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他为何那般

　　出发时间定在了三日后，宁珩向书院告了假，趁着这几日把家中事宜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

　　首先是宁姝的安全问题，他不放心她与噙霜两人独住在宅子里，哪怕暗处有宁江守着。原打算将宁姝托付给邝璋，但他毕竟是个外男，家里也没个主事的，宁姝住进去不方便。

　　思来想去，宁珩还是觉得崔府更加安全，虽然顾允泽也住在崔府，但他大半时日都得去书院，两人碰面的机会少。且他经先前那桩子事，短时间内应当也是没胆子作乱了。昨日他还诚恳地向宁珩表达了悔过之意，虽然送来的赔礼宁珩一个也没收。二来，崔府还有崔老大人坐镇，谅他也不敢如何。

　　宁珩在心里盘算，镖局里的人手大部分还在从北桓赶回来的路上，只余几个心腹留在淮安。此行他与老师和几名书院师长、同窗一道，老师身边是有护院随行的，一路上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到时阿沅身边留下宁江和宁海，宁风跟着他走，宁雪他则另有安排。

　　临行前一日，他亲自把宁姝二人送到崔府内院的垂花门外，再里面他就不方便进去了。顾锦悦早早就候在门上，见他们来了便在旁吩咐下人搬运箱笼。

　　宁姝这两日情绪不高，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从前宁珩出门赴学时，往往也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但那时她身边还有阿爹，后来阿爹意外离世，她身边就只有哥哥了。守孝期间，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透过一双哭湿的泪眼，看到的都是宁珩熟悉而令她分外安心的面容。不知不觉间，她对宁珩的依赖越来越深，以至于这样突然的离别，让她这两日夜里都辗转反侧。

　　宁珩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他又能如何呢？放纵自己的心念，只会将他和阿沅拉得越来越远，所以他哪怕再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拥进怀里，也只能紧紧地攥着拳头，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和阿沅回到世俗中正常的兄妹关系中去。

　　他留恋地抚了抚眼前人细碎的鬓发，狠了狠心转过身去，正要上马车时，就被身后小小的身影撞了个趔趄，僵硬地立在原地。

　　宁姝死命攥住他石青色直裰的一角，勉力压着眼中汹涌的泪水，哽咽道：“哥哥一定、一定要早点来接我回去，阿沅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宁珩的眼眶也有一瞬间的湿润，他蓦地转身，紧紧地把将将长到他锁骨处的少女拥入怀中，似圈住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就让他放纵一下吧……

　　依着少女如云的鬓发作掩护，他低了低头，在无人发觉处珍惜地、虔诚地吻了吻宁姝的鬓角，旋即坚定地扯下了环抱着他的双臂，几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夕阳西下，朴素的马车飞快地踏过青石板路面，渐渐驶出了巷子口，消失在了远方一望无际的瑰丽云霞中。

　　宁姝似丢了魂一般，哪怕马车在她们视野里已经缩小成一个黑点了，还是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方才她其实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这两日她感觉到了宁珩待她不同以往的疏离——在不经意间的对视时，他会率先移开目光；两人在一处时不可避免碰触在一起时，他会不着痕迹地挪过身去；用膳时，他也不再向以前那样关注她吃得多不多，不会主动给她夹菜，压着她多吃一点……

　　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宁珩变得不像从前了，甚至她隐隐感觉到，这次的远行，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所以她方才才会那么不舍、那么失态。

　　但宁姝始终坚信，宁珩永远也不会抛下她。也许只是因为他心里压了什么事情，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会重新变回原来那个她熟悉的哥哥。

　　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宁姝在心里祈愿，压下心底空落落的感觉，转身随着旁边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顾锦悦进门去。

　　顾锦悦原本是十分兴奋的，代入她自己来看，如果家中长辈都出门去了，自己能和小姐妹同住一处好几个月，简直不要太开心好吗！她本来还给宁姝设了宴，但看她如此难过的样子，还是摆了摆手让莲心去把宴撤了。

　　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们兄妹的感情也太好了，顾锦悦在心里嘀咕，她前年离京的时候，大哥打发她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就怕不把“嫌弃”两个人写在脸上了。不过她也知道，大哥是怕以她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在京城再待下去会酿成大祸。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呢？江南好玩是好玩，但她还是想爹爹和娘亲了。

　　这么一想，顾锦悦面上也添了两分愁绪，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没滋没味的，连带着底下的人也不敢多话，愁云惨淡的氛围直到第二日才逐渐消失。

　　顾锦悦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烦心事根本放不到第二天，反正暂时也是回不了京，还不如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在淮安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嘛，至少那起子讨厌鬼是见不着了，好吃好玩的也不少。是以她很快振作起来，正巧这日下学后课业不多，便拉着宁姝逛起了崔府。

　　原本客人上门，是要到主人家里去拜会的，但顾锦悦说这两日崔老大人到城外的庄子上垂钓去了，府内一切事务由她做主，这事两人也就暂且抛在了脑后。

　　崔家是淮渝大族，嫡系基本都在京城，顾锦悦的两个舅舅一个在京为官、一个外派河西，旁支也都各自开府，是以这宅子虽大，现下却只有崔翁和顾氏姐弟二人居住。

　　顾允泽住的地方在前院，与后院实际上是隔开的，书院里课业重，平日里他是不大往顾锦悦的院子里来的。

　　宁姝一边跟着顾锦悦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一边听她讲解府中各项事宜，惊叹于大家族中复杂沉重的规矩，这是她成长中所不曾触及到的。

　　更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崔府不仅院子多得数不过来，庭院里竟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泊，哪怕在其上泛舟，地方都绰绰有余。

　　进入新环境的新鲜感，极大冲淡了她心里的失落与不安。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日，她就恢复了以往生气勃勃的模样，和顾锦悦同进同出，早晨一道进学，晚间一起归家，两人相处得十足融洽，连钟杳杳也直抱怨道她也想来崔府小住几日，奈何家中没允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骑射技艺不断精进之余，宁姝也没忘了老本行，每日都要看至少半个时辰的医典，同时还兼顾着陆母的病情。在她不遗余力的治疗下，陆母的咳疾已好转了许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也只有夜深人静时，宁姝才会控制不住思念之情，去想这时候哥哥是不是已经到了灵溪？下雨时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会想哥哥在路上万一下雨了有没有地方躲，会不会着凉，路上会不会遇到山匪，他们在灵溪又会停留多久，还有几日哥哥才能回来……想着想着，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睡着了。待次日的天光照进来，夜里的胡思乱想也早已失了踪迹。

　　唯一让宁姝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顾允泽那似躲非躲的鬼祟身影。同在一个府邸里住着，难免会有撞上的时候，有时她眼见着顾允泽出现在前面假山的拐角处，正向她迎面走来，刚想着是不是应该上去打声招呼，走过去的时候人又突然不见了。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五次六次那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但她也着实搞不懂顾允泽为何视她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实在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反正两人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交集，再过几日也许宁珩回来，她也就要回家了。

　　冬去春来，两个月的时光在渐消的寒风和枝头新绽的嫩芽中流淌而过。几日前她就收到了宁珩的回信，说是已经踏上了归途，导致宁姝这两日都有些躁动，喜形于色的模样酸得顾锦悦都呛了她两句：“在我家里就这么不好吗？你家宅子那么小，哪有在我这住得舒服！”

　　宁姝忙安抚她：“崔府是很好，一个院子就能抵我家一整个宅子，但是老话不是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察觉到这话哪里有点不对。顾锦悦已经先笑出了声：“好好好，你这条小狗就回自己的狗窝去吧！”

　　宁姝也不恼，自己也禁不住笑了两声，便把这茬接过不提。

　　她正心焦不已之时，淮安城另一边的大宅里，有人比她更耐不住火气。

　　“都快两个月了，她就真的一次都没有单独出过门？！”关初黎听着丫鬟的禀报，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实在是气不过，拿起手边的甜白釉高足碗就砸在地上。瓷器碎裂时清脆的声响，吓得旁边的丫鬟噤若寒蝉。

　　这已经是这月来的第五回了。先前关初黎刚得到报信说宁珩出远门时，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学堂里动手太显眼，下学后路途太短，且人来人往，找不到好时机，而若在宁家动手，有宁珩这个解元郎在到底束手束脚，是以她这些日子只能蛰伏在暗处静待时机。

　　宁珩突然的离去给了她可乘之机，原本想挑个宁姝单独出门的时候下手，但不成想这贱人警惕心如此高，没有顾锦悦随同在一旁竟从不踏出崔府门半步。

　　不过没有关系，她不出来，总有办法逼她出来！

　　关初黎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竟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眸中却是一片阴晦，在满地的碎片中显得有些许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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