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

　　雨后的夜晚，空气清冷，房檐滴下雨珠，敲在花园里的石板路上叮咚作响，巨大的玻璃窗上还有雨水的划痕，在寂静的黑夜里，闪着光。
　　连城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出神，电脑屏幕突然黑下来，飘出深蓝色的屏保图像，房间里的家俱静静反着光，书柜的一角燃着清淡的线香，那幅描金的菩萨画像就挂在眼前，世界安静的像是能听到心跳，一瞬间，仿佛时光回转，她又身处在那个狭小幽深的洞库里，正同千年之前的古人做着对话。
　　以前她在家的时间原本就不多，这间为她准备的小书房也就长久的空置着，直到最近她才发现这其实是个好地方，房间并不大，里面摆放的是深栗色的中式家俱，高大的书架、宽大结实的书桌，色泽做工都朴素简单，用料也没有采有那种夸张招摇的红木，面对书桌的半间屋子被做成了画室，准备了各种做画的用俱，还细心的加上了洗画笔的流水台。
　　最近，她常常会在夜里走到这里来，关上门，独自坐在黑暗里。
　　半个月了，那幅画还是刚送来时的样子，她连一笔也没有画出来。
　　她记得很清楚，这幅摹本来已经收尾了，飘带处应该还差小小的几笔，但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几笔应该添在哪里。
　　难道才在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手生了？她竟然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想想真是令人郁闷，更何况，还有那件唐代拓本被海关查扣的事也莫名其妙的没了下文，也不知韩峻使了什么通天的法子，明明每天都能在报纸的财经版上看到华信在香港上市的新闻，可是有关古董走私的消息也一条也看不到。
　　有时候她想，这件事一定是个误会，韩峻不会让他的手下去做犯法的事，但心里同时又会有一个声音冒出来提醒她：傻孩子，别太天真啦，你想想他凭什么？没背景、没靠山，没走私没混□□，也没赚过昧心钱？那么，他那么多资产是从哪儿来的？
　　现在，她渐渐有点明白大家为什么一早就不看好她的婚姻了，不是从报纸上盛传韩峻的绯闻开始，也不是从她发现自己的丈夫是她好朋友暗恋的对象开始，而是她对他自始至终就不够信任，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点的信任用来做朋友还行，用来做夫妻就太难了。
　　不过，她知道不能怪他，他为这个家做了该做的一切，是她自己一意孤行，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没有舒适宜人的绿地公园，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城市风光，有的只有漫漫黄沙冷寂黑墙，连喝的水都是苦的。
　　没人理解她的这种似近偏执狂的行为，华茜曾经问她：“你到底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去啊？喜欢这份工作，可以找份离家近点的工作啊，又不缺钱花，你也不是爱名的人，你到底跑去做什么？”
　　她当时笑笑，做出个拥抱大地的夸张姿式：“因为我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
　　当时说的多轻松，现在好了，代价来了吧？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悦耳的铃声，把她从冥想中拉回现实。
　　连城看一眼手机，居然是莫南山。
　　她想了想，接起手机：“你好，莫组长。”
　　“连城。”
　　那边很吵，莫南山的声音听不大清楚：“你还没睡吧？”
　　连城看看表，九点一刻：“还没有。”
　　“出来坐坐好吗？我下午才到，想请你喝点东西。”
　　连城还在犹豫，他又在那边说：“过两天我就要离开S市，再不见面就没时间了。”
　　“那……好吧。”
　　她刚刚说好，那边就说：“好，那就二十分钟后在翡冷翠见。”
　　挂上电话，连城走到墙边，看着那幅画，突然之间下了决心，把那幅画从画板上起下来，小心地卷起来放回画轴里。
　　也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就把这违规得来的东西还回去吧。
　　……………………………………
　　连城都出了门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平常的家居服，觉得不合适，就又跑回去换，这一来一去，等到了翡冷翠，看看手表，又晚了5分钟。
　　翡冷翠名字起的挺美，在连城看来，除过东西贵点，服务员漂亮点，它其实也就是间普通的酒吧，就在市中心的步行街旁，环境很是幽静，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的大爱，在S市算是比较出名的地方了。
　　莫南山就坐在二楼的雅间，看到她上楼，远远的冲她招招手，今天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卡其布长裤，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公司白领，除了英俊，眉宇间更有种说不清楚的气势。
　　连城坐下来才想起来，那只画轴被她丢在家里的沙发上忘记拿出来了，懊悔的直想撞墙。
　　“没事，你不用急着还我，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的。”
　　莫南山把酒水牌递给她，示意她点东西。
　　连城看也没看：“给我一杯红茶吧。”
　　待应生站在一边诧异地看着她：“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只卖酒不卖茶。”
　　啊？连城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
　　“那就给小姐来杯女士酒，淡点的。”
　　莫南山及时出声，算是给她解了围。
　　真丢人啊。
　　连城红着脸，低下头自顾自的喝着那杯粉红色的甜酒，半晌才想起来应该问问莫南山找她出来有什么事。
　　抬头，莫南山也正看着她，眼神复杂，好像已样那样看了她很久。
　　“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出来吗？”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灯光下，他的眼睛特别明亮，唇角含笑，完全像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连城与他对视了一秒，迅速的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街灯已经亮起来，霓虹灯闪烁，多么美。
　　“因为你是我的组长啊。”
　　连城看着窗外，用玩笑的语气回答。
　　“不对。”
　　他声音低沉，完全不是平时的语调，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因为，我想见你。”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明明什么也不缺啊，为什么在我面前总是难过慌张的样子？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一点？”
　　连城的心跳的很快，依旧看着窗外，动也不敢动，心里想，要不要立刻找个借口飞奔而去。
　　他叹口气：“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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