
“刚才不是还说恐高怕死,坚决不肯骑?”
“现在改主意了。”
骑马好过被盘问。
他的这匹白马盘靓条顺,高大威猛。
她这一上马,马就立刻清楚她的紧张害怕,眼睛一转,高兴地抬起前蹄。
前蹄才抬起五厘米,立即遭到他的训斥,白马顿时放下前蹄,乖巧懂事地抬眼看他,尾巴一摇一晃地表示顺从。
她被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伏在马背上。
他抬手拍一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你坐好,我牵着它带你慢慢走一圈。”
她很快缓过来,重新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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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瑞问方然:“怎么样?”
方然:“简直守口如瓶。”
方子瑞:“那看来是真的。——说来奇怪,他也不是第一次带女人骑马,怎么这一回看上去,这么甜蜜的?”
方然:“那可是记挂了这么多年的救命恩人,哪能一样。”
方子瑞:“如果这都不算爱。”
方然:“如果这都不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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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楼塌了:出自《桃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