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黑素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翻黄历，郁圆感觉今天触得霉头有些多。从匆匆踏进电视台大厅被人泼了一身咖啡开始，郁圆整个人开始掉线。

　　那人一边道歉一边帮她擦拭胸前的污渍，并提议一起去一趟她办公室，她那有件衬衫可以给郁圆换。
　　郁圆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上衣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怎么也没能像往常一样挤出一个能安抚对方的笑容。

　　她如今自顾不暇，也没空多去纠结这杯咖啡。然而那姑娘太过抱歉，衣服直接送给她了。

　　由此，郁圆迟到了十几分钟才坐在会议室里。推开门的时候，负责处理她这事儿的人早已到齐。一群人肉眼看着就有些烦躁，不过他们手上已经准备好几个备案等着她来商讨。

　　节目是一个视频平台跟电视台一起合作的项目，算是广电比较看重的项目。
　　毕竟辩论中有些一针见血、有所特指的观点挺得罪人，要不是后台够硬也进行不下去。但这种节目，主办方的态度和做法对于参赛选手来说都很重要，今天郁圆这件事如果放任它发酵下去，估计会有很多选手会心寒。

　　不过节目组也肯花血本，不一会儿热搜上被其他爆料顶上。郁圆又不是什么正经明星说难听点也就是个网红，她的热搜没有那么难被撤下。

　　路人们转移阵地吃瓜，纷纷感叹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赶着吃流水席呢。

　　节目组那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几套方案摔她面前看郁圆自己怎么选。
　　只是他们做法有些得寸进尺，还想让郁圆将微博账号交出，之后一概由节目组保管。郁圆不愿意，跟他们掰扯了一下午，最后各退一步。
　　账号不交，但澄清要当着他们面编辑好发出去。

　　商讨后众人等着郁圆的手机开机，屏幕一亮，紧接着消息蜂拥而至占据满屏，消息提示音跟夺命符似的响个不停。
　　看见的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也太夸张了。

　　郁圆看到了很多人的名字，关心的也有，看戏的也有，嘲她的也不少，连远在云南赚大钱、声称不看综艺节目的邰蝶梦都闻讯来关心她。

　　这一刻她竟不合时宜的觉得自己社交圈还真不小。

　　公关大致如下：
　　先由节目组官方发布声明撇清郁圆与人员变动这件事，并对官方账号下发表违规言论的人发律师函警告处理。
　　再由郁圆登号上线发澄清。节目组本来是帮她拟好了话术，但郁圆觉得还不如直接点，噼里啪啦一顿打字，然后发出。

　　【1.辩论场上我只是作为论点的舌头而存在。】
　　【2.他人错误，我不具备连带责任。】
　　【3.法律条文或是公序良俗中没有一项是告诉我见义勇为这个行为有错。】
　　【视频】

　　视频是节目组临时帮她剪辑出来的，包含了未经剪辑的辩论赛原片，足以证明郁圆的言论没有问题。

　　发布之后，节目组这里公关开始帮她运作，塞了条#郁圆澄清#的热搜。
　　网上又开始乱套，有人信有人不信。

　　-

　　出了电视台之后郁圆直奔门口转交的咖啡店，乌子昂在那等着自己。

　　出事了之后郁圆第时间想到能帮自己的人也只有乌子昂，毕竟他路子多。他那边一收到郁圆消息就联系了认识的朋友，带着人一起来找郁圆。
　　不过他们到的时候她人还在电视台里开会，乌子昂就在门口稳着人等她出来碰面。

　　该说不说乌子昂这人在这方面上还挺靠谱，他带来了律师和公关公司（外包）的负责人。几个人在咖啡店里当即定了一套发函控评清流的流程。
　　专业的人负责专业的事，郁圆自己去联系叶岚那整理好事情经过。最后整合完材料之后晚上找个时间点发出去。

　　专业人士走了之后，留下郁圆和乌子昂。

　　一空下来，郁圆端着咖啡脑子里开始想背后人的目的。

　　“想把你名声搞臭呗。”乌子昂给她点了一块切块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之后你就算洗白了，带一波节奏你准又被骂得体无完肤。”

　　郁圆道了声谢，拿起勺子给自己挖了一口甜腻的芝士蛋糕，“不，这是长期影响，我在想短期影响是什么，挑了这个时间点。”

　　蛋糕的甜味进入口腔立即清扫掉咖啡留在口中的苦涩。

　　“短期？”乌子昂对她如今的事情不清楚，不敢妄加断定，“你最近的辩题不是被撤了吗？”

　　“你说有关系吗？”

　　乌子昂指了指电视台的方向，“除非是里面有人要搞你。”

　　郁圆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并不是电视台里的人，顿时面色深沉。

　　“有想法？”

　　“想到了一个人，但是感觉他没那么大本事。”

　　“别小看人了，不是这个人，会不会是他背后的人？”

　　“背后？”

　　郁圆摇摇头，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也需要时间来消化。

　　-

　　叶岚听闻这件事即刻与她取得联系，两人住在一东一西，交通上太耗时，干脆开了视频电话。郁圆征用了乌子昂电脑，在人家咖啡店坐了一下午，续了三四杯咖啡。
　　跟叶岚两人终于在天黑之前把东西整理好发给公关那。那边早有一套自己流程，收到之后迅速处理，跟郁圆要了微博账号密码，在合适的时候发出声明。
　　完善的证据链，加上公关标配律师函。将节目组安排的热搜顶到中上位置，控制好曝光量。
　　一套操作下来，负面影响总算压了些，但不可避免地就是有人不吃这一套。

　　热搜上的词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撤，又有多少人能了解到真相，这些没有定数。

　　-

　　结束后，两人一起出了咖啡厅，正巧遇上下班最繁忙那段时间。乌子昂已经够义气陪了她一下午，此刻不打算跟她一起堵在晚高峰里，自顾自坐地铁去了。

　　一路上车流如长龙般缓慢蠕动，红尾灯一盏盏亮起，映得夜色一片斑驳。
　　焦躁情绪蔓延在狭隘的车内，郁圆望着向天际伸展开去的道路，手里抓着方向盘的力道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距离她再次发博已经过去半小时，手机目前依旧是关机状态，因为消息太多太吵了。

　　-

　　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才缓缓驶进小区。她皱着眉，绕了一圈又一圈，每条小道两侧都停满了车。
　　郁圆平常不爱开车就是因为这小区不好停车，道路边划分的停车位都是先到先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侧方停进车位后熄火。但没下车，她攥着方向盘，合上眼，人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满脸的疲惫和焦虑。

　　小区安静得只剩下树叶随风而动的沙沙声和楼上住户走动上楼的脚步声。

　　如果非要给自己喂一口鸡汤，她脑子能想到的就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观众。

　　静下来发现，依然会饿会困，那就吃饭睡觉，没什么大不了。

　　此刻她饿了，想吃饭。

　　-

　　郁圆手中提着纸袋，里面是自己上午被咖啡泼湿的衣物，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上楼。

　　刚拐上楼梯口，目光却跟靠在她家门口的季来之撞上。

　　昏黄的楼道灯映着他的身影，眉头微蹙，眼里满是担忧。

　　见她上来，季来之手肘杵了下门，站好，快步迎了过去：“回来了？”声音低低的，透着掩不住的心疼。

　　她今天情绪低落，说话没留情面，“别告诉我你在这等了我一下午？”

　　季来之的沉默印证了她的猜想，这种行为让她觉得有压力，进而更加烦躁。

　　郁圆略过他掏出钥匙开门，但他跟在后头，挡住了楼道间的灯光。没有光源，郁圆摸黑试着开锁，钥匙捅不进锁孔让她有些不耐烦。

　　季来之说：“我看到你微博的澄清了。”

　　郁圆挫败地垂手，也不开门了，偏过头，没说话，脸上一副‘哦，所以呢’的表情。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这沉闷的氛围中，还是季来之先做行动。

　　“吃饭了吗？”季来之拿过她手里钥匙，“我给你做饭吃。”

　　“咔”一声，门锁在他手里一下就开了。

　　郁圆盯着门瘪了瘪嘴。

　　...

　　有人做饭不用叫外卖她自然开心。

　　进屋后季来之径直走向厨房，郁圆把包和袋子放下后去了趟厕所，坐在马桶上。

　　静默片刻，将手机开机。

　　先看了眼微博上状况，一些极端的言论少了很多，不算太糟。
　　她新发的微博下面渐渐开始有粉丝帮忙控评解释，这里要尤其感谢一个id叫436648875的人，指头向上一滑，基本每一条都有他。

　　某楼：这就开始洗了？
　　436648875：眼睛不用就捐掉，明明白白写这么清楚你是文盲？

　　某楼：感觉像自导自演。
　　436648875：这么爱挑刺，多吃点鱼。

　　...

　　他的回复总是被顶在最上，郁圆一眼就能看见。
　　他甚至单独作了张图，帮郁圆手绘了时间线，这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整件事。这条帖子被粉丝们自发顶在一楼，只要人点开就能看见。

　　照理说这时候郁圆不要有任何举动才好，可她真的被感动到。于是郁圆进了他的主页回关了他，算是她的回应吧。

　　逛了一圈微博后，再回微信。一条条去看关心她情况的消息，朋友家人回复，不熟的直接忽略。
　　这一看才发现，季来之真的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你在哪？没事吧？】
　　【如果看到了可以给我回个消息吗，很担心】
　　【我看见微博的消息了，知道你在忙】
　　【我在家等你】
　　……

　　她很难得的，坐在那反思了下自己刚刚对他的态度。

　　坐得时间太长，季来之来敲门提醒她吃饭了。

　　郁圆站起来才发现脚麻了，在里面龇牙咧嘴好一会儿。

　　他今天做饭异常的快，一锅番茄肉末米线，两人各盛一碗。

　　季来之坐在对面把碗递过去的时候还偷偷打量了下她，确认没躲在厕所里暗自伤神，松了口气才说：“还担心你会哭鼻子。”

　　“你想多了，我很坚强的。”郁圆抽出把筷子给两人分了，并不在意，“况且也不是最差的情况。”

　　季来之眉头微微皱起。

　　她把寻常人遇上都会手足无措的事情，竟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沉默一瞬后，他忍不住低声问她，“碰到过更糟糕的事情？”

　　郁圆自顾拨开汤面上的葱段，吹了口气，淡淡道：“人还活着就不算最糟糕。”

　　话音落下，季来之沉默看着她，灯光映在他眼底幽深难辨，思索着是否要继续问下去，最后还是作罢。

　　虽然她表现得很正常，最多比平常脾气差一些。但从她今天吃这餐饭时频频走神，就能看出这事儿对她还是影响不小。

　　吃完饭后，郁圆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好几次解锁了手机，指尖停留在屏幕上，最终没点进去，还是关上。

　　季来之此时已经收拾好桌面，将围裙摘下。他看着她反复的动作，默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别看了，一起去跑步吗？”

　　-

　　郁圆不喜欢跑步，但她真的换了一身运动服跟着他下了楼。

　　夜晚的小区沉静而空旷，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投下晃动的灯影。远处的高楼窗户里透着点点暖光，零星的狗吠声从某个角落传来，给沉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

　　两人沿着小区绿化带慢跑起来，凉爽的夜风迎面拂来，脚步踩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季来之的速度不快，郁圆前两圈还能跟着跑。但从第三圈开始渐渐地呼吸急促起来，胸腔起伏得厉害。
　　郁圆瞬间想起大学时被体测支配的那段时光，再跑下去他俩的关系只会变得岌岌可危。

　　于是，也是为了季来之着想，郁圆放慢脚步在他后面划水。刚想抄小路穿过绿化带，结果被季来之一个回眸抓住。

　　被抓住郁圆反而松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的跟他耍赖，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走，“不行了，你继续，我要回家。”
　　她站在路灯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带着几分埋怨。

　　怎么只有她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这人身上清清爽爽连呼吸都平稳，真的讨厌！

　　季来之站在那看她，没什么情绪，像是在等她缓过劲儿来。

　　她受不了这种像是在催促的目光，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差不多了，夜跑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是日常。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又折磨人又浪费时间，还不如看一集电视剧。”

　　他走过来屈着腿，跟她视线平视，“不是你说的，人生就是用来浪费的吗？”

　　突然被噎了一下，郁圆斜了他一眼，“别跟我贫，我认为不值得就不是。”

　　季来之微微睁大眼睛，认真地向她请教：“那什么是值得？”

　　郁圆答不上来，因为她此刻也不知道。

　　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更好？
　　这可能吗？

　　季来之没追着她要答案，拉着无精打采的郁圆回了家。
　　他能做的很少，只有帮她调好洗澡水，再温一杯牛奶放在桌上离开。

　　-

　　回去之后，季来之在沙发上敞着腿，头枕着靠背，眼神空落落地望着天花板静坐了会儿。

　　最后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从黑名单里拉出那个号码，拨去。

　　这是季来之这些年第一次跟季文石主动通电话。

　　电话拨出后，听筒里先是一阵空白音，短暂的静默后，电话被接起。

　　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略带些沙哑，还有几分不耐烦：“喂？”

　　“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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