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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私心
自从景忬来了王府,晏楼好似总是不自觉地便会走上那条以前从未踏足的小路。
心心念念就在眼前,她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踏不出最后那一步。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那日没有任性地逞口舌之快,她与景忬之间的关系也还是会回到如这些日子以来的疏离,如今只不过是多了一层纸糊的尴尬,看起来一戳即破后面却还有洞天。她以为经历过那次的坦白,自己的心境总会有些不同。然而事实却让她大失所望。
好似只有她一个人在原地,被那晚炽热的回忆与此刻冰冷的现实撕扯。
被她人的视线盯得久了,景忬也似有所感,抬眸后的目光越过那株几近凋零的木槿,恰好与晏楼眼中满心的她撞了个正着。
那一眼虽有些短暂,却像流星般轻划过晏楼的心尖,面无神色的眉眼下好似充满了千言万语,指尖的丝丝微颤表达着她内心难以言说的激动。就这瞬时的目光所触,晏楼也在极力寻找着那人也许同与她谐契的痕迹,从那双灵动却又晦暗不明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极浅极淡的波动,那是一丝似曾相识的复杂,交织着错愕与无奈,也许还有某种欲说还休的挣扎。
流淌在这两人目光之间的种种情绪,都被听岚看在了眼里。在这奇怪的氛围下,她不敢发出一丝的动静,只是屏息凝神地小心观察着,心中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想着殿下和景忬这些日子以来,这冷淡得实在让人心焦不已。
她内心窃喜着这下好了,两个人总算是对上了眼,眼看着下一步就要打破僵局的希冀已经近在咫尺了。
然而现实很快打了她的脸,也打了晏楼的脸。
只见得那人眼底掠过的那丝微不足道的波动迅速被压下,景忬的脸色重新归于淡漠,平静得好似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过。晏楼就在她的眼前,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装作无事发生,很是自然地便低下了头,注意力仿佛回到了那快要枯萎的花茎。那一起一落铜勺轻舀,引得细水潺潺,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寻常得毫不起眼,仿佛晏楼只是院中一道微不足道的风景。
不值得她多看一眼,更不值得她分神一刻。
景忬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她的意思却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两个人在这方面的默契真是绝如天配,晏楼立马便明白了她的请离和抗拒之意。
看着她那般刻意的冷漠,晏楼的心头那股气自是不打一处来。
她想说些什么,想让景忬直视自己。然而喉间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她嘲笑自己那日不是挺能说的,今儿怎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最终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从景忬身边走了过去。
她走得极快,步子间带着明显的怒气。
听岚刚把注意力放回到晏楼身上,那条青石小径上就像留不住她的身影一般,几步并作一步地已经走远了好些。走得太快甚至带起一阵微风,甚至勾上了她衣角的轻纱,让那轻薄的绸锦在风中漫无目的地摇摆。
急忙跟上去的时候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依旧蹲在那个地方,毫无所动,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一切动静。
一转眼便到了秋猎的日子。
这日天色才刚有些亮,悬鸿池的围场已经是旌旗猎猎,处处皆是人欢马嘶之声。今年不同往年,除了大宁王公重臣在列之外,皇帝还邀请了诸多的外国王公贵戚。这次秋弥表面上是大宁的皇家狩猎,实则更是一场大宁筹谋已久的没有硝烟的外交盛宴,皇帝自然颇为重视。此次受邀的名单中尤以突厥与勿吉为主,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那便是联合北方的周边势力以打败大宁王朝长期以来的心腹大患柔然,至此统一北部疆域。
晏楼的车驾一早便到了,那会儿还有些冷清,只一些闲散的人在检查木栏帐篷什么的。
随着十几声炮鸣齐发,晏楼知道是皇帝的御舆来了,不出她所料的是围场顿时便热闹了起来,提醒她该去迎接圣驾了。
从外面看围场里头现在正是人山人海,站远站高了些也只能瞧见那最明显的一列列仪仗。皇帝自车舆而下,所有人都跪下了身迎接。
行幄内坐满了人,皇帝开场说了一会子话后,紧接着便是那帮胡人不断地问安进献,场面话一套接着一套,掰扯个没完。
晏楼找了个时机,向皇帝请安后便自请回了营帐。就像那年在淳章宫一样,她对这种表面浮华却又勾心斗角的场面素来没什么兴致。
只是她前脚才刚出了御帐,还没走远几步后脚耳边就传来阵阵嘈杂的欢呼声,似乎人很多的样子。晏楼下意识地循声看去,不远处的靶场整围着一圈一圈的人,正看着那里边的热闹。定睛一看最先认出来的是淮王,她的好二哥。其余的两个人都穿着胡人衣裳的样式,她瞧了半天也没认出,只是方才帐中也有人穿着相似的翻袍,想是哪国的王子。
这也好理解,她的好二哥淮王一向自傲乖张,若不是同他身份想匹,他是万万不会亲自下场。
晏楼距离他们得太远,只瞧见淮王拉弓的一瞬,一只箭便精准地射中了靶心。周围传来一片叫好声,淮王则是得意地交出了弓,挑衅地看了眼旁边的两个人。
只见那胡人看都未看淮王一眼,快速地接过淮王手中之物后,虽然背对着箭篓却能瞬间抽出一只发于弓弦,她轻描淡写扫过靶心,手中只是轻轻一拉,那箭羽立时穿过泛着银光的耳饰,如风驰电掣般离弦而去奔向在靶心。
随着一声沉稳的嘣响,甚至比淮王那一箭更加靠近红心。
这一箭更像是射中了淮王,只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沉声道:“再来。”
晏楼看到这里,便再没了兴趣。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带着唇角也勾起一丝讽刺。这种好勇斗狠的把戏,就和方才席间的场面般同样令人反感。她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感叹道太子那日的话真是一个字也没错。只是话可以这样说,但她此刻却有些开始佩服自己这位二哥的勇气,明知道阿娘此次的目的是联合北胡,还是一个劲儿招摇过市,自己是满意了,但少不得要挨训了。
晏楼的离开也带走了她身边不少的侍卫和随从,如今偌大的王府却显得有些冷清。
今日的夜幕来得有些早,那轮圆月不到半日便高悬于空了,层层皎白的月光如绵延清辉一般倾泻而下,屋檐的每一角都在诉说着安静,整个王府都镀上了一阶银白的寂寥。
袭人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拂着庭院中的树影婆娑。
王府□□的湖心正静静地倒映着整个圆月,水波粼粼泛起如梦境一般的月华。这会儿夜也深了,景忬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寂寥的湖心,她坐在有些凉了的围石边,膝上搭着一件单薄的氅衣。
月色将她的身影映得更显神秘,恍如迷雾中不明不已的光影。
身后的步履虽然极轻,却一丝不落地被景忬捕捉,她没有回头,那人还未走进时她便已开口:“你来了。”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在景忬身后丈许处停下:
“如此急迫,可有什么事交代?”
景忬没有着急回应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便递给了身后的那人,随口嘱咐道:“封表上有名字,想办法把这个东西交到那个人的手里。”
那人疑惑地接过信,借着月光费了些时候才得看见那封上那几个字。而当她看清信上所书写的人名时,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涌现出几分错愕与不解。她的眉心不禁有些紧锁,迟疑了片刻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抗拒:
“这个人,难道是!?”
她没有说出完整的疑问,但景忬立刻便能明白她的意思,在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眼瞅着景忬一脸了然却半句解释都没有的样子,那人顿时有些恼了,随即又补了一句:
“如果是为了你的私事,那我办不到。”
说着便要将信还给景忬。她并非不愿去趟这趟浑水,也并非是不愿冒着暴露自身身份的风险去为一个可能无关紧要的私事奔波,她只是清楚景忬脑子里在想什么,心头里在念什么。
那封信在手中滞于半空,景忬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只是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冷寂的月光也勾勒出她的侧脸清冷而又决绝,她的眼中也没有了方才的忧虑与疲惫,却只是淡淡道:
“也算,也不算。我不会逼你。只是你不做,目前一切所成之事,便会前功尽弃。”
不容置喙的淡漠,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打在眼前之人的心头:
“你自己掂量。”
她一向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多余的请求。每句话的语气听起来都好似不痛不痒一般,那人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其它的情绪,也从未有过拒绝的权利。
景忬说完最后一句便不再多言。她将那件薄氅重新披好后起了身,绕过了那人一步步走远,她的身影重新融入了夜色,假山间好似短暂停留过她的踪迹,不到片刻便悄然离开了那里,只留下那人怔立在原地。
自她离开,湖心那处再次沉寂了下来。
那封信并非重逾千钧,只是那人手中紧握着久久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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