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平生录

　　馥渠用簪子引着画眉往寒榴那边去：“寒小姐养过小鸟吗，它好像很喜欢你，一直在看你。”
　　寒榴轻轻抬手接住这只小肥啾，笑：“以前和朋友一起养过鸡鸭鹅。”
　　“那寒小姐应该很熟怎么喂养了，我最近喂得不好，它瘦了好多。”馥渠见小画眉亲昵地蹭了蹭寒榴的手，把珍珠坠簪子递过去。
　　寒榴接过簪子，学着馥渠刚刚的样子，用坠子轻轻逗小鸟。
　　“老实说，我觉得这小画眉挺精神的。”

　　“寒小姐不如养两只来玩玩？如果喜欢，这只画眉就送给寒小姐了。”
　　馥渠的眼中似有冰川消融：“这金丝笼子它住腻了，寒小姐给它换个花样吧，我也懒得再伺候它了。”
　　寒榴闻言抬头，和她对视，眼带笑意：“好啊，多谢馥渠姑娘，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馥渠似乎是了结了一桩大事，松了口气：“可算把这难伺候的小祖宗请走了。”

　　房间门被敲响，侍女的声音传过来：“馥渠姑娘，到练琴的时辰了。”
　　“这就来。”

　　馥渠转头看向寒榴：“寒小姐，实在抱歉，今日我又该练琴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
　　“二位明天一定要来看我跳舞，跳完之后我带寒小姐去看烟花。”馥渠把金丝笼打开，又把小画眉引进去。
　　“它喜欢吃苹果和玉米，很爱干净，给它喝的水一定要勤换。”
　　馥渠把笼子递给十九，把珍珠坠簪子递给寒榴，温柔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寒榴微微一笑：“馥渠姑娘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日后带着它来看你。”
　　馥渠起身，对着寒榴微微欠身，然后又看了一眼十九，唤自己的侍女：“玉蓉，送客。”

　　寒榴带着小画眉，和十九回了自己房间。

　　放下鸟笼，寒榴就拿起那一枚簪子，用手指轻轻感受着上面的纹路，试图找到机关。
　　终于，某处纹路比别处要更深一些，寒榴双手微微用力，簪子应声分成两半。
　　一截极细的被卷起的小纸条掉下来。

　　寒榴打开字条，字条实在很小，上面只有一个字：“燕。”
　　十九皱眉：“这是怎么意思？”
　　寒榴把字条递给他，转身检查那只画眉身上是否藏了什么东西：“馥渠就是那燕衔春。”

　　即使方才心中已有所猜测，十九听到这个确定答案的一刻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馥渠花重金找人杀死她自己？”

　　如果不想活了，随便一把刀或者一支簪子便足以了结自己。
　　何必大费周章来无生涯下任务？

　　馥渠杀不死自己吗？

　　“她连死法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寒榴没在画眉身上找到什么东西，遂放弃，“就等着我们来执行。”

　　“什么死法？”十九愣住。

　　“明日的射礼花灯不好看，花蕊散落，花瓣四分五裂。”寒榴摩挲着珍珠坠簪子，轻声提醒他，“这次的目标需要被……”
　　剜心，分尸。
　　十九瞳孔微颤。
　　她们的对话是这个意思？

　　馥渠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那花灯不如做成烟花，在火星子里漂亮一回……”十九努力回忆着，呢喃。
　　做成烟花，在火星子里漂亮一回。

　　她们的对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想要让人的心脏和躯体分离，除了把那一块血肉给剜出来，还有别的办法。
　　如果不用刀，而是用火呢？
　　那么留下的就只是一捧骨灰，风一吹就散了，怎么不算是把心脏和躯体分开了？
　　而且骨灰散开……也同时满足了分尸的条件，而且是彻彻底底分成了数不尽的粉末大小。

　　寒榴看他稍微懂了些关窍，继续提醒：“她的舞蹈之后放烟花，七楼视野好。”
　　十九接上：“明日舞蹈之后，七楼动手。”

　　寒榴终于抬头看十九的眼睛，总结：“明晚舞蹈之后，放火，烧了她。”

　　十九再次被寒榴刷新认知。
　　寒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任务所有的对接，他却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

　　“那我们明天去七楼，等着……点火，就可以了？”
　　寒榴思索片刻，摇头：“你去四楼守着，七楼交给我，如果有任何意外……直接动手，完成任务，暴露无生涯也无妨。”
　　“是。”十九点头。

　　寒榴收拾一番，打算出九重楼再去逛逛穆蓝城。
　　裴鸣月说的那家烤肉还没吃到呢。

　　十九正拿前两日九重楼小娘子送的花儿逗小画眉鸟，寒榴倚着门框，难得有善心：“我出去买吃的，你想去吗？”
　　十九立马丢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您需要什么，我去买就行，何必自己跑这一趟？”
　　寒榴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重点在于我想出去玩玩，来这儿好几天，不去逛逛有些可惜。”
　　见十九表情有些犹豫，寒榴不再废话，直接扔了个钱袋子过去：“那你自己去玩吧，别死外头就行。”

　　十九看着手中的钱袋子，这是刚进穆蓝城时买的，上面绣着霜花，很是精致漂亮。
　　一抬头，那人已经走过长廊，下了楼梯。
　　十九跟着下楼，见那人买了个糖人，又买了包松子糖，然后就渐渐隐入人群。
　　最终十九还是没有跟上那个身影，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

　　寒榴找到了一家客人比较多的冯记烤肉，大快朵颐。
　　烤兔烤鱼烤羊，撒盐撒胡椒粉撒辣椒面，油香肉嫩，色泽鲜亮，香气四溢，油脂被烤滴落在火炭上，滋滋作响。
　　稍微吹凉后一口下去，鲜香麻辣的味道在口腔充盈开来，回味无穷，让人嚼几口吞下去后迫不及待再吃下一口。
　　三分肥的烤肉是寒榴最喜欢的，不柴不腻，肉类的油香混合着一些木炭烤肉的柴香，别有一番风味。
　　再配上这边酸甜口的特色竹筒冰果饮，堪称人间一绝味。

　　两三儿童在楼下拿着帽子、丝带等东西玩扮演将军大侠的游戏。
　　穆蓝城的阳光很好。
　　寒榴又买了一个肉夹馍，一边啃一边在路上逛着。
　　“比武招亲唉——刘家招女婿嘞——”
　　“瞧一瞧看一看啊，最新的香料到了！”
　　“阿娘我再吃最后一颗糖嘛，最后最后一颗了，求求你了……”
　　“俺诚心要，最多五十，多了没有！”
　　“卖饼子了，卖饼子了，又香又脆的饼子……”
　　“卖香膏卖香膏，美容养颜还能祛痘祛疤的香膏，这位客人给心上人买一罐？”

　　不知不觉，周遭的热闹渐渐褪去。
　　寒榴又到贫民区了。
　　“俺就说俺能挣钱吧，乖孙儿你说俺老婆子厉害不……”
　　“奶奶，以后我去卖菜，您歇着就行。”
　　“汤喝干净！好不容易见了点儿肉，你咋能不珍惜？！”
　　“爹，我牙疼，不想喝了……”
　　寒榴在路的转角处看见两个人，已经臭了，都被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僵硬又冰凉。
　　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那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布料下依稀可见已经干涸的血迹。
　　凭空瘪下去的衣料没有任何人拉开。
　　其中一张脸寒榴在九重楼见过，另一张脸要老很多，除此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寒榴咬了一口肉夹馍，心里莫名想到，这世上的黄泉路果然难有体面。

　　热风吹过街市，烈日炎炎，晴空之下，一城百态。

　　真是好璀璨夺目的一颗西域明珠，风沙苦寒之地硬生生挣扎出来的绝色牡丹花。

　　寒榴一整天都在穆蓝城各处游玩，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什么小铃铛啊短笛啊，木雕小鹅或者机关木偶人之类的。
　　回到九重楼时，她心情很好。
　　看到十九已经把晚饭摆上来心情就更好了。

　　“主子也买了这个小鹅？”十九接过寒榴买的东西，看见有一件眼熟的。
　　他转身从柜子上拿起另一只雕刻粗糙但是憨态可掬的小木鹅，示意给寒榴看。
　　“你什么时候去的？”
　　“午时过后没多久。”
　　寒榴拿起筷子开始吃鱼：“我去得比你要晚些。”
　　“今日玩开心了？”十九给寒榴扇着风，不自觉道。
　　说完十九又是一顿，下属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和主子讲话？
　　好在寒榴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还行，你呢，今日买了些什么？”
　　十九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买了……木鹅，一些逗鸟的玩具，还有……”
　　十九袖中藏了两枚簪子，其中一枚是嵌红宝石的石榴花簪，还有一枚是蓝玉雕霜花的玉簪。

　　十九从袖子里摸出两只簪子。
　　寒榴忙着和排骨大战，没看这边，叼着排骨一转头……
　　哦，簪子。
　　？
　　这款式不太像他自己会戴的，他给谁买的？

　　寒榴思考了一圈，咽下那一块带着皮的瘦肉：“给我的？”
　　十九点头：“嗯，这两支簪子都很衬您。”
　　寒榴开口：“你不知道男女之间送簪子有定情信物的寓意？”

　　十九耳朵一下子就烧红：“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真的很衬你！”
　　寒榴不信他的话，她怀疑簪子上有毒。
　　她放下筷子，拿起那枚霜花玉簪，扯掉十九的发带，然后拿玉簪给他挽了个低马尾。

　　别说，这蓝玉霜花还真衬十九这张脸。

　　二人隔得很近，十九心跳加速，闻着那一阵若隐若现的幽香。
　　寒榴很快撤开：“这一枚你带着好看。”

　　“谢小姐夸赞。”十九垂下眸子。
　　“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完成任务后我们就离开穆蓝城。”
　　“是。”

　　十九心头还有些问题想问，但看寒榴吃完饭后眼中已经带了些疲乏，便压下来，“我伺候小姐洗漱休息吧。”
　　寒榴完成一整套洗漱之后，已经困倦到极致，坐在床上，打着哈欠任十九给她擦脸。
　　“穆蓝城气候干燥，小姐脸上也干，可以涂一些润肤的东西。”
　　寒榴脑袋有些昏沉：“你还管这个？”
　　“属下带了七白膏和黄芪霜，小姐用一些？”
　　寒榴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只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就感觉脸上被抹了凉凉的东西，然后被抹匀涂开。
　　淡淡的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哪儿买的？”
　　“出发前在无生涯买的。”
　　“你还挺细心。”寒榴睁眼轻笑，打趣道，“不会是进无生涯之前，心中就有一位姑娘，所以出门才会记着带黄芪霜吧？”

　　“小姐别打趣我，我是个粗人，怎么能让人跟着吃苦。”
　　十九把盖子合上，然后去替寒榴熄蜡烛：“小姐好好休息，明早我来喊你起床。”
　　房间陷入黑暗，寒榴察觉到黑暗中十九的身形要稍微滞缓些。

　　收他为奴的第一天，喊他带牛肉面，他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好像也紧张得过了头，直到灯被点起，他才没那么紧张。
　　“十九怕黑？”
　　“我没有。”
　　寒榴抬手做了个要攻击他的假动作，只觉得周身起了一股风，左右手一紧，被锁在左肩前，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他禁锢在怀里了。
　　十九左手锁着寒榴的两只手，右手抵在寒榴的脖子上大动脉处，呼吸有些急促，手上微微颤抖，心脏狂跳。
　　她怎么又在试探他？！
　　自己现在能杀了她吗？
　　她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又神不知鬼不觉给自己下了蛊或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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