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预言外

　　短暂的寂静后，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八百一十万。”
　　亚伦扭头看去，是一个穿着优雅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像个巫师。
　　伯里斯再次举牌：“八百二十万。”
　　偌大的餐厅内，此刻只剩下这两道声音在平静地相互追逐，每一次加价都让空气更凝固几分。
　　伊瑞安听价格快突破九百万了，就算伯里斯要送给他他也不敢收。他对伯里斯低声道：“少爷，溢价过高了。”
　　伯里斯侧目看了他一眼，那双微弯的眼睛里好像闪着点得意和炫耀的光芒，他再次举牌。
　　“一千万。”
　　整个拍卖场彻底陷入了寂静，再无人应声。拍卖师迅速落槌：“一千万金！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光束聚焦在他们这一桌，亚伦目瞪口呆，伊瑞安也怔住了，伯里斯平静地放下号牌，嘴角浮起一贯温和的笑容。
　　“不是？查理德森先生，有钱也不该这么花吧。”亚伦九分有十分的不解。
　　伯里斯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亚伦，又看向微微瞪大眼睛的伊瑞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不这么花怎么花？”
　　光束移开后，现场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所有人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瞟向这个掷出千万巨资的豪客。
　　一位身着俱乐部制服、经理模样的男子迅速带着两名侍者，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
　　“尊贵的先生，”经理向伯里斯深深鞠躬，“恭喜您成功竞得珍宝‘力量增幅’。请您随我到后方贵宾室完成交割手续，我们将为您妥善包装拍品。”
　　伯里斯随着经理离开了。
　　伊瑞安在心里计算着，如果他有一千万，不仅可以从查理德森家赎身，还能给自己买一层房子，再添不少魔法材料。
　　亚伦看着伯里斯离去的身影，唏嘘道：“这就是有钱人吗，一出手比我二十五年的积蓄还多。”他又看向还是出神计算的伊瑞安，说：“他刚刚说给你买的吧？他怎么肯给你花一千万！不会要你还钱吧？要收多少利息？”
　　伊瑞安回过神来，说：“他给我我也不敢收。”
　　“他要是给我我也不敢收，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太诡异了。不过这伯里斯可真有钱，用一千万买一颗小小的魔法宝石，实在太奢侈了！我有钱可不会像他这么花。”
　　“我也不会。”伊瑞安道。
　　不多久，伯里斯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他走到桌边，什么也没说，把小盒子放在了伊瑞安面前。
　　伊瑞安立即将盒子推了回去，说：“少爷，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伯里斯低头看着他，佯装出一副真诚的不解：“你刚刚不是说想要吗？”
　　“是想要。”伊瑞安道。“但太昂贵了，我承受不起。”
　　伯里斯拿着小巧的盒子在手里转了一圈，状似随意道：“你不要？这东西对我也没用，丢掉好了。”
　　“什么？丢掉？！”亚伦闻言惊地睁大眼，激动道：“怎么能丢啊！这可是一千万金！”
　　“你看，亚伦都知道这么贵重不能丢。”伯里斯把盒子放回伊瑞安面前。
　　伊瑞安再推拒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他只好接过，说：“谢谢少爷。”
　　伯里斯还收到一张夜玫瑰俱乐部的终身会员卡，他把这张会员卡给了亚伦，亚伦嘴上说着怎么敢，但还是把会员卡塞进了口袋。
　　走出俱乐部，三人在路边搭乘马车。亚伦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还在想伯里斯怎么肯为伊瑞安花一千万金，虽然这笔钱对于伯里斯来说可能并不多，但花在一个下人身上也太奢侈了。
　　这时，亚伦见伯里斯微微侧头，对伊瑞安说了句什么。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伯里斯英俊的侧脸轮廓，他脸上带着温和优雅的笑意，那双绿色眼睛笑盈盈地低垂着，看着伊瑞安。
　　他对伊瑞安好像总是这种温和的笑意，和那次在审讯室对他时一点也不一样。
　　亚伦收回目光，心里突然有个不妙的猜测。

　　次日，安德莱特国王举办的晚宴在皇家宫殿里举行，贵族们从傍晚就开始准备，身着华贵的礼服乘着马车纷纷入场。
　　伊瑞安没有同去，而是在旅馆里学习魔法。
　　那颗千万的宝石已经镶嵌在他的剑柄上——在原先那颗绿宝石的上方。
　　他拿着自己的长剑映着桌边的烛火的细细观赏，镶上宝石后，细长的剑身似乎变得更加凌厉照人，他满意地看了好一阵。
　　漆黑的天色沉降后，他站在窗边，看楼下街道张灯结彩，绅士和女士们戴着礼帽在橱窗里挑选饰品。
　　忽然一个幽灵状的小东西飘到了他面前，伊瑞安看着这突然闯进视野的小东西。其实这只是个幽灵状的手帕，小幽灵举起手敲了敲玻璃发出叩叩的声响。
　　伊瑞安觉得有趣，也敲了敲玻璃。隔着玻璃，他看到小幽灵飘飞上去，紧接着，正对窗户的黑夜上空接连不断地燃放着金灿灿的烟花，一会儿燃出花朵一会儿燃出蝴蝶。
　　他微怔地驻足仰望，金色的火光忽明忽灭地映在他脸上，他一贯平淡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烟花足足燃放了一分钟，随后夜空重归寂静，如黑夜下平静的海水。
　　伊瑞安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他打开了窗，手帕飘向夜空。
　　灯火璀璨的皇家花园里，铺着金丝绒布的长桌上盛着美味的佳肴，穿着精致礼服的贵族伯爵手持酒杯彼此攀谈。
　　伯里斯手握酒杯站在覆着薄雪的郁绿松树旁，诺亚在他一旁，两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四处与人交谈的梅甘身上，看她那勤快的模样，势必是要在晚宴上挑出一位如意郎君来。
　　“你觉得你妹妹会看中哪一个？”诺亚问着身旁的伯里斯。
　　伯里斯耸耸肩：“谁知道，她向来要求不高。”
　　诺亚笑了笑，说：“她还小，不会看人，你该多提醒她。”
　　“我说的她可不......”
　　伯里斯忽然顿住了。
　　皇家宫殿的花园上空，六朵幽蓝色的烟花在夜幕中一齐绽开，仅存在刹那就散成漫空余迹，那无声的烟火令在花园里交谈欢笑的贵族们驻足仰望。
　　诺亚看着那如烟的余迹，评价了一句：“胆子真大。”
　　伯里斯弯着眼盯着平静的夜空，说：“他还是第一次回应我。”
　　诺亚收回目光：“逗他开心，你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伯里斯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说：“我这叫面面俱到。”
　　诺亚不置可否，他看了眼伯里斯嘴角那抹笑意：“你觉得他会因为这些举动就对你更加信赖？”
　　“怎么不会，人的感情都是从很多相处的细节中累积起来的。”伯里斯道。
　　“我怎么觉得这是你的私心。”诺亚说。
　　伯里斯轻晃酒杯，思索了两秒，说：“也可以这么理解，毕竟他很漂亮。”
　　“......”诺亚无言喝酒。他知道伯里斯喜欢漂亮的事物，但很少听他夸人漂亮，不过他六年在海外，变成什么德性了他也不清楚。
　　他回想着伊瑞安那张总是神情冷漠的脸。那张脸确实很好看，清新脱俗，但并不算漂亮的类型。虽然他的五官比一般男性更俊秀柔和一些，但整体还是一张更吸引女性而不是男性的脸。
　　晚上九点时，伊瑞安听到门锁开动的声音，他合上书本起身出门。
　　客厅里女仆正费力地搀扶着梅甘走向卧室。梅甘双颊绯红，步伐虚浮，显然是忘了社交礼仪，喝成一个醉鬼了。
　　在她之后，伯里斯缓步走进来，他解了袖扣，脱下大衣。
　　伊瑞安接过他的大衣，伯里斯侧过头，目光落在伊瑞安平静的侧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寻求夸奖般的笑意，凑近他低声问：“烟花好不好看？”
　　“好看。”伊瑞安应道。
　　女仆把梅甘扶进了房间，房门关上后，伯里斯往伊瑞安身上靠，声音有些飘：“你的烟花也好看，就是短了点。”
　　伊瑞安闻到了他身上的微微酒气，又瞥了眼他如常的面色。看样子伯里斯也喝多了，不过他喝酒不上脸。
　　他本想把伯里斯带去房间，但伯里斯见到沙发就直接扑了上去。伊瑞安没管他，把他的大衣挂进了房间。
　　走出客厅时，他见伯里斯斜斜地躺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枕头面朝里睡着，跟个小孩似的。
　　他下了楼，去二楼的餐厅要了一壶蜂蜜冲水。
　　返回套间时，女仆刚从梅甘的房间出来，她见伊瑞安拎着精致的小茶壶，想到什么似的出了门，走前她又探头进来，说了一句：“伊瑞安，给我留着门，我给梅甘小姐弄点醒酒茶。”
　　伊瑞安点点头，他没在意女仆知道他名字的事。他从杯架上取了一只瓷杯，倒了大半杯蜂蜜冲水放在小圆桌上。
　　他俯身轻轻拍了拍伯里斯的肩，沙发上的人毫无反应。伊瑞安把他的身子掰了过来，又拍了拍他的脸。
　　“少爷，醒醒。”伊瑞安喊他。
　　伯里斯半睁开眼，如扇翼般的睫毛下，他的眼睛绿得如同晨起的青苔，带着几分潮湿。他转动着眼珠子缓缓看向伊瑞安，随后抛开了怀里的枕头，枕头掉落在地毯上。
　　“伊瑞，几点了？”伯里斯认真地盯着他昏暗中神情淡漠的脸。
　　伊瑞安没管他叫自己的方式，他掏出怀表看了眼，说：“九点二十三。”
　　伯里斯看着他眯着眼笑，说：“哦，我以为已经三点了。”
　　“少爷，起来喝点蜂蜜水。”伊瑞安说着要扶他起来。
　　伯里斯没有动，目光看向伊瑞安朝他伸出的手，那只手在昏暗中像散发出微微荧光似的格外白皙，手腕藏在深色毛衣里，露出的手指比女人的纤长且更具有骨感，指甲圆润干净。
　　伯里斯凝视了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伊瑞安的手腕，将他猛地拉向自己。
　　伊瑞安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地向他身上倒去。他另一只手迅速撑住沙发靠背，没有贴到伯里斯身上去。
　　伯里斯抓着他的小臂，仰头看他，那双绿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直勾勾地、赤裸地盯着他，带着一种意味不明、却具侵略性的笑意。
　　伊瑞安看着这样的目光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与威胁，他想挣开自己的手，伯里斯却紧紧地抓着他。
　　这时，身后响起推门的声音，听到动静的伊瑞安向后看去，与推门进来的女仆四目相对。
　　伯里斯松了手，伊瑞安立刻直起身。
　　女仆刚开始瞠目结舌，紧接脸上就显出一抹羞涩与笑意，她拎着茶壶掩面笑着朝左侧的房间走去。
　　伊瑞安看着那扇房门关上，回头见伯里斯已经坐了起来，他微卷的黑发有些凌乱，脸上挂着平日里那副温和优雅的笑容，仿若无事发生。
　　“......”
　　伊瑞安拿起圆桌上那杯蜂蜜水递了过去，伯里斯接过喝下。
　　等他喝完，伊瑞安拿回空杯，语气冷淡道：“少爷，回房间躺着吧，这里冷。”
　　“拉我起来。”伯里斯仰头看着他道。
　　伊瑞安低眼看他，随即移开了目光：“你好像还没醉到这种程度。”
　　伯里斯就自己站了起来，朝房间走去。
　　伊瑞安看了眼桌上的小茶壶，拿着茶壶和杯子走进伯里斯房间。伯里斯倒在床上，伊瑞安把茶壶和杯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说：“少爷，记得多喝点，不然明早起来头痛。”
　　伯里斯闭着眼睛没理他，他也就没再说话，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伯里斯睁开了眼，他缓缓做起来，侧头看向床头柜上那个精美的小茶壶，米白色的小茶壶周身有蓝色郁金香的花纹，洁净的瓷器表面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他冷静了片刻，给自己倒了半杯蜂蜜水，微抿一口。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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