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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煞我也
自那以后这个房子的氛围就冷了很多,九月末,天气逐渐转凉,裴暄已经出差了。
池灿宁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站在他房间门口切切地往里面望。
裴暄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和他对视,两人谁都没有挪开眼睛。
“你,你要去哪里?”
“出差。”
池灿宁其实还想问很多,例如:去哪里出差?多久回来?但是思来想去自己好像没有提问的权力,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门口。
他多么希望这个人能回头跟自己说一句什么,说什么都行,哪怕只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但是很可惜,裴暄什么也没说,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子,门被啪嗒一声关上,房间又陷入了一阵寂静。
就这样,池灿宁的世界又安静了下来,芳嫂能和他说的话不多,每天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他要吃什么。
池灿宁对这种机械化的对话显得有一些不耐烦,后来回答得越来越敷衍,只是说“什么都行”,后来又不想麻烦芳嫂,说不用管他,他会自己给自己弄吃的。
芳嫂不肯,因为池灿宁自从那天生病之后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几乎每天都会反胃恶心,吃得饭也越来越少。那天他被芳嫂拉到饭桌上的时候看着面前的食物,喃喃自语地问:“裴暄什么时候回来?”
“小杨秘书给发过来信息,说是要月末才会忙完回国。”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灿宁抬起两只手来,用手心揉了揉眼睛,很难过地说:“我得罪他了吗?”
他不知道该问谁,只能询问这个比他妈妈年纪还大的长辈,也不指望寻求一个答案。
芳嫂也不知道改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只是沉默着给他盛了一碗粥。
池灿宁喝了没几口就吐了。
后来几天吐得越来越厉害,国庆假期很快过去,池灿宁在最后一天清晨呕吐不止,最后洗手盆被他吐得鲜红,清水冲淡了血色后,他愣怔地站在台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
那时芳嫂出门买菜,家里空无一人,池灿宁捏着一把纸巾擦嘴,背上自己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出门去。
“是消化道出血,你吐得太厉害呕破了。”
冷白的灯光下,医生的镜片闪着不近人情的冷光,他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吐这么厉害肯定不正常,你有过往病史吗?”
“哦。”池灿宁反应平平,“我高中毕业那年暑假犯过一次胃穿孔,住了几天医院。”
医生看他一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下,叹了口气:“年纪轻轻胃病这么严重啊。”
他翻了一眼病历,眼神停留在胃镜报告上许久。
“你这……”
池灿宁正对着自己的鞋尖出神,想着让医生快点开一点止吐药他好回去,但是医生拉住了他的袖子。
“???”
“你先别走,再做个病理切片吧。”
切片的结果要三天之后才能出,池灿宁开了一点药之后就回家了,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准确的来说他现在对于任何事情都提不起来兴趣。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医生打过电话来,很严肃地要他现在马上来一趟医院。
直觉告诉池灿宁可能有点不对劲,他开始有一些抵触知道真相,磨磨蹭蹭地往后拖,气得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遍电话,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这才灰溜溜地去了。
“你还年轻,发现得也早,赶紧切除了就没什么事了。”
医生苦口婆心地对着小鹌鹑一样的人劝说,“现在只是在胃黏膜上的癌变,幸亏你发现得早,要不然拖到后面就麻烦了。”
“可以吃药吗?”池灿宁对于做手术这类的活动有不小的阴影,知道这件事后从内而外地抵触。
“这位小同学,你可不可以严肃一点。”医生气得都快敲桌子了,“这就算是再早期,那也是癌细胞,你怎么这么不拿你自己当回事啊,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你把你家长电话告诉我,我跟他说!”
那还了得。
池灿宁绝对不可能跟张丽透露一点,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医生,我今年二十了,已经可以完全负责,我自己来就好了。”
“真的真的,我这就去办住院手续。”
直到池灿宁领了住院服之后才对自己得了胃癌有了实感,随后又被安排做了一堆分期检查,一套流程下来已经被折腾得进气多出气少,魂魄头头都快从嘴里冒出来了,躺在床上只觉得这如果是刑讯逼供的话,那他现在怕是什么都招了。
夜色渐深,他在摆弄病房的电视的时候接到了芳嫂的电话,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要把住院的事情告诉芳嫂了。
“小手术。”他是这么说的,“真的是小手术,你不要担心。”
芳嫂非要来陪护。
池灿宁环顾自周,他这个病房有三间床,另外两张都住了人,都是胃病住院的。这里既不卫生安静,又没有多余的床位,他不想折腾芳嫂了,毕竟她年纪也不小。
“真的不用。”他说,“你不要担心,做完手术我就回去了。”
“那最起码,得让我给你送饭吧。”
送饭可以。
池灿宁不胜感激:“那太好了!”
“那要告诉裴总吗?”
池灿宁沉默了。
裴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想理他,这种事情告诉了他会不会让他觉得心烦,觉得这个池灿宁怎么那么麻烦!
可是心里又有隐隐地期待,如果他不嫌我麻烦呢?
甚至不需要他担心,是要他不嫌我麻烦就可以。
“我,我自己跟他讲吧。”池灿宁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了芳嫂,你早点睡。”
现在是晚上十点,裴暄那里应该还是早晨,池灿宁给他打了电话,第一遍被挂断了,第二遍是秘书接通的。
“你好,小池先生,裴总现在正在开会。”
“哦,真是打扰了。”
池灿宁愧疚得面色涨红,自觉自己好像耽误了正事,“那请帮我转达一下,等他有时间了给我通电话……发微信也可以!”
“裴总一会儿还有一个商业酒会,估计也要等晚上会有时间。”
“那就晚上。”池灿宁赶忙说,“有时差也没关系,几点我都会等,真的,请你帮我转达一下,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吧。”
秘书暂且答应了下来,池灿宁就抱着期待等,等得他再睡觉的时候都在念着这件事,睡意总是合不拢,迷迷糊糊地捱到天亮。
裴暄打来电话时,池灿宁正准备做增强CT,抱着一桶三升矿泉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拿起电话来的时候还很克制地打了一个饱嗝。
“裴暄!”
“Oliver说你有事情和我讲。”
裴暄的声音很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生病了。”池灿宁抱着水瓶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得具体一点怕无病呻吟,说得太笼统又害怕词不达意。
“医生说可能要做一个手术。”
电话那边沉默良久,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池灿宁惴惴不安地说:“裴暄,你在听吗?”
“生病了就听医生话,跟我讲有什么用?”
池灿宁被噎了一下,有一种预料之中的难过涌上心头,他张着嘴巴无力辩驳:“我,我就是跟你说一下……”
裴暄那边好像响起了什么提醒的声音:
“还有别的事吗?”
“……”
“没有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打国际长途很贵的,池灿宁决定就给他打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池灿宁,水喝完了吗?”
“哦!”池灿宁猛地回神,一桶三升的水被他喝得只剩下三分之一,走起路来肚子里都有咣当咣当的水声,他觉得自己好想一只没被灌满的水桶,走快了水都会随着惯性冒出来。
这CT扫得他恶心,扶着墙从显影室回到病房,隔壁床的大爷可能是检查效果并不理想,整日以泪洗面,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淌满了泪水,像一块刚被擦过的黑板,显得更黑了。
池灿宁晃晃悠悠地扶着墙坐下,见他哭得可怜,将自己的纸抽递给他让他擦擦眼泪。
不过他希望老天爷能饶恕他,因为他现在疲惫至极,竟然对着这样的人生不出来半分怜悯之心,甚至连感同身受的眼泪都不能陪着他流一些。
“大爷,你哪里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我儿子和女儿都不管我。”他哭着说,“他们嫌我这病脏,住院这么多天,一天都没来过。”
胃病可真是最不体面的一个病了,呕意上来了根本忍不住,池灿宁领教过,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哎呦,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这要是我爸妈还在世,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嫌弃我?”
池灿宁心说:那可不一定。但是毕竟自己的情况是个例,以己度人真是太狭隘了,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他沉思半天,搜肠刮肚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于是干巴巴地说:“没事,我不嫌弃你……”
大爷摇摇头,擦干自己的眼泪后把池灿宁的纸巾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
“……”
池灿宁欲言又止,措辞半天,最终窝窝囊囊地躺回自己的被窝,用被子把自己裹好。
气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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