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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谎言
石板路尽头的老宅在雨幕里显出沉郁的轮廓,深褐色的砖墙爬满了湿漉漉的常春藤,雕花铁栅栏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金属。
维恩扶着埃文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得檐下几只躲雨的麻雀扑棱棱飞了出去。
客厅里蒙着一层薄灰,阳光透过蒙尘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墙角的座钟早就停了摆,指针永远卡在三点十五分,旁边的皮质沙发塌陷着,扶手上落满了细密的灰尘。
维恩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埃文的指尖沾了点门把上的锈迹,他下意识地用拇指蹭了蹭,把那点铁锈蹭到自己手背上。
“看来是真的很久没人来了。”
埃文抽回手,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擦了擦指尖,绿色的眼睛扫过蒙尘的书架
“父亲应该让人再来打扫过一次。”
维恩的目光落在壁炉上方挂着的油画上,画里的男人穿着老式军装,眉眼和埃文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更锐利些。
他记得这是他们的祖父,埃文小时候总说,祖父的眼睛像寒冬里的湖面。
“脚还疼吗?”
埃文忽然回头,视线落在他依旧“崴着”的脚踝上,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维恩这才想起自己的“伤”,连忙往旁边踉跄了一下,顺势又往埃文那边靠了靠
“有点。”
话音刚落,就感觉对方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贴在他胳膊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二楼应该有干净的布巾,上次整理时留了些在衣帽间。”
埃文扶着他往楼梯走,木质台阶被踩得咚咚响
“先找个地方坐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蜡烛——这里的电路估计早就坏了。”
维恩被他半扶半搀着上了楼,鼻尖萦绕着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走廊尽头的窗户破了块玻璃,风裹挟着雨丝钻进来,吹动了墙角堆着的旧报纸。
他看着埃文转身走进衣帽间的背影,金色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忽然觉得这栋冰冷的老宅,好像也没那么难挨了。
衣帽间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埃文很快拿着几条干布巾走出来,脸上沾了点灰。
“先擦擦吧”
他把布巾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维恩的下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维恩攥着温热的布巾,看着他快步下楼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
他低头擦掉自己脚踝上的泥渍,脚步稳得不能再稳
看来今晚,他有足够的理由,让哥哥一直扶着他了。
维恩刚把布巾搭在臂弯,就听见楼下传来埃文的声音。
他快步下楼时,正看见埃文蹲在壁炉前,指尖捏着根火柴在旧报纸上划了几下,橘红色的火苗倏地窜起来,映亮他沾着灰的侧脸。
“火生不起来,烟囱好像堵了。”
埃文抬头看他,绿色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我得发封邮件,你带电脑了吗?”
维恩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
“带了。”
话音刚落,后颈的皮肤突然一阵发紧
他忘了自己的笔记本里还存着那些东西。
埃文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借我用用?就几分钟。”
他没法拒绝。
看着埃文在落满灰尘的沙发上坐下,指尖在键盘上轻快地敲击,维恩站在旁边,感觉掌心的汗把布巾都浸湿了。
壁炉里的火苗渐渐弱下去,最后只剩点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客厅里又暗了几分。
“好了……”
埃文正要合上电脑,不知怎的,目光扫过了回收站的图标。那里堆积的文件图标密密麻麻,文件名里的“路口监控”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扎眼。
维恩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
埃文的手指顿在键盘上,侧脸的线条一点点绷紧。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点开回收站,拖动鼠标的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那些按日期排列的视频文件铺了满满一屏,最早的甚至能追溯到半年前。
“这些路口监控是哪的?”
埃文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冷。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着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维恩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按住笔记本盖,“啪”地一声合上
“课题需要。”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埃文终于转过头,绿色的眼睛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笑意,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凉。
他慢慢站起身,壁炉里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了,客厅里的光线暗得刚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课题需要删除?”
埃文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过来
“维恩,你告诉我,这些监控录像,你存来做什么?”
维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埃文眼里的失望和警惕,那是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慌的东西。刚才还想赖着牵他的手,此刻却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了。
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砸在彩色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宅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点点蔓延开来。
埃文的目光落在维恩胳膊上,那圈被湿布巾半掩的纱布格外显眼
他早就知道维恩受了伤,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细问。
此刻看着纱布边缘渗出的浅淡血痕
“把布巾拿开。”
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做实验时核对数据般的认真
“你说过是不小心碰的,可这伤口的位置和深度,根本不是‘不小心’能解释的。”
维恩的手猛地收紧,布巾的边角在指缝里攥得发皱。
“干嘛?”
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着书架,那些没放稳的旧书又滑下来几本,在地上堆成一小摞。
“我问你,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埃文没动,绿色的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
“化学实验室的玻璃仪器碎了,我都能根据裂痕推断出受力方向,你这伤口的角度太奇怪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执拗
“别拿那些敷衍的话哄我,我没那么好骗。”
维恩的喉结动了动,缠在胳膊上的绷带像是突然勒紧了,结痂的伤口传来闷闷的疼。
“就是……”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往旁边飘
“就是整理旧服务器时被机箱刮的,那里光线不好,没看清。”
“服务器?”
埃文往前走了一步,鞋跟踩在地板的灰尘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计算机系的机房上周刚做过设备检修,我去拷贝数据时看过,所有机箱边角都包了防撞条。”
维恩的肩膀猛地绷紧。
他没想到埃文会注意这些,那些临时编的借口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下,碎得像被踩过的玻璃。
“那就是……就是校外的旧机房,帮朋友忙的时候……”
“朋友?”
埃文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冷意
“哪个朋友?需要你三更半夜去旧机房,还能被划得需要缠三层纱布?”
他的目光扫过维恩攥紧的拳头,又落回那圈纱布上
“那天晚上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第二天问你,你说手机没电了,可计算机系的校园网后台有记录,那天凌晨三点,你的账号曾在城南巷口的信号区登录过。”
雨声突然变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像在替维恩的沉默敲着鼓点。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辩解都卡在喉咙里
埃文显然早就做过“调查”,那些他以为能蒙混过去的细节,其实早就被对方一一记在心里,就像记录实验数据那样精准。
“维恩”
埃文的声音放轻了些,却更让人无法回避
“我知道你不想说,可这伤不是小事。你告诉我实话,到底是怎么弄的?是不是跟……”
他顿了顿,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眼神里的担忧和探究更重了
“不管是什么事,你不能一个人扛着。”
纱布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像在提醒着那天巷口的混乱
警察的手电光,碎玻璃的脆响,还有自己拼命奔跑时耳边的风声。维恩看着埃文眼里的认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既想说点什么让他放心,又不能把那些危险的事说出口。
“真的是意外。”
他低下头,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别问了,哥。”
“我是你哥,我不问谁问?”
埃文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点无奈,还有点藏不住的心疼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几天你总睡不安稳,手机响一下就紧张,现在又藏着这些监控……”
“维恩,这伤到底跟什么有关?你告诉我。”
维恩猛地抬起头,撞进埃文带着疼惜的绿眼睛里,那些到了嘴边的谎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别过脸,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常春藤,只觉得胳膊上的纱布又沉又烫,像捆着个藏不住的秘密。
维恩的沉默像块密不透风的玻璃,把埃文最后一点耐心撞得粉碎。
他猛地后退一步,绿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手狠狠攥成拳,指节发白——那是他做实验时弄错配比才会有的暴躁。
“好,真好。”
埃文的声音发颤,一半是气一半是失望
“你不想说,我再也不会问了。你的事,你的伤,你的监控,我全当没看见。”
“哥——”
维恩终于慌了,往前跨了半步想去拉他,却被埃文嫌恶地甩开。
“别碰我。”
埃文的声音冷得像化学试剂瓶里的冰浴
“从现在起,你爱怎样怎样,我不管了。”
他转身就往楼梯走,脚步重得像在踢打什么,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乱响。
维恩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些精心维持的平静伪装,像段写崩了的代码,乱得无法收拾。
主卧积着厚厚的灰,阳光透过蒙尘的窗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浑浊的光斑。
埃文摔上门,烦躁地踢开脚边的旧皮箱,目光落在墙角那只歪斜的胡桃木衣柜上
柜面的雕花早就被虫蛀得坑坑洼洼,是祖父留下的老物件。他想把它挪到墙边腾出空间,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去推。
衣柜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灰絮在空气里飞扬。等他终于把柜子推到墙边,额角已经沁出了汗。
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被墙上的东西钉住了——
那是密密麻麻的刻痕。
数百道细而深的划痕,像被美工刀反复刻画过,规整得像元素周期表的排列。
埃文凑近了些,数得眼皮发紧
每组不多不少正好28道,末尾跟着个歪歪扭扭的星号,一组接一组,爬满了半面墙。
“28……”
他皱紧眉,指尖抚过那些冰凉的刻痕,指腹沾了层灰
“到底是什么?”
视线往下移,最底端的刻痕更深,字母顺序被刻意打乱,像道被加密的信息。
埃文盯着看了半晌,凭着解化学方程式的逻辑重组,心脏突然像被冰水浇透——
“今天V.E.又忘记我了。”
V.E.……是他和维恩名字的缩写。
埃文的呼吸顿住了,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房子空了五年,谁会在这里刻下这些?28道划痕,星号,还有这句诡异的话……
“哥,你消消气,我……”
维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刻意放软的语气。
他快步走进来,刚想说些什么缓和关系,目光扫过墙面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脸色倏地发白。
埃文猛地回头,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怒火又窜了上来
“你早就知道?”
维恩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大步,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挡住那片刻痕,像在护住什么机密文件。
“这东西……”
他的声音发飘,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埃文
“小时候不懂事,跟邻居家的孩子在墙上乱刻的,恶作剧罢了。”
“恶作剧?”
埃文往前逼近,绿色的眼睛像淬了火的烧杯
“恶作剧会刻几百道?恶作剧会用缩写?维恩,你看着我——”
他伸手去扒维恩的胳膊,想看清那些刻痕
“这些到底是什么?V.E.是谁?谁在说被忘记了?”
维恩死死挡在墙前,肩膀绷得像块铁板,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哀求
“哥,别看了,真的是小时候瞎闹的。我们下去吧,雨好像停了……”
“闭嘴!”
埃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指着维恩的胸口,字字像砸在钢板上
“你说过永远不骗我的,你说过我们是唯一的家人。可你的伤,你的监控,这些刻痕……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维恩被问得哑口无言,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那些刻痕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凉意。
他看着埃文眼里的愤怒和失望,第一次觉得,那些想把哥哥牢牢绑在身边的念头,像段错误的指令,正把两人往更危险的深渊里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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