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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陆旻将两幅画都收到了书架后的雕花小橱中,淅淅沥沥的声音断断续续,看来雨已小了不少。
女子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婶婶你看,今年上元节,这雨莫不是要从早落到晚了。”
“谁说不是呢!原还想着去一睹万灯楼的风采,可惜了——”余笙进回廊收了伞,再抖抖身上的水珠,“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陆蔓后一步跟上她,“万灯楼确实值得一看,我还记得去年拔头筹的那盏鱼龙走马灯,画面生动,机关精巧……” “对了,婶婶,你有没有发现咱们府里今天来了不少客?”
看上去眼生的车似乎有两三辆,余笙也点头,“是呢,我也瞧见了。许是过节来串门的吧。”
不远的耳房内,秋菱和秀莲听见主子回来了,忙放下手中绣绷,迎了出去。
秀莲仔细瞧了两人,她含笑道:“娘子们可算回来了,好好瞧瞧淋湿了没,担心受了凉!”
秋菱也凑近余笙低低声道:“郎君已回了。”
陆蔓自然听见了,她两手一摊,笑着说:“婶婶,那我就不跟你进去了。我呀索性去瞧瞧,咱家来了些什么客!”
她说得快,走得也快,余笙还瞧着她背影愣神呢,就听见窸窣的雨中夹着一道不辩喜怒的声音——“还不进来?” ,是陆旻。
余笙进房时,陆旻已端坐在矮榻一侧。她解下披风交给小满,也缓缓落座。
陆旻瞧着她头脸上似乎还挂着水汽,长臂伸展——只是都还没有碰到她的脸,她却已歪过身子躲了。他无奈尴尬地收回手,拿起一只茶杯,倒满了推给她,“先喝口姜茶,暖一暖吧。”
余笙躲他并不是害怕或者厌恶,只是下意识不习惯罢了。毕竟两人白日里在人前,从来都是谨守礼数,亲昵只在晚间。她笑:“多谢郎君!”
“你们去了哪里?寒雨天,也去逛市集?”陆旻只是好奇。
余笙自是不能给他详说,只避重就轻:“妾与阿宝去了一间新开的书斋,那里环境典雅别致,后来雨势变大,便多留了一些时辰。”
她喝口茶再继续道:“郎君从早间一直在忙公务吗?”
“也不是,我也出了一趟门。”画的事,他并不准备说给她听,以免徒增她的烦恼。
雨意阑珊,偷来得闲,这样的日子并不多。陆旻问余笙:“你若无事,不如也与我手谈一局?”
下棋总胜过干坐着,余笙应得爽脆:“好啊,只是妾棋力浅拙,郎君可别嫌弃!”
秋菱几人麻利地取出棋盘铺摆好,再给主子添了茶水,并两叠澄沙团、蜜饯金橘,都知陆旻不喜近旁伺候,遂即行礼退出。
必定是陆旻让先,余笙也不客气。棋盘才布,实力深浅立见。这陆旻技高不知几筹,还不到七十手,余笙就觉自己已是“苟延残喘”之势。
陆旻见她巴掌小脸上眉头鼻头都皱起来了,他实在没忍住伸手刮了上去,含笑说:“不必太当真,只是消遣而已……”
余笙这次没躲过,她忍着不习惯,声音不知觉带了一些娇嗔:“看来妾与郎君,实在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难得听她说话“带刺”,陆旻只觉比下棋有意思多了,他笑:“哈哈,是我的错,我该让着你些……”
让不让的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一说余笙才想起来,“郎君说到让,妾如今倒才觉得,阿宝的棋路跟郎君是有几分相似的,想来她多半也是一直让着妾……”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说得不仅是余笙,也有陆旻,他不得不佩服阿宝,能一直让她却没给她察觉出来,这应也不是件易事!
陆旻轻轻收子,目光温柔望着妻子,问她:“那依你看,我是让着你好些,还是教你好些?”
听他这样说,余笙一下眉眼舒展,“果真吗?郎君若肯教,妾一定用心学!”
“那好,日后我尽量抽时间多陪你下棋。你本就聪慧,假以时日肯定大有进益!”
“郎君谬赞。”
余笙趁着收棋子的功夫,拈了一颗澄沙团,正准备下口,才反应过来这厢并不是与阿宝下棋的时候了。心底期望陆旻没注意到她的失礼,再柔声问:“郎君可要用些糕点?”
陆旻眼观六路,自然早看到她那点儿小动作,他含笑不语,只毫不客气地拉过她的手,“夺其所爱”。
他的唇并没有触碰到她的手,只是不知为何,她立时心底一紧,怦怦然跳,手都似僵住了,弄得她只能借着擦拭指尖留着的白色粉粒来缓解尴尬。
陆旻却看上去若无其事,夸着糕点甜糯适中,棋盘也收拾好了。两人再启一局,他耐心细致地引导、说明,分析与她听何时断大龙,何时夺劫点……
一来二去,余笙仿佛真在跟着夫子习艺般,聚精会神只思考棋局,那点子微妙的悸动,早飘散不知去向。
陆旻白子落,又提掉余笙一大片,他一边捡子一边说:“你们回来时也见着那许多架车了?”
余笙正在全力以赴,犹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陆旻应是听见她与阿宝说过的话,“是。今日还真是难得热闹。”
“并不止今日,往后一段时间,想来上门的人都不会少。不过大都是奔着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去的,咱们这里应没什么人会来打扰。”
余笙听他说的云里雾里,索性直接问:“为何突然来这么些人?是因为朝廷里的事?”
陆旻并不斥她一介妇人妄议朝政,反而欣慰她心思灵活,点头道:“不错。这些日朝里吵得厉害,逼着圣人立皇后立太子。想必你也知道,有希望的也就那两位。”
“咱们家历来是不站位的,可也抵不过那些人不死心……所以说,一般的宴请交际,能避则避,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记得告知我。”
余笙了然,“谢郎君提点,妾知晓了。”
二人对弈,规矩地盘坐在矮几两头。陆旻见她不时纤手轻抚玉膝,又不经意间揉按素腰,想来是久坐疲乏了,他道:“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吧,也不求一蹴而就,你说呢?”
余笙也深以为然,只是他没说停,她也不敢提。再则,听他“授课”,确实妙趣横生,春风化雨……不知不觉竟是已坐了一个多时辰。
陆旻已起身登履,他预备再去前院书房处理完剩下的公务。他侧身回头瞧余笙,她却还是一动不动,“你,怎么了?”
余笙也不知为什么总在陆旻面前闹出这些尴尬场面!她忍着窘迫,低头呢喃:“妾,腿麻了,动不了……”
玉容花颜娇满面,低眉脉脉羞无言。
陆旻嘴角轻扬,眼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与宠溺。他靠近余笙坐下,大手揽着她转过身,再试着将她两腿放平,一下一下揉捏着,动作轻缓,“想来你平日并不习惯盘坐,你怎不说?”
陆旻并没有帮到什么忙,她本来只是腿麻,忍一会儿许也就好了,但他这一番动作,直弄得余笙浑身紧绷,连脊背都僵了,她甚至连呼吸都想屏住。
陆旻也不知她怎么就呆成了“木头”,手上动作不停,抬眼又瞥见了她今日头上的宝石金簪,晶莹剔透,隐隐有光,便问:“你这簪子上镶的珠子,是什么?”
余笙不得不收回游离的眼神,强撑着不适对他说:“是一颗于阗的水精珠。”
水精珠,既不罕见,价格也便宜,却是用百十倍的金玉来配,“你哪里得了这个珠子,这样爱重?”
倒也不是不能说,余笙看他一眼又赶紧飘走,轻轻回:“是阿遥送的。应是前年吧,她觉得这珠子粉嫩精致,便攒钱买了送妾当生辰礼。”
陆旻已真真切切,不止一次体会到了,妻子每每念起她那好友,幸福满足之态都溢于言表。如若对方是一名男子,他完全有理由嫉妒甚至愤怒,可偏又不是……他大概从没这样小肚鸡肠过,“原来如此,确实精巧,与你相配……只是我记得,你曾说要将我买的那颗玛瑙也做成首饰,怎么没见你戴?”
这跟做工被查岗,学堂被问课有什么区别?余笙免不得要搪塞他了,“这个嘛,郎君赠的宝石更贵重。”
“妾想着得多寻几个金银铺,比较之下再选最好的用。等天再暖些,妾再催他们快些打出来……”
陆旻看她开始编瞎话,又气又好笑,他也不给她按腿了,只抬手捧起她的脸,堵住了那张樱桃小口,免得她喋喋不休。
余笙惊慌失措,她说不出话,只勉强漏出几声娇吟。她两手还撑在矮榻上,欲往后躲,但陆旻捉住她后颈,并不放她。
终于捱到他发好心给她换气的机会,她咬着被他亲红的嘴唇,怯怯地小声嗔他:“郎君,还是白日呢!”
陆旻瞅她像一只吓坏的雪猫,连生气都不会,更起了逗她的心思,他笑道:“怎么?谁规定了我白日就不能亲你?”
还有谁?自然是礼法规矩!
余笙并不想由着他“白日荒淫”,也打算硬气一回,“郎君,也,也须知有时有节,不能纵欲!”
陆旻被她“教训”,也不恼,只把俊脸越凑越近,他声音已有一些暗哑,“我不管那些!你只须知,在这里——我才是规矩!”
这便是要“恃强凌弱”了!余笙这下真怕了他,眼中已泛起了泪,“郎君,你别……不行……”
陆旻并不是真想此时此地行事,他也知适可而止。他将她捞起来,嘴角一笑,带着些狡黠道:“你给我亲,我保证不做别的,好不好?”
好一番,柔情缱绻,纠缠依恋。
……
东风带着绿意来到了京都城,灞水冰消,流光潋滟,是二月了。
沁竹轩里的主仆围在梁柱下,痴痴地看着那对燕子夫妻,它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只想着早点修缮故居,为了生养后代做着准备。余笙笑说:“算起来,它们这一家比我还更早‘进门’呢!”
“在做什么呢?”
陆旻回来了,余笙也不好再跟着婢女们一起玩闹。因着背光而立,余笙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她拾裙小跑到他跟前,软声软气道:“郎君今日下职这样早?妾与她们一起在看燕子,许是天气真的要暖起来了呢。”
她迎着午后的光而来,白皙玉颜似有金粉点缀,声声轻柔,灵动万千。
陆旻难得早归,只可惜事还没了,他道:“不是,我回来换身衣服,晚间还有应酬。”
“啊,原是如此。那妾服侍郎君更衣。”两人说着已进了寝屋。
陆旻还是没忘叮嘱她,“你前些日风寒反复,也不知好全没有,还是不要贪玩,免得自己受罪。”说完才想起袖中有她的信,“对了,这里有你的信,我进来时正巧碰见,便从门上拿了。”
余笙生病确实给陆旻造成许多困扰,她也很内疚。怕过了病气给陆旻,她也提过许多次与他分房或是分榻,只都被他一一拒绝,免不得每天还要受他的“唠叨”。
她关上柜门,心中有些疑惑,不知谁会给她来信?果然扫一眼字迹并不熟悉,忍着忐忑读下来,却是没忍住激动惊叫出了声:“呀!”
陆旻立马站起身,焦急道:“怎么了?出了何事?”
她太激动以至于都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怎么会这样突然,郎君,没事,只是……”
陆旻拍拍她肩,帮她镇定,“你缓一缓慢慢说,不着急。”
余笙听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才说:“郎君,是好消息!阿遥,她昨日已平安生产了,得了一男一女!她家郎君来信,说她想见我,邀我明天去参加洗三宴呢!”
先前得了吕太医圣手诊断,也多亏他荐了稳妥的医女,再者石伽也细心,早早将稳婆乳母都预备齐全,故而阿遥虽是早产,好在有惊无险。
余笙心里又喜又怕,也不知阿遥受了怎样的苦,她竟又是最后才知。
陆旻看着她眼中逐渐盈满泪水,他并不舍得她哭,更何况有了上次的“教训”,于是主动道:“这样的喜事,是该登门祝贺。不如我明日争取早些了结事务,陪你一同去,可好?”
阿遥虽是余笙在京都唯一的亲人,但毕竟身份悬殊。余笙从没想过陆家除了陆蔓以外,还有人会主动在意起她。
陆旻的话很轻柔,余笙的心却实打实地颤了颤,她有些意外,更有些触动。眼中的泪花晶莹,嘴角已不知觉浮起笑意,她乖巧地点头,“好,多谢郎君关怀!”
这两个月,余笙跟着小满、秋菱她们,闲暇时候已备足了襁褓、肚兜、小帽子,既已知阿遥双胎,长命金锁,五彩丝绦,都已按照双份备齐。她又命秀莲去库房挑拣了上好的丹参、鹿茸、阿胶等药材,预备给阿遥补身体。
她虽迫不及待想早点儿见到阿遥,可既然答应了陆旻,便不好抛下他先行。这一日,她光顾着心潮澎湃,朝食没用,中食只草草喝了口粥,也不知陆旻说的早点儿回来,是哪个时辰?
快到申时,秋菱喘着气进门说:“娘子,郎君传话来,说让咱们先去呢!”
她见余笙果然一脸疑惑,狠咽一口气再接着说:“是青山回来说的。奴本是去检查车套得如何,正好见着青山,他原想丢下句话就跑。”
“奴只好揪着他说:‘娘子等郎君等得饭都没吃,你不说实话,我交不了差……‘”
秋菱是余笙的人,她内心以为对娘子就该知无不言,“后来他才说,今日是北漠使臣离京的日子。据说使臣里有北漠的巫女,她是昭阳县主的干娘,这不前前后后在京都住了快半年了。如今要辞行,却又好似有什么需与咱们郎君面谈的事,郎君是拿着公主府的帖子走的。”
“但他说,崇贤坊郎君肯定去的,只是晚些。为免娘子空等,才命他回来传话。”
心沉了一拍!余笙不怪陆旻,怪只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只因着与他朝夕相处,得了他些许关怀,竟差点儿忘了自己的位置。
在心乱如麻前,她果断挥刀!不去想他,不去等他,仍然按着既定的路,走下去便好。时不我待,她只想马不停蹄快点儿见到阿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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