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很脆弱啊！

　　杨昱出宫之后，姜莘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他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随时跟着，从一开始的畏惧到现在的依赖，短短几天好像一辈子那么长。

　　姜培风好像并没有发现姜莘壳子里早就换了一个人，除了刚回来时的一连串令姜莘汗流浃背的追问之后，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不过查刺客这事，姜培风态度模糊，虽然没有明面制止，但杨昱不在宫里，方九跟着离开，卫铮也没什么实权，于是便就这么搁置下来。

　　但姜培风信誓旦旦说会给他一个交代，只是姜莘知道，那交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暂时老实下来再想办法。

　　只是姜莘还是不够了解姜培风，他对此人的印象只有原著中的描写，以及原主那与描写极不相符的记忆，没有想到姜培风竟然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在杨昱还在京城时对他下手。

　　由于梁宣案是皇帝亲自指派欧阳珩调查，此事也事关重大，姜培风没什么理由叫停，也暂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他自信不会被查出什么，也或许是能随意舍弃徐佑这个棋子。

　　欧阳珩的调查受阻，杨昱虽被赶出宫，但还能暗中帮他的忙。又是三日之后，姜莘“病情好转”恢复早朝，久违地出现在大殿之上。

　　姜培风坐在他身旁，几乎是平起平坐的位置。

　　端王提前回京让百官之中的深水又浑了些，姜莘挑选出的那几个大臣无法来到御前，便只能继续蛰伏。而文晦期间来看望过几次，但每次姜培风都在，姜莘也无法同他谈论些什么。

　　说起这个，姜莘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这几天内愈演愈烈。

　　原因无他，姜培风有点过于“粘人”了。

　　他是没见过有哪个狼子野心的权臣会连睡觉都陪在皇帝身边的，他好像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处理事务也在姜莘身边，以至于姜莘备受掣肘，只能每天装傻充愣，当一个乖乖傀儡。

　　而且那种“粘人”还和一般的想要篡权夺位的监视不一样，不仅有监视带来的如影随形的压迫感，还有另一种更黏重的、说不上来的、仿佛被包裹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不仅仅是被人盯上了，更是被人“缠”上了。

　　姜莘试图支开姜培风，得到的回答只有“以前都是这么陪着你，阿莘为什么突然不适应了？”之类的反问。姜莘又怕他发现枕头的问题，每天忧心忡忡的，睡不好，精神状态自然也不太好。

　　早朝还要早起，他窝在龙椅中，目光在百官之中随意扫视，飘忽不定。

　　杨昱站在首排，离他比较近，将他的脸色看得清楚，不由皱起眉来。

　　不过五日，姜莘怎么又瘦了一圈？

　　视线极快地在姜培风脸上扫过，对方面带微笑，同时也在观察他。

　　杨昱内心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等他抓住那丝异样，思绪便被朝会开始的声音打断。

　　关于徐佑的调查已经有了些眉目，但是姜莘现在在姜培风手中，杨昱暂时没有理由入宫，若贸然在早朝上提及，恐怕会影响到姜莘的安危，也会打草惊蛇，导致前功尽弃。

　　于是今日欧阳珩没有上奏的打算，杨昱与他暗中商量过，等找到能一口将徐佑咬死的证据时再一把拿出，同时还要想办法把他的同伙一起捉拿归案。

　　虽然没有任何能指向姜培风的证据，但杨昱已起了疑心。

　　这一切，还是要徐徐图之。

　　但是姜莘……

　　那张苍白的脸在眼前摇晃，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也在杨昱脑海中不断闪现。

　　他喜欢我。杨昱想。虽然他之前做的事是错的，但是这也不是姜培风伤害他的理由。

　　至于他杨昱和姜莘之间的恩怨，更是和姜培风无关。

　　杨昱攥紧拳头，沉下目光，同姜培风的视线一触即分，似乎撞击出了火花。

　　有姜培风在，姜莘恢复了傀儡皇帝的废物模样，早朝的内容也变回了些些歌功颂德和无关痛痒的小事。

　　聪明些的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紧要的政务，早已在姜培风的书房里处理完毕。

　　姜莘本就精神不好，办法也想不出来，眼下听得昏昏欲睡，直到户部尚书徐佑出列，声音洪亮地禀报。

　　“陛下，王爷，今岁各地冬税已陆续入库，然北境三州雪灾严重，刺史奏请减免税赋，并请拨发赈灾钱粮，以安民心。”

　　北境？姜莘的瞌睡醒了一半。

　　那是杨昱的地盘。

　　又是赈灾钱粮。

　　梁宣一事还没个定论，之前一段时间的调查也算是大张旗鼓了，徐佑在这个节骨眼还敢提起这件事，真是胆大包天。

　　他以为姜培风是回来给他撑腰来的么？

　　姜培风指尖轻轻敲着扶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北境雪灾，年年皆有，然而边关军饷耗费巨大，国库亦不丰盈。陛下，依臣看，减免税赋可酌情考量，但拨发钱粮一事……还需从长计议。至于徐大人，本王以为，当务之急，是令地方官员妥善安置灾民，开官仓赈济，而非一味向朝廷伸手。”

　　徐佑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躬身：“王爷圣明。”

　　“皇叔。”姜莘忍了忍，没忍住开了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略带沙哑，“北境苦寒，雪灾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亦会动摇军心。是否……”

　　在其位谋其事，姜莘在这里待得久了，且这辈子应该就留在了这本书，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他若是能多少做点什么，不仅是为了那些没有名字的NPC，也是为了他自己。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会去哪里。

　　“陛下仁心，臣明白。”姜培风微笑着打断他。他微微侧过身，看似恭敬，实则完全掌控了话语权。

　　“只是陛下久居深宫，不知如今国库艰难。更何况，杨将军镇守北境，威望还是有的。有他在，必能安抚军民，度过难关。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杨将军，你说是不是？”

　　他三言两语，既驳回了姜莘的提议，又把压力轻巧地推给了杨昱。

　　若北境真出了乱子，那就是杨昱安抚不力。甚至是他杨家，在北境这么多年，竟也压不民心么。

　　姜莘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掐进掌心。他看向杨昱，杨昱面色沉静，并未被姜培风激起情绪，冷静得仿佛讨论的不是他守护的土地和百姓，只是出列道：“北境将士百姓，皆忠君爱国，必能体谅朝廷难处。臣代他们谢过陛下关怀。”

　　他的话滴水不漏，却让姜莘心里更不是滋味。

　　感觉自己真的是有点没用了，既不聪明，也没手段。

　　早朝就这么在姜培风的坐镇下过去。

　　下朝后，他自然又跟着姜莘回了养心殿，似乎心情不错，甚至亲自给姜莘倒了杯热茶。

　　“阿莘今日在朝会上，很有想法。”姜培风语气带着一丝赞赏，却又像在逗弄一只试图伸出爪子的小猫。

　　姜莘接过茶，低声道：“朕只是觉得百姓可怜。”

　　“阿莘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前几天还想看徐佑跟他们互相咬的。”姜培风轻笑，伸手想揉揉姜莘的头发，被姜莘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徐佑跟百姓又不一样……”姜莘小声道，不敢抬头对上姜培风的眼。

　　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后背发凉。

　　姜培风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阿莘似乎，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让姜莘的第六感越发强烈，寒毛倒竖。

　　“病了这些时日，想了许多。”姜莘强迫自己镇定，小口抿着茶，掩饰心虚，“皇叔说朕与以前不一样，但我还真一时记不起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子了。”

　　姜培风凝视着他，目光像细细的蛛丝，缠绕上来，从脚踝一点点将他整个裹住：“记不清便记不清罢，有皇叔在，许你随性而为。你只需像小时候一样，依赖皇叔便好。”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姜莘忽然明白了原主为何会变得那样暴戾又绝望——除了药物的作用，长期处于这种令人窒息的“疼爱”与控制下，无法逃离，无法求救，能不疯吗？

　　这不就是手段高明的精神控制吗？

　　姜莘倒吸一口凉气。

　　求救……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午后，姜培风终于被几位心腹大臣请去议事。姜莘难得有了片刻独处的时间，他立刻唤来福全。

　　“陛下。”福全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您脸色很不好。”

　　“无妨。”姜莘压低声音，“有没有办法……能瞒过皇叔的眼线，送个消息出去？”

　　福全面露难色，思索片刻，极轻声道：“老奴记得浣衣局每日清晨会送浆洗好的衣物出宫，或许……”

　　“不用具体内容。”姜莘快速道，“就想办法让杨昱知道，朕还会履行约定的。”

　　他不能让杨昱放弃自己。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信号。

　　福全虽不解其深意，但见姜莘神色凝重，立刻郑重地点点头。

　　.

　　姜培风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身后跟着内侍，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姜莘盯着他的脸，心底忽然腾起一股浓浓的恐惧。

　　“阿莘，皇叔看你今日一直脸色不好，想是老毛病又犯了，便叫太医给你开了药”他亲自试了试温度，递到姜莘嘴边，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李青阳虽然跟你的时间长，但还是太年轻。皇叔觉得张太医也不错，他说你这病缠人，药得不间断才行。”

　　那药味比李青阳开的更浓更刺鼻，姜莘闻着就一阵反胃。

　　恐惧愈演愈烈，原主混乱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姜培风不常给他喝药，但似乎每次喝完，他就会变得昏沉、易怒，记忆模糊。

　　姜莘后退一步，试图推拒：“朕刚用过膳，有点撑，待会儿再喝……”

　　“你饭量小，以后还得慢慢多吃点才好。这药不多，一会儿便凉了，到时候更难喝。”姜培风递药的手稳稳当当，不容退缩，“阿莘，听话。”

　　与温柔眼神截然相反的是冰冷的命令。

　　姜莘心跳如鼓，他知道这药绝不能喝。

　　别无他法，他咬牙皱眉，猛地抬手去打药碗。

　　“啪！”

　　药碗摔在地上，漆黑的药汁溅湿了姜培风云纹精致的衣摆和靴面。

　　殿内瞬间死寂。他带来的一批新的宫人噗通跪地，抖若筛糠。

　　这一次，姜培风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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