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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刃下的暖痕
天光渐渐收拢,如同疲惫的眼睑缓缓垂下,将最后几缕稀薄的、带着寒意的夕阳余晖挤出红堡高耸的窗棂。西侧那间专门用来接待瓦列利安家族的会客厅内,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铅云,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僵冷。雷妮拉和兰尼诺相对无言,各自陷在柔软的座椅里,仿佛两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华丽雕塑。窗外,秋风不知疲倦地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庭院,带着哨音,撩起雷妮拉额前几缕散落的银金色发丝,也吹动了兰尼诺那一头标志性的、如同月光洒落寒冰般冷冽的银白色短发。他们都在等,等那两条龙和她们的主人从龙石岛归来,等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或许只会让一切滑向更深渊的未知结果。
等待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石板上刻下的痕迹,清晰而磨人。桌上精致的银壶里,温热的蜜酒早已换了新的,精致的瓷盘中也添了两回来自多恩的甜腻蜜枣和产自河湾地的、酥脆的杏仁薄饼,但谁都无心享用。终于,兰尼诺似乎耗尽了所有耐心,或者说,他积蓄了足够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微的颤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几乎要凝固的沉默。声音刻意营造出轻松,却像劣质的琉璃,一碰就能听出底下紧绷的紧张:“雷妮拉……有件事,我想……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需要在她可能爆发前,尽快说完。
雷妮拉缓缓转过头,紫色的眼眸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像两潭映不出星光的深紫色寒潭。她最近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更显分明,带着一丝脆弱的倔强,但眼神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真龙血脉的骄傲却丝毫未减,如同冰层下的火焰。“什么事?”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无风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仔细观察着雷妮拉的反应,见她紫色的眼眸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没有预想中的风暴迹象,才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继续说了下去,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我……我把乔佛里……乔佛里·隆莫斯,也带来了君临。”他飞快地瞥了雷妮拉一眼,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见她依旧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眼神更深了些,才敢把最核心的话吐露出来,“我想让你知道,我和他……我们之间是认真的。不是贵族间常见的风流韵事,也不是一时兴起的玩闹。我爱他,雷妮拉。就像……就像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那样……爱他。”
他说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等待着预想中的怒火、斥责、或者至少是冰冷的、足以将他冻结的嘲讽。他准备好了承受一切,这是他选择的路,他必须面对。毕竟,没有哪个贵族女子,尤其是骄傲如雷妮拉·坦格利安,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夫在婚期将近时,就如此明目张胆、近乎挑衅地将同性情人带到王都,带到她眼皮底下。他甚至已经在脑中飞快地组织好了说辞,准备解释他与乔佛里的感情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由来已久,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然而,雷妮拉的反应却像一记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了空处,让他所有的防备和预演都落了空。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双美丽的紫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了然,是无奈,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她非但没有发火,反而微微扬起下巴,那是她惯常的、带着王储骄傲的姿态,但语气平静得近乎超然,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商品:“我知道。”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道惊雷,接连炸响在兰尼诺的耳边。他彻底呆住了,银白色的眉毛惊愕地高高扬起,嘴巴微微张开,形成一个无声的惊叹号,一时竟大脑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预想过无数种狂风暴雨般的场景,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死水微澜,这样的……平静。“你……你知道?你……你不生气?”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难以置信地追问,声音因震惊而拔高,显得有些尖锐。
雷妮拉看着他错愕到几乎有些滑稽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但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冰块,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我为什么要生气?兰尼诺,我想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基于……爱情或者欲望的结合。”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仿佛要穿透他俊朗的外表,直视那颗同样被束缚的灵魂,“它是政治的产物,是父亲和海蛇大人为了巩固联盟、确保血脉而敲定的契约。是海马与真龙必须完成的□□任务。我们……只是这盘大棋上两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她的话语冰冷而精准,剥去了所有浪漫的幻想,只剩下冰冷的现实,“既然如此,我们何必互相折磨,勉强自己去扮演一对根本不可能恩爱、甚至无法产生最基本吸引力的夫妻?那太可笑了,也太可悲。”她甚至用一个近乎残酷的比喻来强调这种本质上的不兼容,“就像……我喜欢烤鸭的香脆,你却独爱烤鹅的肥腻,婚姻不会改变我们各自的口味,强行绑在一起,只会让双方都食不下咽。”她摊了摊手,做了一个无比洒脱却又带着淡淡悲凉的手势,仿佛在丢弃一件毫无用处的物品,“我们会履行对父辈、对王国的职责,生下必须的继承人,确保血脉延续,联盟稳固。之后嘛……”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们可以各自去找自己中意的‘点心’。谁也别干涉谁,如何?这样对大家都好,至少……能保留一点体面和虚假的平静。”
兰尼诺彻底愣住了,仿佛被一道来自七层地狱的闪电劈中,外焦里嫩,灵魂出窍。他预想了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如此直白、如此惊世骇俗、却又如此……理智到冷酷的“开放式婚姻”宣言!其实这样的模式在贵族圈子里并非没有先例,夫妻各自拥有情人的情况比比皆是,为了利益结合,私下里互不干涉,维持表面的和谐。只是……只是他没想到会从雷妮拉口中如此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嘲弄说出来。
这真的是那个被娇惯着长大、眼里揉不得沙子、对爱情有着近乎偏执的完美幻想、任性又骄傲的雷妮拉·坦格利安说出来的话吗?他认知中的雷妮拉,应该是激烈地反对,愤怒地斥责他的无耻,甚至可能拔出匕首威胁要去告诉国王……绝不是这样,像个精于算计的商贾,冷静地评估利弊,然后提出一个对双方最“有利”的交易方案!这简直匪夷所思,足以让繁星圣堂的总主教惊厥过去。
但这一个半月的禁足,对雷妮拉而言并非全是虚度光阴。在那些被孤独、怨恨、思念和恐惧填满的日夜,她反复咀嚼着自己的处境,对戴蒙的思念如同野火灼烧着她,对玛格娜的愧疚和猜忌像荆棘般缠绕着她,而对这桩冰冷政治婚姻的绝望则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最终,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尽头,她想通了,既然无法反抗命运强加的枷锁,那就为自己争取枷锁之下最大的活动空间和喘息之机。各玩各的,互不干涉,或许是这条通往既定结局的死胡同里,唯一能看到的、透出些许扭曲光亮的缝隙,是她能抓住的、维持自我和内心最后尊严的唯一方式。这是一种绝望下的清醒,也是一种清醒下的绝望。
兰尼诺巨大的震惊过后,胸腔里涌起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排山倒海般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如同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千斤重担,几乎让他虚脱。他看着雷妮拉,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释然,甚至还有一丝荒谬的、发自内心的感激,这份他从未奢望过的理解,为这条她亲手划出的、允许他呼吸的生路。“你……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可以……这样?互不干涉?保持……这种……表面的婚姻?”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雷妮拉·坦格利安,向来说一不二,还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那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最后的选择。
兰尼诺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不是颓丧,而是彻底的放松。他长长地、真正地、从胸腔深处舒出了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笑容,那笑容冲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忧郁:“七神在上……雷妮拉,你……”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巨大的喜悦和解脱冲击着他的语言能力,最终只能重重地点头,像是立下最郑重的誓言,“好!我答应!我以潮头岛继承人的名誉起誓,我会给你应有的尊重和……最大限度的自由。绝不过问,绝不干涉。”他甚至主动补充,“我也会……尽力做好一个丈夫表面该做的一切,不会让你难堪。”
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尴尬的、仿佛随时会断裂崩潰的氛围,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基于相互理解和妥协的……盟友关系,或者说,难友关系。他们甚至像过去年少时、尚未被婚约阴影笼罩前一样,随意地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关于航行,关于君临与潮头岛食物的差异,关于兰娜尔又闯了什么祸,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诡异的融洽。兰尼诺心中一块最大的石头落了地,情绪彻底放松之下,那被压抑的好奇心又像水底的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冒了出来。他看着雷妮拉似乎也因为解决了这桩心病而眉目稍展,便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想提起那个更深、更禁忌的话题——关于戴蒙·坦格利安,关于那场差点毁掉一切、将姐妹关系推入冰窟的“黑玫瑰”事件,关于她和玛格娜之间那道看似永远无法跨越的深不见底的裂痕。他希望能了解更多,或许能从中调解,毕竟他是她们共同的朋友。
然而,就在他斟酌词句,舌尖即将吐出那个名字的刹那,会客厅那扇厚重的、雕刻着蔓藤花纹的橡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玛格娜和兰娜尔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她们身上还带着高空疾驰后的凛冽气息,发丝间似乎还缠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龙石岛海风的咸腥和硫磺的味道。玛格娜的脸上甚至罕见地残留着一点剧烈运动后的红晕,虽然那身肃穆的黑红色长裙依旧将她从脖颈到脚踝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道移动的阴影。
兰娜尔的银金色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却更添了几分野性的娇憨和活力。她一眼就看到了室内相谈甚欢、气氛甚至称得上轻松的雷妮拉和兰尼诺,眼睛立刻像被点亮的星辰,欢快地嚷嚷道:“我们回来啦!看来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聊得挺开心嘛!”
玛格娜看到房内的景象,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诧异。预想中的冷场、尴尬、甚至对峙并未出现,雷妮拉和兰尼诺之间的气氛甚至称得上……融洽?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仿佛刚刚达成了某种重要共识的轻松感,那是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真实松弛。
兰尼诺看到她们进来,尤其是接触到玛格娜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将到了嘴边的、关于戴蒙和玛格娜的问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差点呛到自己。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玛格娜的霉头,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诡异却珍贵的和平气氛。玛格娜的脾气,他多少是了解的,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
他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声音都轻快了几分:“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都要以为你们被狭海的海妖抓走了!飞行还顺利吗?瓦格哈尔和沃米索尔没打架吧?”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刚才的惊险一刻。
玛格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扫过,那双一绿一紫的异瞳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流星般难以捕捉的情绪——是探究,是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但随即又被那完美的、毫无破绽的平静覆盖。她仿佛又瞬间变回了那个在红堡长廊里遇到的、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玛格娜,只是嘴角努力扬起一个算得上是笑容的、极其细微的弧度,对着兰尼诺和兰娜尔说道,语气刻意放得轻松自然:“和兰娜尔很久没一起飞了,沃米索尔也很想念天空,撒欢得厉害。过段时间,等庆典结束,琐事处理完,我还要带它回龙石岛一趟,它似乎更习惯那里龙穴的气息和广阔的海岸。”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场撕裂天空、涤荡心灵的飞行只是姐妹间一次寻常的、愉快的出游,只字未提与兰娜尔那场深入灵魂的谈话。
兰娜尔也非常配合,脸上绽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如同阳光骤然穿透层层阴云,她快步走到雷妮拉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快活和感染力:“是啊!太开心了!那种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云层在脚下像棉花一样翻滚的感觉,简直棒极了!感觉把在船上闷了这么多天的浊气都吹跑了!君临的天空到底比不上龙石岛和潮头岛之间的海风畅快凛冽!”她刻意活跃着气氛,灵动的目光在雷妮拉和兰尼诺之间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祝福,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即将新婚燕尔、情投意合的璧人。
雷妮拉的紫色眼眸立刻像被磁石吸引般,急切地看向玛格娜,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易察觉的乞求。她奢望着,期盼着,兰娜尔在飞行途中已经充当了和事佬,已经帮她劝说了玛格娜,此刻玛格娜的平静和主动开口,甚至提到了龙石岛——那个她们拥有许多共同回忆的地方——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冰封开始融化?意味着和解的可能?
然而,玛格娜那一绿一紫的眼睛,只是看着兰尼诺和兰娜尔,兴致勃勃地接着他们的话头谈论着飞行和龙的趣事,甚至语气自然地提到了这次将持续七天七夜的盛大庆典的某些安排,语气公事公办,条理清晰,完全没有看向雷妮拉,更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与她进行姐妹间深入交谈的迹象。那层无形的、坚硬的冰墙,依然冰冷而坚固地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融化的痕迹。
雷妮拉心中那点刚刚因兰尼诺的坦白协议而升起、又因玛格娜归来而骤然炽热的希望火苗,又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玛格娜站起身,动作优雅地理了理根本不存在褶皱的裙摆,说道:“你们聊,我去看看伊耿、海伦娜还有伊蒙德。这一天没见,小家伙们该念叨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面对孩童时才有的、极其轻微的、近乎本能的温和,与面对雷妮拉时的冰冷截然不同。
兰尼诺为了活跃气氛,也为了掩饰刚才玛格娜无视雷妮拉所带来的那一瞬间的冷场,立刻笑着调侃道,试图将注意力引开:“伊耿那个小炮弹,精力旺盛得过头,肯定又闯祸了。海伦娜最乖,安安静静的,就是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像是预言一样的梦话,抱着她的虫子能看一整天。不过,最黏你的还是伊蒙德那小鬼,”他挤挤眼睛,带着戏谑和兄长般的打趣,“要不是他才三岁,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你的小丈夫了!一见到你就寸步不离,那眼神,啧啧,恨不得把靠近你的所有人都用眼刀剐了。”
兰娜尔也立刻心领神会地加入打趣的行列,紫色的眼眸闪着狡黠的光,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就是!我们的玛格娜公主眼界高着呢!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英雄人物能入得了她的眼?快说说,有没有意中人啊?我们都好奇死了,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抓,赶紧从实招来,别藏着掖着了。”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玛格娜,试图撬开她的嘴。
玛格娜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公式化的浅淡微笑,仿佛在应付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有的事。你们就别瞎猜了。”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彻底堵住他们的嘴,又补充了一句,“要真有合适的,肯定第一个通知你们,行了吧?”语气里带着敷衍。
就在这时,雷妮拉像是突然被什么灵感击中,或许是急于融入这看似轻松的氛围,证明自己也在关心妹妹,或许是真心觉得这是个打破僵局、表达善意的好提议,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热情:“我觉得……玛格娜和泰兰·兰尼斯特很适合。”她看向玛格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又充满姐姐的关怀,“我从哈兰妮.斯壮那里听说,这位金发碧眼的兰尼斯特家次子,似乎对你有意。比起他那个傲慢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双胞胎哥哥杰森,泰兰总体好太多了,至少懂得尊重和倾听。虽然他是次子,无法继承凯岩城,但听说很聪明,学识渊博,和你应该很聊得来。西境富裕,兰尼斯特家族也足够显赫,黄金储备雄厚,很适合联姻。”她一口气说完,仿佛在陈述一项经过深思熟虑、完美无缺的议案,目光紧紧盯着玛格娜,期待着她的反应。
兰娜尔立刻想起在石阶列岛战役时,那个总是穿着擦得锃亮盔甲、目光却不自觉追随着玛格娜身影的年轻骑士,脸上立刻露出暧昧的、洞悉一切的笑容,用手肘更加用力地碰了碰玛格娜,声音里充满了促狭:“对啊!那个泰兰·兰尼斯特!每次议事的时候,只要你在场,他的眼睛就跟长在你身上了似的!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人家?哪怕一点点心动?嗯?”她穷追不舍,试图逼出点真话。
连兰尼诺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好奇地加入追问的行列,仿佛这是个极其有趣的话题:“是啊,玛格娜,别害羞嘛,我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男人,得有多大的本事和多硬的命,才能让你这颗冰冷又耀眼的小月亮动心?说出来让我们帮你参谋参谋嘛。”
面对三人连珠炮似的追问和打趣,玛格娜只是微微挑眉,脸上那点微弱的、面具式的笑意不变,却丝毫未曾抵达眼底,反而更衬得那双异瞳深不见底。她站起身,动作从容地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高耸领口,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再问的、斩钉截铁的意味:“想知道?”她环视他们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狡黠的弧度,“你们自己猜去吧。”她说着,朝门口走去,裙摆划出冷淡的弧度。
就在她的手搭上门框冰冷的青铜把手,准备离开的瞬间,她似乎才想起什么,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线条优美的下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她声音平静无波地对着空气——或者说,是对着身后那个一直渴望得到她关注的雷妮拉——说道,语气像是在吩咐事务官核对清单:“对了,雷妮拉,这次庆典,比武大会场地内部的具体布置细节、宾客席位的安排、宴席菜单的最终选定、以及娱乐表演的甄选与排期……那些你负责的事务,最终的汇总记录,我从负责跟进记录的事务官那边看过了。”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给听者反应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汇报公事般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口吻说道:“做得不错。条理清晰,考虑得也还算周到。看来只要沉下心努力好好做,你什么都能做好。”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赞扬的温暖,也没有讽刺的冷意,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陌生的物品,“以后……这类事务,还要继续这样,好好和莱昂诺首相、林曼伯爵他们学习,多听多看。”
说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推门离开。厚重的橡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声音,以及所有试图探究的目光。
会客厅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诡异的寂静。炉火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雷妮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眨了眨眼,仿佛要确认刚才不是幻听。玛格娜……夸奖她了?虽然语气那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内容那么公事公办,干巴巴得如同陈年羊皮纸,但这确实是肯定!是她解除禁足后,玛格娜对她说的最接近“好话”的一句!不是指责,不是冷漠,不是无视,而是一句……近乎中性的评价!巨大的惊喜和汹涌的希望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抓住身旁兰娜尔的手臂,用力摇晃着,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光芒,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兰娜尔!你听到了吗?她夸我了!她肯定我了!她是不是……是不是愿意原谅我了?这是和好的意思,对不对?对不对?”她急切地需要确认,需要从朋友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兰尼诺自然也听到了,他本就衷心希望她们姐妹和好,家庭和睦,此刻看到雷妮拉如此激动,也立刻笑着附和,语气充满鼓励和乐观:“肯定是!我就说嘛!你们是亲姐妹,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是一个母亲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直这样疏远下去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姐妹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疙瘩,总会有雨过天晴、和好如初的一天的,这是个好兆头!天大的好兆头!”他真心实意地为这微小的“进步”感到高兴。
只有兰娜尔,看着雷妮拉那双瞬间被点亮、充满了渴望和脆弱期盼的眼睛,看着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小心翼翼的快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微微的酸涩和无奈。她太了解玛格娜了。刚才那番话,哪里是什么和好的信号?那分明是一位严厉的监工对勉强完成分内工作、没有添乱的工人一句极其寻常的、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客套评价!公事公办,划清界限,保持距离,这才是玛格娜的潜台词。玛格娜的心,那扇曾经对雷妮拉彻底敞开的门,在经历了那样的背叛和伤害后,远远还没有到重新打开的时候,甚至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可是,看着雷妮拉那双亮晶晶的、仿佛抓住了全世界最后一丝温暖的、充满希冀的眼睛,兰娜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中冰冷的真相。那太残忍了。她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言不由衷地、轻轻拍着雷妮拉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背安抚道,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嗯……也许吧。这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只要你相信她,继续努力,做出更多成绩,玛格娜……玛格娜肯定会感受到的,会看到你的诚意和改变的。”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虚,目光闪烁,不敢直视雷妮拉的眼睛。
雷妮拉听到这话,像是得到了最神圣的祝福,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夺目的笑容,仿佛心中所有的阴霾、委屈、不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肯定”瞬间驱散了,整个世界都重新明亮了起来。她紧紧反握住兰娜尔的手,开心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喜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玛格娜不会一直怪我的!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姐姐的!”她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兰娜尔语气中的勉强和眼底深处的怜悯。
兰尼诺在一旁看着,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真心为雷妮拉感到高兴,也由衷希望这对命运多舛的姐妹能够早日冰释前嫌,重回昔日的亲密。毕竟,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本就该相互扶持,共同面对未来的风浪,而不是彼此隔阂,互相伤害。
接下来的日子,十周年庆典如火如荼地进行,其盛大狂欢的程度确实堪称维斯特洛史上罕见。君临城内万人空巷,欢呼声震天动地,几乎要将君临的城墙震塌。盛大的比武大会、奢华无比的宴席、全城沸腾的游行、精彩纷呈的戏剧表演、照亮整个夜空的绚烂烟火晚会……一连七天,日夜不休,金龙如同流水般燃烧,仿佛国库是个无底洞。尤其是当韦赛里斯国王站在红堡高台上,对着脚下沸腾的民众宣布减免全国一半赋税的消息传出后,整个君临城都陷入了彻底的疯狂,百姓们涌上街头,欢呼雀跃,高呼着国王的名字,感恩戴德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掀翻红堡的屋顶,直冲云霄。
站在红堡最高的站台上,俯瞰着脚下这片沸腾的、洋溢着最原始喜悦的海洋,韦赛里斯那张苍老病弱、饱受痛风折磨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开怀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统治的这十年,虽然算不上波澜壮阔、开疆拓土,没有祖父杰赫里斯一世那样的文治武功,却也算得上国泰民安,没有大规模的战乱和饥荒,百姓的生活也相对安稳。看到子民们如此发自肺腑地拥戴自己,如此为他的庆典狂欢,他心中充满了作为国王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仿佛所有的病痛和烦恼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韦赛里斯满意地点头,灰败的脸上泛起红光,微微侧身,对侍立在侧的莱昂诺·斯壮、林曼·毕斯柏里以及负责安保、面容肃穆如同石雕的哈尔温·斯壮称赞道,声音因为兴奋而略显洪亮:“办得好!非常好!这次庆典办得非常成功,空前成功!百姓们也都很开心,很满意!莱昂诺,林曼,哈尔温,你们辛苦了!这次庆典,足以载入史册!让后世都记住坦格利安王朝的辉煌!”他用力挥了一下那只残缺的手,意气风发。
三位重臣立刻躬身,姿态谦卑,不敢居功。莱昂诺作为代表,声音沉稳地回话,将功劳巧妙地分配出去:“陛下过誉了。此次庆典能如此顺利圆满,并非臣等几人之功。雷妮拉公主殿下统筹全局,尽心尽力,展现了王储的担当;玛格娜公主殿下从旁协助,心思缜密,处理了大量繁琐棘手的事务,确保了各个环节无缝衔接。两位公主殿下居功至伟,臣等只是依令行事罢了。”他巧妙地将核心功劳归于王室,尤其是两位公主,既符合事实,又保全了国王的颜面和公主的声誉。
林曼伯爵也捻着胡须点头附和,声音沙哑却清晰:“首相大人所言极是。预算调度、各方协调,玛格娜公主殿下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节省了大量不必要的开支。王储殿下在场面安排上也展现了出色的品味和决断力。”哈尔温·斯壮则只是沉静地点头,目光低垂,掩去所有情绪。
韦赛里斯听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欣慰的光芒。他早已从莱昂诺私下的、更为详尽的汇报中得知,那些核心的、棘手的、容易出纰漏的事务,比如庞大的预算控制、复杂的人员调度、潜在的安全漏洞,大多是由玛格娜牵头处理,而雷妮拉主要负责那些光鲜亮丽的、容易出彩的“面子工程”。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的骄傲和对长女的维护——有玛格娜这样得力的、忠诚的妹妹从旁辅佐,雷妮拉将来总会慢慢学会的,总会成熟起来的,至少不会出大的差错,他相信雷妮拉在他的指引和玛格娜的帮助下,以后会越来越能承担起身为继承人的责任。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雷妮拉,眼神慈爱,充满了父亲的骄傲,朗声夸奖道:“听到没有,我的女儿?第一次独立处理这样举国欢庆的大事,就能做得如此出色,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父亲很为你骄傲!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他刻意强调了“独立”和“出色”,将功劳更多地归于雷妮拉。
雷妮拉此刻正沉浸在玛格娜那句“夸奖”带来的余韵和与民同乐的兴奋中,听到父亲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如此肯定自己,更是高兴得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彩。她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了身旁玛格娜的胳膊,笑着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分享和示好:“这都是因为有莱昂诺首相、林曼伯爵和哈尔温队长的鼎力相助和悉心指导,还有……还有玛格娜从中调解、替我处理了很多难题,我才能顺利完成任务。”她试图将功劳分享,尤其是分享给玛格娜,希望能在父亲和众人面前展现她们姐妹和睦、共同进退的样子,进一步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向所有人证明坦格利安家族的团结。
韦赛里斯欣慰地点点头,对这幅姐妹情深的画面感到无比满足,他伸出那只残缺的、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越过雷妮拉,拍了拍玛格娜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气带着真实的赞许和越来越深的依赖:“也辛苦你了,玛格娜。做了这么多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让父亲省了不少心,父亲很为你骄傲。”他的目光温和,充满了对次女能力的认可。
然而,玛格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或激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只是听了一句寻常的问候。在雷妮拉亲昵地挽住她胳膊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肌肉瞬间绷紧,随即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将手臂抽了出来,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站姿。她对着韦赛里斯微微躬身,语气温柔却带着公式化的疏离,如同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臣子答复:“父亲言重了。女儿只是尽己所能,从旁协助姐姐处理一些琐事,不敢当父亲的夸奖。能为父亲分忧,为王国尽一份绵薄之力,是女儿的荣幸,不负父亲所托而已。”她再次精准地强调了“协助”和“所托”,将一切归于责任和义务,划清了与雷妮拉“共同功劳”的界限,也撇清了自己对更多赞誉的渴望。她的态度礼貌而克制,始终保持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让雷妮拉刚刚因父亲夸奖而升起的一丝暖意和挽臂带来的短暂亲密,又迅速冷却了下去,只剩下尴尬的空虚。
另一边,一直被刻意忽视、仿佛只是背景装饰的阿莉森王后,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如同面具般的端庄微笑,可是看着这父女“和睦”、姐妹“情深”、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着韦赛里斯对玛格娜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依赖,她保养得宜的指甲却几乎要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这些年,她为韦赛里斯生下了两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和一个女儿,尽心尽力地打理后宫,辅佐国王,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王后,可在韦赛里斯心中,似乎永远只有他和那个死去的艾玛王后所生的这两个女儿最重要。尤其是这个玛格娜,越来越受到韦赛里斯的信任和倚重,甚至隐隐参与到了核心事务中,这让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嫉妒和一种被边缘化的恐惧。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和翻涌的酸意,用甜得发腻、仿佛浸透了蜜糖的声音接口道,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自己掌控的领域:“是啊,两位公主都做得非常出色,真是陛下的福气,也是王国的骄傲,我看了也十分欣慰。”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指向性,“看到庆典如此成功,真是令人欣喜。接下来,王室就该筹备另一桩大喜事了——雷妮拉公主和兰尼诺大人的婚礼。陛下,不知婚期可曾定下?我也好早日着手准备,务必让婚礼比这次庆典更加完美。”她将“婚礼”和“准备”咬得格外清晰,强调着自己作为王后的职责和存在感。
韦赛里斯正在兴头上,被这盛大成功冲昏了头脑,闻言立刻笑着大声宣布,声音洪亮,确保周围的重臣和近侍都能听到:“已经和科利斯伯爵商议过了!就在明年,伊耿历114年的第一天!新年新气象,万象更新,双喜临门!婚礼一定要办得比这次庆典更加盛大隆重!要让整个维斯特洛都记住这场属于坦格利安和瓦列利安的联姻!见证我们两大家族牢不可破的联盟!”他意气风发,手臂挥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坦格利安与瓦列利安联盟固若金汤、王国未来一片光明的景象。
雷妮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裂开,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变得苍白如纸。尽管她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也已经和兰尼诺达成了那个“开放式婚姻”的协议,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婚期真的被父亲如此兴高采烈地、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宣布时,她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冰冷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尖锐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无法控制地望向不远处如松般挺立、面色沉郁冷硬的哈尔温·斯壮。哈尔温也正好看向她,那棕色的、总是沉稳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心碎和某种绝望的温柔,但他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避开了她的目光,将所有翻腾的情感死死压抑在冷硬的都城守备队队长的面具之下,挺直脊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眼中流露出的剧烈情感从未发生过。
玛格娜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海蛇科利斯伯爵如此急切地定下婚期,无非是怕夜长梦多,想要尽快将这桩婚事敲定,用婚姻最牢固的锁链,将瓦列利安家族与坦格利安家族继承人的命运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彻底巩固家族的地位和利益,确保潮头岛的未来。这步棋,走得又快又急,毫不意外。
阿莉森似乎觉得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她又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伫立的玛格娜,脸上带着虚伪至极的关切,声音柔和却暗藏机锋,如同涂抹了蜜糖的匕首:“雷妮拉嫁人以后,接下来就该轮到玛格娜了。陛下,可有考虑为玛格娜寻觅合适的夫婿?我记得我伯父霍伯特·海塔尔伯爵的儿子,年轻的蒙德·海塔尔,今年虽然才十二岁,年纪是小了点,但聪慧过人,精通诗词歌赋,在旧镇学城也备受赞誉,前途不可限量。那孩子至今还对玛格娜公主念念不忘呢,上次来君临回去后,就总是提起公主的英姿。旧镇海塔尔家族,传承悠久,学识渊博,是七神信仰的灯塔,与坦格利安家族正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她轻巧地将自己家族的候选人推到了台前,试图重新建立海塔尔与王室的联系。
玛格娜轻轻蹙起眉头。她本以为随着奥托的倒台流放,海塔尔家族会暂时收敛联姻的野心,蛰伏一段时间。没想到……转念一想,奥托毕竟只是次子,霍伯特·海塔尔才是旧镇的领主,是海塔尔家族真正的当家人和最高灯塔的守护者。只要奥托的事没有连累到整个海塔尔家族的根本利益和他们在学城、教会中的巨大影响力,他们自然还是希望能通过联姻这种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来巩固和提升家族在七大王国中的地位和话语权。而她,作为备受国王倚重、且拥有巨龙的坦格利安公主,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和战略价值的联姻对象。这份“好意”,背后是毫不掩饰的政治算计。
韦赛里斯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和警惕。如今的他对玛格娜这个次女的依赖和信任,早已远超从前那点因谗言而起的猜忌。有她在身边协助处理政务,敏锐地发现问题,冷静地提出建议,他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放心。他私下里已经构想好了,将来就让玛格娜作为首席顾问留在君临,辅佐雷妮拉,成为王国稳定的基石。此刻听到阿莉森又想打玛格娜婚事的主意,试图将她嫁去旧镇,他本能地感到不悦和强烈的抵触。他挥了挥手,用一副慈父关怀的口吻搪塞道,语气不容置疑:“玛格娜还小,不急。她的婚事,我会好好斟酌,必定要为她挑选一个最般配、最出色、能真正配得上她的夫婿。海塔尔家……嗯,我会考虑的。”这话说得含糊其辞,既没答应也没完全拒绝,留下了回旋余地,实则是一种委婉的否决。
阿莉森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加不快,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但脸上笑容不变,立刻顺势转移话题,开始大力奉承韦赛里斯这十年的文治武功,将庆典的空前成功完全归功于他的英明统治和仁慈之心,言语极尽谄媚。韦赛里斯被捧得身心舒畅,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哈哈大笑起来,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然而,站台上的人群,看似一团和气,笑容满面,互相祝贺,实则各有各的心思,暗流在璀璨的灯火、醇香的美酒和虚伪的祝贺之下汹涌澎湃,危机四伏。
接下来的庆典日子,就在这种极致的喧嚣、狂欢与隐藏的张力中一天天过去。盛大的宴会、精彩纷呈的比武、万人空巷的狂欢游行……一切都在一种紧绷的秩序下有序进行,后来也确实被无数吟游诗人传唱为“韦赛里斯一世黄金十年庆典”、“维斯特洛史上最成功的盛典”。但玛格娜没有丝毫松懈,她的神经始终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事无巨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环节,尤其是她直觉最可能出问题、最容易引发冲突和混乱的比武大会方面,反复核对流程,确认安全部署,生怕出现任何纰漏,让这场耗费巨大的庆典功亏一篑,甚至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到了第六天晚上的宴会上,气氛已经达到了狂欢的顶点。巨大的枝形烛台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食物香气和贵族们使用的昂贵香水味。华服美饰的贵族们举杯畅饮,谈笑风生,悠扬的乐声在大厅里回荡,舞池中裙摆飞扬。
玛格娜却没有参与到这场狂欢中。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不起眼的银灰色细亚麻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深色天鹅绒紧身坎肩,银白色的长发扎成干练的维桑尼亚式粗辫垂在身后,褪去了所有珠宝饰物,与首相莱昂诺·斯壮站在相对安静、光线昏暗的廊柱旁阴影里,借着墙壁的遮蔽,低声讨论着明日比武大会最终的安全部署和流程细节,手指点着羊皮纸卷轴上的关键位置,语气低沉而清晰。
莱昂诺首相看着玛格娜专注而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却背负着巨大压力、展现出惊人沉稳和能力的公主,老人的脸上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意,让他平日严肃的脸庞看起来更加慈祥和蔼,带着长辈的怜惜。“公主殿下,”他声音低沉,带着久经政务磋磨后的沙哑,“您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远超所有人的预期。明天的收尾安排也已经反复核对,堪称万无一失,连最微小的、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都考虑到了应对措施,您实在不必如此苛求自己,也该好好放松一下,享受这难得的庆典欢乐。您还是个孩子呢。”他看着她年轻却过于沉重的脸庞,心中生出怜惜。
玛格娜抬起头,目光从手中密密麻麻标注的羊皮纸卷轴上移开,望向远处灯火辉煌、喧嚣震天的君临城夜景。夜色中的城市像一头沉默而危险的巨兽,无数的灯火如同它身上闪烁不定的鳞片,迷人却又隐藏着未知。“首相大人说笑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和超越年龄的清醒,“越是到最后关头,就越不能掉以轻心。胜利之前的疏忽最为致命。任何一个微小的纰漏,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毁掉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付出,甚至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灾难性后果。谨慎总没错。”她的目光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繁华,看到了潜藏在阴影下的危机。
莱昂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异常沉稳、甚至有些过于苛求完美的公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中那两个同样做事认真、全力以赴的女儿——哈兰妮和维妮雅。心中生出一丝长辈的怜惜,他温和地开口安抚道,语气带着真诚的关怀:“殿下,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偶尔也要相信您手下的人,享受一下生活。”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兰娜尔披着一件天蓝色的丝绒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脸颊被酒意和厅内的暖气熏得微红,如同熟透的苹果,银金色的卷发松松地披在肩上,像一捧流淌的月光,美得灵动而不真实。“莱昂诺首相,”她笑着打招呼,灵动的紫色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目光在玛格娜和她手中那卷厚厚的羊皮纸上转了一圈,故意撅起嘴,“又在讨论这些枯燥的政务呀?玛格娜,你也太拼了吧,这么热闹的宴会,音乐这么动人,美酒这么醇香,你居然躲在这里看这些东西,难道这些羊皮纸比跳舞喝酒有意思吗?我都觉得这些政务好枯燥头疼,你居然还能做得下去,甚至面对莱昂诺首相这张严肃的脸都不会感到无聊犯困,我真是佩服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的话语像欢快的溪流,冲淡了刚才严肃的气氛。
莱昂诺首相被她这番直白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逗笑了,脸上的严肃线条柔和了许多。他朝玛格娜和兰娜尔微微躬身,语气轻松了些:“既然兰娜尔小姐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小姐的雅兴了。公主殿下,您也早些休息,别太劳神了。”说完,便转身沿着昏暗的走廊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兰娜尔立刻凑到玛格娜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她手中那卷写满密密麻麻字迹和标记的羊皮纸,然后又嫌弃地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还在看明天的安排啊?流程不是早就定好了吗?我说你啊,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偶尔偷偷懒,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又不会天塌下来。你是公主,又不是事务官。”
玛格娜无奈地将卷轴收好,放进随身的软皮囊里,语气带着一丝纵容:“这些都是职责所在,关乎庆典成败和王国颜面,不能偷懒。而且,”她顿了顿,认真地说,“和莱昂诺首相这样的长者共事,倾听他的经验,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并不觉得枯燥。”这是实话,莱昂诺的稳健和智慧让她受益良多。
“好吧好吧,职责职责,学习学习,”兰娜尔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翻了个可爱的白眼,“跟你说不通,你心里就装着你的责任和这些条条框框。走啦,别看了,陪我回宴会厅喝一杯嘛,就一杯!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聊,那些贵公子们的奉承话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摇晃着玛格娜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强迫。
玛格娜正要说话,目光却被宴会厅中心水晶灯下最耀眼的景象吸引了。
宴会厅的中心,雷妮拉正和兰尼诺一起跳着一支舒缓的宫廷舞。雷妮拉身穿一袭华贵的浅紫色天鹅绒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银色龙纹,银金色的长发被侍女精心地盘成了一个繁复而优雅的发髻,上面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紫水晶,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映衬得她肌肤胜雪,脖颈修长,高贵典雅得如同画卷中走出的女神。兰尼诺则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线条流畅的银灰色礼服,腰间系着瓦列利安家族的海马徽章腰带,身姿挺拔,俊朗不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微笑。
在外人看来,他们无疑是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璧人,每一个舞步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眼神偶尔交汇,显得默契十足,引来周围无数羡慕和赞叹的目光。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完美的表象下是何等空洞和疲惫。雷妮拉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难以控制地飘向不远处墙边如松般挺立、面色沉郁、眼神低垂的哈尔温·斯壮,那目光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依恋;而兰尼诺的视线,则难以控制地追寻着人群中那个浅棕色头发、神情温和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的年轻身影——乔佛里·隆莫斯。他们的手相握,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他们的步伐一致,心却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挣扎。
兰娜尔也注意到了这微妙而令人心酸的一幕,她凑近玛格娜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唏嘘说道:“你看他们两个,明明心都不在对方身上,却还得演得这么投入,这么像那么回事。真是……辛苦他们了。也就是骗骗那些不明真相、只会看热闹的局外人。”她的话语里没有嘲讽,只有淡淡的无奈。
玛格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绿紫异瞳中没有任何波澜,让人猜不透她那冷静外表下,究竟是在嘲讽这虚伪的表演,还是在怜悯这被命运捉弄的两人,或者,只是单纯地评估着这桩婚姻可能带来的政治效益和潜在风险。
就在这时,一个耀眼的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了站在廊柱阴影下的玛格娜和兰娜尔——泰兰·兰尼斯特爵士。他穿着一身极其考究的深红色天鹅绒礼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狮子头图案,灿烂的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碧蓝的眼眸如同盛夏无云的晴空,清澈而明亮,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倾慕,牢牢锁定在玛格娜身上。
兰娜尔眼睛一亮,立刻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玛格娜,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语气满是调侃:“看,你的忠实护花使者来了。我就说他肯定会找过来。”
等泰兰走近,优雅地向玛格娜和兰娜尔行礼,兰娜尔立刻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暧昧表情,故意扬声问道,声音带着俏皮:“泰兰大人,是什么风把您从西境那群热情似火的贵妇小姐堆里吹到我们这儿僻静的角落来了?是特意来找我们玛格娜的吗?”她毫不客气地点破他的来意。
泰兰保持着完美的风度,笑容温和而迷人,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玛格娜:“是的,兰娜尔小姐。您的眼光总是如此敏锐。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玛格娜公主殿下一同游览君临城的夜景?我知道一些视野极佳的去处,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和黑水湾,月色下的景色别有一番风味。”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充满了诚意。
玛格娜礼貌却疏离地回绝,理由无可挑剔:“多谢泰兰大人的好意,只是明日比武大会决赛在即,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最终确认,恐怕抽不开身,辜负大人的美意了。”
泰兰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也不气馁,反而笑着说道,语气轻松自然:“那真是太遗憾了。看来我只能下次再碰运气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夸张的语气吐槽道,试图拉近距离,“说起来,君临城的空气确实不太好,”他故意皱了皱他那挺直的鼻子,“尤其是靠近跳蚤窝和钢铁街的地方,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嗯……混合着屎尿、垃圾和廉价酒精的怪味,比凯岩城干净清爽的空气差远了。真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是怎么忍受的。”
兰娜尔被他这番毫不贵族式的、直白得有些粗鲁的吐槽逗笑了,紫眼睛里满是笑意:“哎呀,泰兰大人,你这话要是被君临的百姓或者那些以君临为荣的贵族老爷们听到,怕是要被扔臭鸡蛋和烂菜叶了!”
听到泰兰提到城市环境,玛格娜倒是来了点真实的兴趣,她微微颔首,语气变得务实:“泰兰大人观察得很仔细。君临城人口过于稠密,规划混乱,卫生状况确实堪忧。垃圾随意堆积,污水横流,贫民区与富人区缺乏有效隔离,导致疫病风险始终居高不下。现有的下水道系统还是杰赫里斯一世时代初期修建的,早已年久失修,堵塞严重,每逢暴雨便污水倒灌,滋生疾病。若有可能,彻底改造下水道和排污系统,重新规划城市功能区域,建立有效的垃圾处理机制,才是长远之计,关乎数十万居民的健康和王都的稳定。”她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纸上谈兵。人言微轻,况且我也并非此道专家,这些工程耗费巨大,牵涉甚广,只能寄望于将来真有能力和魄力者为之了。”她只是本能地思考问题,并未期待什么。
泰兰听到玛格娜不仅接话,没有嫌弃他的话题粗鄙,反而提出了如此有见地、切入实质的想法,碧蓝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蓝宝石,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赞赏:“殿下真是……每次都让我刮目相看!不仅通晓政务军务,连城市治理、民生疾苦都有如此深刻而务实的见解!这真是……太令人钦佩了!”他立刻热情地接话,话语中充满了兰尼斯特式的豪气和对玛格娜的追捧,“若是殿下将来真有此意,我或许可以帮忙留意,寻找擅长工程营造、水利设计和城市规划的学者与工匠!西境别的或许欠缺,金矿和能工巧匠还是不缺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话语中清晰地暗示着兰尼斯特家族雄厚的财力、物力以及他个人愿意提供帮助的诚意,这是一种含蓄而有力的追求。
兰娜尔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居然真的抛开风花雪月,聊起了城市规划、下水道和垃圾处理?她故意撅起嘴,插到两人中间,开玩笑地抱怨道,试图把气氛拉回轻松的轨道:“喂喂!玛格娜!你有了新朋友就把我这个旧爱忘了?一直跟泰兰大人说这些……这些下水道啊垃圾啊的事情,是不是不爱我了?难道这些比陪我喝酒跳舞还有趣?”
玛格娜被她的搞怪和用词逗得忍不住轻笑出声,冰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兰娜尔的额头,语气带着宠溺:“别胡说八道。只是在谈正事而已,哪里就不爱你了?”
泰兰也笑着调侃,目光却依然灼灼地看着玛格娜,话里有话,试探的意味明显:“若是兰娜尔小姐是位男子,又如此了解公主殿下的心意和抱负,能与殿下并肩探讨这些经世济民之道,恐怕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定然争不过您。”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提升到精神层面共鸣的暗示了。
玛格娜心中微微一动,并非毫无感觉。泰兰·兰尼斯特英俊、聪明、富有,显然对她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兴趣,而且他似乎真的能理解她一些超越寻常贵族小姐、不为人知的想法和关注点,和他相处确实还算愉快,甚至能进行有意义的对话。但理智立刻占据了绝对上风。她清楚地知道,这份“真心”和“理解”里,必然包裹着兰尼斯特家族巨大的政治野心和权力欲望。西境的黄金,从不是无偿赠与的礼物,他们的每一份付出,都期望得到相应的、甚至加倍的政治回报和影响力。联姻,从来都是最快捷的途径。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泰兰那过于炽热的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平淡而客气,划清界限:“泰兰爵士说笑了。兰娜尔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们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不是外人能轻易比拟或替代的。”她巧妙地将“外人”一词点了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小小的身影咋咋呼呼地冲了过来,像两颗活力四射的小炮弹,打破了这微妙的、充满试探的氛围。是伊耿和伊蒙德。
伊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小小的、绣着金线龙纹的红色外套,脸蛋圆滚滚、红扑扑的,上面还沾着些许点心屑,他一把抓住玛格娜的裙摆,大声嚷嚷,声音盖过了远处的音乐:“玛格娜!玛格娜!那边有好多好多从布拉佛斯来的、裹着蜂蜜和坚果的千层酥!还有潘托斯的糖渍异果!甜得要命,海伦娜在那边等着呢,说要和你一起吃!快走快走!”
紧随其后的是伊蒙德,他比伊耿要瘦小一些,穿着一件与他年龄不符的、过于沉稳的深绿色天鹅绒外套,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老成持重。他的目光首先就锐利地、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阴沉扫过了站在玛格娜身边的兰娜尔和泰兰,尤其是泰兰那几乎黏在玛格娜身上的倾慕眼神,让他小小的胸膛里瞬间充满了阴郁的怒火和强烈的占有欲。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走上前,轻轻拉住玛格娜的另一只手,小手冰凉,仰起小脸,努力用最乖巧、最讨喜的语气说:“玛格娜,我们一起去吃点心吧?我最近新学了好几句高等瓦雷利亚语,想说给你听,你帮我听听发音对不对。”他顿了顿,极其不情愿地,却又不得不为了在玛格娜面前表现大方得体而补充道,声音干巴巴的,“兰娜尔姐姐……泰兰爵士……要不要也一起来?”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希望这两个碍眼的家伙立刻消失,尤其是那个金头发蓝眼睛、总是试图吸引玛格娜注意的泰兰。
玛格娜顺着伊耿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海伦娜正安静地站在摆满精致异国点心的长桌旁,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银叉,似乎在研究盘子里一块造型奇特的、缀满莓果的蛋糕,听到这边的喧闹声,也抬起头朝他们望过来,琉璃般的淡紫色眼眸里带着安静的期待。
玛格娜心一软,便对兰娜尔说:“走吧,陪我去陪孩子们吃点东西,他们也折腾一天了。”然后她转向泰兰,礼貌而疏离地表达歉意:“失陪了,泰兰大人。孩子们要紧。”
泰兰风度翩翩地躬身,笑容无可挑剔:“殿下请便,陪伴王子公主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愿您玩得愉快。”他表现得极有分寸。
玛格娜便带着兰娜尔,以及一左一右紧紧黏着她、仿佛生怕她跑了的伊耿和伊蒙德,朝着海伦娜走去。伊蒙德在转身离开前,还不忘回头,用那双冰冷的、淡紫色的眼眸狠狠地瞪了泰兰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警告和赤裸裸的敌意,仿佛在说“离她远点”。
泰兰接收到这记来自三岁孩童的眼刀,非但不恼,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玩味的、近乎轻蔑的弧度,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徒劳的示威,根本未将伊蒙德的威胁放在眼里。小孩子的嫉妒,可笑又可怜。
玛格娜和兰娜尔带着伊耿、伊蒙德来到点心桌旁,海伦娜立刻开心地迎了上来,把手里的银叉递给玛格娜,声音细细软软:“玛格娜,你尝尝这个,红色的果子,酸酸的,很好吃。”
玛格娜刚要接过银叉,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喧嚣的人群中走了过来——阿莉森王后的弟弟,加尔温·海塔尔爵士。
他穿着一件海塔尔家族标志性的、做工精致的绿金色相间长袍,浅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俊朗,和阿莉森一样有着一双清澈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靛蓝色眼睛。只是此刻,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过去的青涩和低调,多了几分沉稳和一种难以捉摸的、内敛的深邃,仿佛平静海面下隐藏的暗流。
伊耿倒是很开心地和他打招呼,他对这个时常带点小礼物、脾气看起来不错的叔叔印象不坏:“加尔温叔叔!你也来吃点心吗?” 海伦娜也温柔地轻声问候:“加尔温叔叔。” 连伊蒙德也收敛了面对外人时的阴郁,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加尔温以往时常出入红堡探望姐姐,对孩子们还算和蔼,偶尔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因此孩子们对他并不陌生。
加尔温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一一回应了孩子们,亲切地摸了摸伊耿的头,然后目光转向玛格娜和兰娜尔,态度自然得仿佛只是偶遇,语气平和地打招呼:“玛格娜公主,兰娜尔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真是巧遇。”他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冷淡。
“加尔温爵士,”玛格娜的语气保持着礼貌而清晰的距离,“好久不见。”她心中瞬间拉响了警报。
“是啊,”加尔温笑着说,语气轻松,“这些日子一直在旧镇家中读书静修,很少出来参加宴会应酬。听说这次十周年庆典办得非常成功盛大,尤其是明天的比武大会,更是汇聚了七国各地赶来的顶尖高手,真是令人期待。”他甚至笑着主动提起那件旧事,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朋友间的闲聊,“说起来,两年前的比武大会,我输给了当时才十二岁的殿下您,这件事我可一直没忘,印象深刻,时刻提醒自己人外有人。可惜今年殿下不再上场了,不然真想再讨教几招,看看能否一雪前耻。”他靛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看不出任何芥蒂或不忿,只有纯粹的欣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伊耿在一旁惊讶地喊了起来,嘴里还塞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哇,叔叔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玛格娜,你那时候真厉害,把加尔温叔叔都打败了!”小孩子心直口快,完全没意识到这话可能让人尴尬。
玛格娜心中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浅金色的头发,和阿莉森一样遗传自海塔尔家族的靛蓝色眼睛,这些外在都没变。但感觉……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以前他的父亲奥托·海塔尔在御前权势熏天、只手遮天时,加尔温更像是一个沉默的、不起眼的背景板,遵循着父亲的意志,很少表达个人想法。如今奥托倒台流放,树倒猢狲散,他反而显得……更加沉稳自信,眼神深处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锐气?他见到自己,这个间接导致他父亲倒台的关键人物,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或疏远,而是如此自然地谈论比武大会,甚至主动提起那场让他丢脸的败绩?这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玛格娜面上不动声色,同样客气地回应,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加尔温爵士过谦了。明日的比武大会,群英荟萃,我也很期待,期待看到您的精彩表现,想必经过这两年的潜心修炼,爵士的武艺一定更加精进,必能取得好成绩。”她将“期待”和“精彩表现”稍稍加重。
加尔温似乎没有听出任何弦外之音,或者说,他完美地掩饰了过去。他只是又笑着摸了摸伊耿吃得鼓鼓的腮帮子和伊蒙德紧绷的小脸,鼓励道:“你们要快快长大,努力练习,将来成为强大的、忠诚的骑士,保护好你们的母亲和姐妹。”又对安静的海伦娜说:“等明天比武大会结束,天气好的话,我去城外树林里给你找些更漂亮、更稀有的甲虫和蝴蝶,好不好?说不定能找到翅膀是蓝色的那种。”他知道海伦娜的独特爱好。孩子们都开心地应了下来,伊耿更是欢呼起来。加尔温又朝玛格娜和兰娜尔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温和得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享受天伦之乐了,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从容地融入了人群,背影不见丝毫慌乱。
兰娜尔看着加尔温离去的背影,疑惑地蹙起她秀气的眉毛:“奇怪,他就过来打个招呼,说这些没营养的话?我还以为他会因为奥托首相的事,至少会摆点脸色,或者说话带点刺呢,毕竟……”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毕竟奥托的倒台,玛格娜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加尔温不可能毫无芥蒂。
玛格娜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她想到明天即将举行的、万众瞩目的比武大会决赛,想到加尔温那看似轻松闲聊却暗藏机锋的话语,尤其是他反复提及“比武”、“讨教”、“精彩表现”,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像阴云般笼罩下来。也许,加尔温此次前来,并非简单的问候或巧合?他或许是一种隐晦的挑衅?想在明天的比武大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替阿莉森、替海塔尔家族、替他自己找回场子,一雪前耻?甚至……制造事端?她必须更加警惕,立刻去找莱昂诺和哈尔温,重新核查所有明日与会骑士的名单和背景,尤其是加尔温·海塔尔!绝不能允许在最后的关头出现任何意外,让这场庆典以流血和混乱收场!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御林铁卫的白袍,穿过来往的人群,快步走了过来——克里斯顿·科尔。他显然也看到了刚才加尔温·海塔尔的出现以及与玛格娜的交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声音紧绷地询问:“玛格娜公主,您没事吧?刚才海塔尔爵士……他没说什么不当的话吧?是否需要我……”他的目光急切地落在玛格娜身上,那双曾经充满阳光和忠诚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渴望、焦虑和……浓得化不开的忏悔。整整两个月了,从他犯下那不可饶恕的错误、愚蠢地向雷妮拉表白并遭到羞辱后,玛格娜就没有给过他任何单独说话的机会,甚至每次在走廊、庭院相遇,她都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看陌生器物般的眼神瞥他一眼,便径直走开,将他彻底冻结在绝望和愧疚的冰窟里,视若无物。他迫切地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忏悔、解释、祈求原谅的机会,哪怕只是让他为她做点什么,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玛格娜看到科尔过来,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像是看到一件熟悉的家具,只是极其平淡、礼貌地回应,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没什么事,多谢科尔爵士关心。只是寻常问候。”她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
而一旁的伊蒙德,对这个总是试图接近玛格娜、眼神古怪的御林铁卫更是毫无好感,他不耐烦地、带着小主人特有的傲慢语气说道,直接下达了逐客令:“科尔爵士,你该去巡视别处了,看看其他人需不需要你的‘保护’,而不是一直守在这里。玛格娜有我们陪着,很安全。”他毫不客气,眼神冰冷。
科尔听到这孩童毫不掩饰的驱赶,脸色一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屈辱和黯然。他看了看玛格娜毫无反应、甚至默认的态度,心中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如同被最后一盆冰水浇灭的灰烬。他只能僵硬地行了一礼,低声应道,声音干涩:“是。遵命,王子殿下。”然后转身,落寞地离开,背影在辉煌的灯火下显得无比萧索孤单,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玛格娜看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快速、复杂难明的情绪,快得无人察觉。她确实恨科尔的背叛,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被轻易辜负的痛苦,至今想起仍让她心寒齿冷。但不可否认,科尔心中对她,或许还残存着一丝真实的愧疚和未泯的、扭曲的情谊。而他武艺高强,是御林铁卫队长,拥有一定的权限。
而这残存的愧疚和权限,或许……就是她眼下可以利用的东西。一把即使钝了、锈了,但只要方向对了,依然能伤人的刀。
她的目光微微一凝,变得冰冷而锐利,心中瞬间已经有了一个清晰而冷静的计划。今夜,晚宴散后,或许该去神木林“偶遇”他了。有些棋子,哪怕不再信任,甚至充满风险,但只要还有一丝利用价值,就不能轻易丢弃在角落里生锈。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局势下,多一分可控的力量,就多一分把握。这把钝刀,这点残存的、扭曲的愧疚和可能被利用的忠诚,也该在关键时刻,派上它的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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