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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秦方好道:“那就开席!”
孟不凡讶然:“还有谁?”
秦方好道:“我差人去禺城把三宝接了来,咱们酒窖七雄吃顿散伙饭!”
七雄加独孤明、甘棠和宋玉,十人正好凑满一圆桌。
宣风几人赶忙推辞,秦方好长臂一挥:“今日没有尊卑长幼,只有患难与共的朋友!”
他微微眯起桃花眼,食指指着宣风、流云和姚大夫三人,点点点,“谁敢推辞,就是看不起我秦方好!”
话都说这份上了,再扭扭捏捏就太矫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独孤明端坐上首,秦方好孟不凡等人依次序落座。
三宝瞪大眼看着满桌珍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不禁叹道:“我的娘耶!我老爷家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席啊!”
秦方好哈哈大笑,说:“以后来祁国,我请你吃更好的席!”
三宝眼珠子滴流一转,寻思着,他收留了秦方好这么一位贵人,伺候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得好好要一笔报酬,明日他就回祁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他跟秦方好素来没大没小,但他身边的祁国国君,不苟言笑,那一双眸子,内蕴精光,仿佛能洞穿人心,甚是骇人,他不敢造次,只小声嗫嚅道:“以后还不知是何年何月,你若有心要赏我,不若现在就赏我些金银……”
话音虽小,但在座的都听到了。
“《易经》有云,君子厚德载物。”秦方好道,“你年纪尚小,又目不识丁,无才无能,给你金山银山你也守不住。”
他随手从独孤明腰间扯下一枚蟠螭羊脂玉佩递向三宝,“日后若是有难处,可以拿这玉佩来祁国找我兑换今日之约,不过……”略作停顿,说,“能兑多少,看你长进哦!”
三宝连声答应,起身小跑到秦方好跟前,两只黢黑干瘦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小心接过玉佩收好。
酒过三巡,秦方好浑身红得像煮熟的虾,弯着一双醉眼,端杯起身,大着舌头纵情高歌:“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①
“歌一曲,酒一瓯,万顷波中得自由!②来来来!敬自由!”
众人举杯同饮,过后,秦方好一屁股坐下,胳膊搭在孟不凡肩上靠着他,醉眼氤氲,潸然欲泪,“凡哥,你是不知道,我心里苦啊……”
他沾了酒就这副德行,孟不凡神情淡定,风雪不侵,漫不经心地拈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绝不接话。
“呜呜呜……”秦方好啜泣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伴君如伴虎啊,我这些年谨小慎微,如履春冰,稍有不慎惹得帝心不悦,便被威胁恐吓,我太难了!”
独孤明神色几变,忍了忍,平静中透着无奈道:“寡人何时威胁恐吓你了。”
秦方好回头含泪控诉:“当初你不许我出使乌靳,有没有威胁说要把我哥贬去闽州挖竹笋!”
“……最后不还是依你了!”
秦方好吸了下鼻子,扭过脸继续跟孟不凡倒苦水:“你见谁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年纪在宫里带孩子,你知道别人私下都怎么议论我吗?说我是不下奶的奶牛!”
“好不容易出趟宫,闯下这样大的祸,回去指不定我爹要怎么收拾我,呜呜呜……”
孟不凡百无聊赖地听他絮叨,桌布底下拉过周濂的手捏了捏。
甘棠一杯酒下肚,杯子往桌上一跺,道:“怕什么!到时候你就躲在宫里不出去,太师难不成还是闯进內苑寻你不成?!”
独孤明一个冷眼丢过去,“若不是你这恶奴怂恿,他怎会一心要去乌靳!”
“我怂恿???”甘棠像受了天大的冤,看向秦方好,“你说,是我怂恿你的吗?”
秦方好认真思索片刻,斩钉截铁道:“是!”
甘棠没想这厮卖她卖得这样干脆,腾地站起身,指着秦方好气极道:“你……你以后再跟我叽叽歪歪看我还理不理你,你活该!”
“我活该?!”秦方好愤然起身,疤痕累累的左手指着甘棠,“平日里你装出一副洒脱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被前夫和他女徒弟气得离家出走的!”
甘棠喝酒不上脸,倒被秦方好几句话说得涨红了脸,气得语不成句:“我……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方好得意一笑:“我早就知道了!”
“我打死你!”甘棠抡起拳头就要揍秦方好。
独孤明冷喝一声:“放肆!”
宋玉等人赶忙拉住甘棠,这一拉扯,甘棠倒像是想起什么,拳风一转,一拳打在宋玉腹部,可怜那宋玉一介儒医,哪经得住如此重击,当即被抡飞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宣风流云赶忙拦着甘棠,姚大夫扶起宋玉,三宝已经吓得钻桌子底下了。
孟不凡见打起来了,忙起身探望,就见宋玉解下腰间锦袋,从里拿出一颗药丸送入口中咽下,扯袖口擦去嘴角血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他挤出个笑容,对众人道:“无碍,无需担心。”
“谁担心你了?这里没人担心你,你那破茅庐里倒有个可人儿惦记着你呢!”甘棠叉着腰没好气道。
原来宋玉就是甘棠姑娘的前夫……
孟不凡和周濂对视一眼。
乱,太乱了。
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孟不凡拉着周濂悄然退出战场。
二人甫上马车坐稳,车外一串急促脚步声。
“殿下!孟大哥!”
孟不凡撩开窗帘,是三宝,他跪在雪地里,仰头央求:“我无处可去,还请二位看在昔日情分上,赏我口饭吃,我端茶倒水,砍柴挑水,什么都会!”
孟不凡觑了眼周濂,见他只是垂眼不语,略作犹豫,对三宝道:“上车吧。”
周濂对三宝之前半路弃主,意图盗财的行径颇有微词。且三宝求二人收留之前,曾求过秦方好带他回祁国,秦方好吓唬他跟在他身边伺候得先净身,才断了他这心思。
睡前孟不凡给周濂上药时,他跟孟不凡嘀咕着:“三宝重利轻义,不是个安分的人,养在身边恐有隐忧,不若给他些钱财打发他去了。”
今日一番车马走动,伤口结的痂被碰掉了,嫩薄新肤裸|露在外,殷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孟不凡指腹沾着膏药在伤疤处轻轻摩挲,随口道:“小孩儿嘛,多教引就好,再说了,也不指望他做什么,给口饭吃就行,就算他起了歹心,还能翻天不成?”
周濂默然。
孟不凡心思全在周濂伤口上,抹完药,又轻轻吹干了些,裹好纱布,才发觉周濂好半晌没声,倏然抬眼,恰好撞上周濂未及收回的目光。
两人都迅速撇开视线。
莫明一阵尴尬。
火盆里的炭烧得赤红,将帐内烘得燥热,周濂抬手要拉起半退至臂弯的衣襟,被孟不凡按住,说:“膏药还没干,晾一会儿。”
说完起身去桌前倒了盏茶递给周濂,周濂饮了小半盏,孟不凡把余下的喝了,回桌边放好茶盏,转身见周濂已经躺下,颀长身躯横陈卧榻,衣襟半敞,三千青丝如墨铺展——
恰似雨后乱花,余潮未尽。
孟不凡眸色暗了暗,边宽衣解带边踱向床榻。
周濂不喜欢他人近身伺候,受伤这些日子都是孟不凡在照顾,夜里宿在他营帐里,同塌而眠,日夜不离左右。
脚步声渐近。
周濂双目紧闭,心鼓如雷,呼吸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愈加紊乱。
方才孟不凡埋首在他胸前抹药,温热酥麻的触感,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酒窖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滚烫交织的气息,密不可分的接触……
他一时走神,暴露了某种难以示人的东西,并且他很确定孟不凡看见了,从那个一触即分的眼神里。
他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羞耻,忐忑不安。
边上细微响动,温热结实的胸膛贴了过来,周濂闭着眼,睫羽如受惊的蝶翼,无措地震颤着,交叠在腹部的手不觉紧了紧,身如芒刺,却是一动不敢动。
身边的人一言不发,胸膛抵着他胳膊微微起伏,良久后,一只温热手掌托着他下颌。
周濂浑身绷得硬邦邦的,不敢睁眼,只觉那粗粝的拇指在他脸颊细细摩挲,而后手掌缓缓下移,在颈窝停顿片刻,拇指指腹点了下靠近锁骨位置——
这是孟不凡最喜欢啃咬的地方。
身边人呼吸一滞,手掌的力道也加重,抚过肩膀,顺着胳膊,覆在他手背上,手指钻过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周濂心脏剧烈跳动,像是要破胸而出,他竭力让自己气息平缓,佯装睡着,偏过脸,状似不经意抽出手。
下一刻,抽出的那只手被猛地摁在头侧,周濂猝然睁开眼,跌入一双浪潮汹涌的眸子里。
顾忌周濂有伤在身,孟不凡只领着他浅游巫山,两人摸索着让对方最愉悦的节奏,自始至终,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
孟不凡在乌靳舆图划出的山脉名叫垣铁川,蜿蜒连绵的山脉犹如一带围篱,将显州以北的莽莽原野圈囿其中。
如秦方好所言,乌靳以南的兵力北上勤王,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周濂和几个副帅商议后,决定先率军去垣铁川修筑关口,以防北庭溃军逃奔至此。
转眼间冰消雪融,又是一年春。
斥候来报,乌靳大汗为躲避安粟军追击,带着万余残部正往雍国方向溃逃。
垣铁川雍军大营,苦哈哈修了几个月关楼的将士们得知消息,个个眼冒绿光地搓着手——
这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一个封侯拜相名垂青史的大军功在朝自己奔来。
连李轸这初入沙场的新兵蛋子和几位拿笔杆子的幕僚都露出野心勃勃跃跃欲试的神情。
周濂看着一双双狼一样的眼睛,没得法子,只能自己留守军营,让众将兵分各路去抢头功。
第二天一大早,孟不凡就从榻上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套上一身轻甲。
周濂也醒了,躺在榻上眯着一双睡眼看孟不凡。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孟不凡扣好虎头腰带,走过去,单膝撑在榻沿,倾身捧着周濂的脸重重亲了一口,满脸兴奋道,“好好在军营待着,我去挣个军功回来!”
说完拿着长剑出了营帐。
天还没亮,大营外已是火光耀天人马鼓噪。
孟不凡走上前一看,见李轸和仇世绩都上马准备出发了,嘿然笑道:“哥几个都挺早啊!”
李轸晃了晃手中缰绳,咧嘴笑道:“这还早呢,云将军都跑出二里地了,我也要出发,孟哥快点追上!”
话落一鞭子打马屁股上,扬长而去。
出名要趁早,他才十八,若是能一举擒下乌靳大汗,便能比肩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功,自此葳蕤青史,万古流芳,成为传说中神一样的人物了,嘿嘿嘿……
孟不凡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耳边又是一阵马蹄踢踏声,转脸一看,哪里还有仇世绩的身影,只有一道难掩兴奋的声音伴着暮春凉飕飕的晨风一齐飘来——
“老九!哥哥先行一步!”
时不待我,孟不凡跨上马背,领着三千人马往北奔驰而去。
垣铁川以北原野辽阔,河流交错,山林湖泊星罗棋布。按当初跟独孤明的划分,那里归祁国,如今祁国在集中兵力攻打乌靳西南地区,还没打到这。
乌靳军擅长野战,他们的营帐是由许多辆毡车组成,便于迁移,行踪飘忽,且战术诡诈多变,通常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以此消磨敌方耐心。
与他们交战最头疼的,是如何找到他们。
这方面孟不凡等将领缺乏经验,只能以云毅的队伍为圆心四下寻找乌靳营地。
比云毅更了解乌靳行踪的,是同为游牧行国的安粟国。
雍军闻讯赶到时,两国正在一片草地厮杀。
李轸等人二话不说,拔剑便冲,满心满眼都只有——
军功!军功!军功!
连素来沉稳的云毅都按捺不住,他驻马环视四周地形,又望向如火如荼的战场,只怕去晚了汤都喝不上,不再犹豫,猛抽一马鞭,如箭离弦,飞驰向战场。
不远处的树林里,小兵急得要跺脚,扭头望了眼山下战况,回头满脸急切地问孟不凡:“将军,我们什么时候上?”
孟不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扶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平静道:“急什么,现在上也赶不上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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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歌曲《难忘今宵》台词
②:《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