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季

　　年后飘过几场绒毛雨，气候逐渐转温。

　　“诶，你们班那个帅哥呢？”有人趴在窗台上好奇问蒋子奇。

　　“他回京海了。”蒋子奇看了眼那个空了挺久的位置，顺带经过旁边背脊依旧挺直的钟璨。

　　前段时间他听爸妈说，钟璨的爸爸杀人未遂，幸好警察及时赶到才没事。

　　他妈一边感慨一边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一说是钟洪，我立刻就知道是谁了，他跟我还是一个小学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女儿竟然是钟璨，唉也是怪可惜的，摊上这种爹。”

　　蒋子奇还没从罪犯是钟璨爸爸中反应过来，他妈边择菜又补充了几句，“对了奇奇，你要是以后找女朋友，还是要找个活泼开朗家庭正常的。那个钟璨成绩虽然好，但看起来也太沉闷，何况还是那样的生长环境，不要找这种知道吧？”

　　在他妈关切的目光里，蒋子奇有些沉闷地被迫点头，“知道了。”

　　女同学不经感慨，不愧是过来体验生活的大少爷，等朋友上完厕所出来，两个人手挽手回了教室。

　　“蒋子奇，帮我看下这题怎么做呗？”平时最爱嘻嘻哈哈的男生凑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肩，蒋子奇耸耸肩，“看不懂你问别人去。”

　　对方眼神饶有意味，“那你去问钟璨。她是学神，凭你们的关系，她肯定会给你讲解的很详细。”

　　蒋子奇皱起眉打开搭在肩上的手，“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我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男生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当哥们傻子呢？前段时间蒋子奇就差把眼珠子挂在钟璨身上了，要是说对人家没什么意思，那他把名字倒过来读。

　　“那你和我去问老师。走走走，要上课了。”男生扯着蒋子奇的帽子。

　　蒋子奇无奈起身。

　　天气放晴，只是阳光没什么温度，只有脸颊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走廊栏杆上靠了很多人，还有人拿着本英语词典在记单词。

　　蒋子奇和男生和几个熟人打招呼，蒋子奇听见旁边人小声又兴奋地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钟璨有意思？”

　　蒋子奇没说话，一时停下来。男生还以为是自己说对了，可看见蒋子奇异样的脸色，又觉得不太对。

　　下一秒，蒋子奇说，“你纯傻逼啊，我为什么会喜欢那种女生？”

　　着急撇清的语气，好像把喜欢落在钟璨身上，是件什么避之不及的事情。

　　男生的脸色也不太好，他使劲挤眉弄眼，蒋子奇看他搞怪的样子没好气说，“你自己去问老师吧，我先回教室了。”

　　谁知道一转身，就看见钟璨在他们身后，蒋子奇表面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慌神。

　　钟璨抱着一沓试卷，依旧是那副淡淡口吻，“麻烦让一下。”

　　蒋子奇下意识侧身让出距离，他看着钟璨背影，不知道钟璨有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他想解释，可妈妈的话响起在耳边，手刚要伸出挽留就停滞腿侧。

　　他知道，就算真的对钟璨有好感，此刻，也应该开始烟消云散了。

　　男生尴尬挠头看向蒋子奇，蒋子奇盯着那道背影直到走进办公室门口，一言不发扭头回教室，男生连忙追上。

　　钟璨将试卷放在办公桌上，班主任随手抽出一张卷子潦草扫过，就听见钟璨说：“老师，我能申请不上晚自习吗？”

　　赵荷皱起的眉心在面对钟璨时变得平和。钟璨家里的事学校领导专门找她说过，还特地叮嘱要多多关注钟璨的心理。

　　“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上呢？”

　　钟璨实话实说：“我现在租房离学校挺远的，上完晚自习之后回家太晚了。”

　　说完她又低着眼补充了句，“而且我最近晚上总是睡不着，可能是压力有点大的原因。”

　　优等生总是有特殊待遇的，更何况钟璨这种有特殊情况的优等生。

　　听到钟璨说自己压力大，赵荷立即同意了她不上晚自习。顺手拉她坐在身旁，赵荷把钟璨的手塞进自己的暖手宝里，她下意识说，“手怎么这么冰？钟璨，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一个人无法解决的话，你可以和我说说。很多事不是憋在心里就好了的，有时候憋久了，它可能并不会消失，反而会像刺一样越扎越深。”

　　赵荷的声音温和有力，她的手盖在暖手宝上轻抚着。隔着绒毛，钟璨好像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钟璨想把所有的事全部倾泻出来。

　　其实我本来就不想来九中读书。

　　我真的特别讨厌那个姓韩的班主任，讨厌韩嫣，讨厌余彦。讨厌很多人。

　　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我挺恨我爸的。

　　太多太多事情了，根本就说不清。这个世界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样。

　　在赵荷真挚关切的目光下，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堵在喉咙，只要轻轻一推，所有堆积深埋的情感就会如同洪水猛兽将她吞没。

　　钟璨的喉咙被锁上一根无形荆棘，只要开口，每一根刺都会深深刺透她的脖颈。

　　良久的沉默，上课铃敲响第二声铃，赵荷耐心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躲在暖手袋里的手心微微渗汗，手指绞在一起不断挣扎。钟璨眨眨眼，挤出一个笑，“老师，谢谢你。我就是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如果真的有什么，我会和你说的。我先去上课了。”

　　赵荷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行。要是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老师。”

　　钟璨几乎是快步逃离了办公室。

　　之后除了一次模考成绩下降后，钟璨没再去过赵荷办公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房东的消息总是出现在微信最上方，林涵也会发消息打电话过问钟璨的近况，她每次都是相似的回答。林涵热切的关心偶尔会让她不知道怎么回应。

　　钟璨偶尔也会无聊翻看聊天列表，她不会主动发消息去了解别人最近过的怎么样，很多消息停留在一个时间点后就不会在更新。

　　列表划上划下，钟璨的指尖停顿在梁成玺的头像框上。

　　像是有感应一样，梁成玺的电话打了过来。响铃三秒后，钟璨接通这通来自京海的电话。

　　“钟璨！”梁成玺的声音有些不稳。

　　钟璨呼吸一滞，“怎么了？”

　　“你搬家了？”梁成玺呼吸急促。

　　“嗯。”钟璨不知道梁成玺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回京海了吗？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心里莫名浮起一个可能。

　　下一秒，她听见梁成玺如释重负上扬的声音。

　　“我回南城了。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心里的猜测成真，钟璨的手无意识扣压喉结下方的皮肤，感受不到一点疼痛，她告诉梁成玺地址。

　　“等我。”

　　电话挂断后，钟璨呆呆盯着屏幕。南城到京海，一千四百多公里，梁成玺回到这里，是为了她吗？她以为他们之间会像列表里不再更新的其他人一样，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可梁成玺竟然回来了。

　　她的心依旧跳得很快，脑海里闪过无数他们以前的片段。想起一起去跨年，零点盛大而灿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时的那句我喜欢你。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晚的心跳不是因为烟花，而是因为梁成玺。

　　唯一呆笨死板的名为心动的程序终于在一瞬间启动。钟璨披上外套，连脚下拖鞋都忘记换匆忙跑下楼。

　　当看见梁成玺站在樟树下四处张望寻找她的时候，钟璨小跑到他的身后。

　　梁成玺准备打钟璨的电话，有人从身后戳他的后背，梁成玺转身想看清是谁，却听见最想见的人的声音。

　　“梁成玺。”

　　钟璨微微抬头看着他，四目相对，梁成玺那些想说的话全都变成了空白。明明也没有很久没见，可在听见钟璨喊出名字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怦然。

　　今天是南城这个月天气最好的一天，樟树下的人影被拉长，距离近到像在拥抱。

　　昏黄微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落在两人身上，呼吸似有若无地交错。

　　“我能抱你吗？”钟璨轻声说。

　　梁成玺瞳孔放大，来不及点头，钟璨就主动抱住他的腰，淡淡的薰衣草的气味将他拥抱。

　　钟璨的侧脸轻靠在梁成玺的肩，散乱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锁骨，一阵毛茸茸的痒意。

　　钟璨闻到梁成玺身上的气息，她说不出来什么味道，那是一种清清冷温暖安定的感觉。

　　不再贪恋他的温度，钟璨松开手退后，她在心里下定了某种决心，没注意到梁成玺烧红的双耳。

　　“梁成玺，我有话和你说。”

　　梁成玺的心跳骤然加速，紧紧盯着钟璨。

　　钟璨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徐理对她说过的话，但下一秒，梁成玺眼红流泪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

　　只要她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什么她做不好的。

　　钟璨从来不是迎难而退的个性，她从来不逃避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天幕渐暗，天空再度绽放绚烂烟火。

　　钟璨微微踮脚，勾住梁成玺的后颈，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

　　他听见钟璨说。

　　“我喜欢你。”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不知道为什么，梁成玺的眼眶发酸，他将钟璨抱进怀里。

　　“好。”

　　钟璨带梁成玺回了出租屋，她告诉他这是之前房东的另一套房子，梁成玺安静倾听，没有问她为什么搬家。

　　两人分享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明明一个月没见，他们却没有丝毫疏离。听到有趣的地方，钟璨会忍不住笑；听到一些烦心事，梁成玺会忍不住狠骂。

　　他们过去不曾向对方展现的一面，此刻坦然袒露在对方面前。

　　话题断线，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想到刚刚确定的关系，钟璨有种莫名尴尬的感觉，于是端起水杯喝口水。

　　“钟璨，我在京海很想你。”梁成玺趴在桌上突然说。

　　这句话来的措不及防，钟璨被水呛到咳得脸通红，梁成玺伸出手给她拍背，嘴角噙着一点不易察觉坏笑。

　　钟璨平复下来，等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再等等我。等下次放假，我来京海找你好不好？”

　　梁成玺点头，“好啊。”

　　“你要乖乖等着我。”钟璨补充说，“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我又不是狗，不会乱跑好不好。”梁成玺低低说。

　　“梁成玺，其实我觉得你好像是有一点像小狗。”钟璨忍不住把玩梁成玺的头发。

　　梁成玺笑出声，“当你的狗行不行？”

　　钟璨双眼弯弯，“也不是不可以。”

　　梁成玺在南城待了两天，离开那天钟璨还在上课。

　　晚上回到出租屋打开手机，就看见梁成玺的消息停在聊天框最上方，备注被他自己改成了小狗的表情。

　　：我在京海很想你QAQ

　　钟璨想到梁成玺面无表情打下这几个字忍不住笑。

　　钟璨：很快就来找你。

　　她学着梁成玺发表情。

　　钟璨：QAQ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钟璨把手机放在一边，准备写试卷。

　　来电铃声响起，来电人是林涵，钟璨放下笔接通电话。

　　“妈。”

　　电话那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钟璨听见林涵浓重的鼻音。

　　“璨璨，之前钟洪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呢？”

　　钟璨一时无言。

　　“过几天妈妈会回南城。”

　　钟璨还来不及意外，就听见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林涵告诉钟璨。

　　她要和姓赵的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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