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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糟糕。”
隔着一段距离,林霏清看到城门紧闭。
她有些歉疚地看向银元:“抱歉,今夜或许得在城外将就一夜。”
“您不用担心。”银元却道。
他驾着马,径直走向城门处,就着月光与火光,林霏清看到他停在侧门处,似乎与里面人交谈了什么,很快侧门打开,银元返回,向林霏清解释道:“大人给了我进出城门的令牌,您也可以同他要一个,很方便。”
林霏清:“……”
权势有时候的确是很方便的东西。
林霏清与银元一道穿过侧门,却在踏出门洞后,看到南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林霏清勒紧缰绳,她没想到南流景会来。
但现在看到他在这里,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听到动静,车帘动了动,两根节骨分明的手拨开车帘,像是知道她在哪,视线直直锁定她。
月色缥缈,南流景的面容被寒雾笼罩着,看不真切,像是志怪中蛰伏的妖精。
林霏清觉得,她一定就是文中被引诱的书生,明知前方危机四伏,却依旧心甘情愿沉沦下去。
马蹄在些微停顿后又继续向前,林霏清坐在马上,平视着南流景,雾气散去,她看清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南流景先开口:“听说你今日得了魁首,很厉害啊。”
林霏清抿唇,露出点笑意。
她该说些谦虚的话,可怒气发泄出去后,再回想起自己得了魁首这件事,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些小小的自得。
“还好吧。”听起来不太真诚。
南流景微微眯了眯眼,片晌有些轻佻道:“魁首小姐没用晚膳,现在饿不饿?”
林霏清想起南流景煮了素面,却只给她喝热水的那晚,反问道:“您又要请我吃饭了吗?”
南流景斜眼看她:“魁首小姐又打算拒绝我了?”
林霏清忍不住笑:“您今晚打算一直这样叫我吗?”
“嗯?”南流景懒洋洋的,“不可以吗?”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南流景问道:“想走走吗?”
林霏清怔了怔,不知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南流景太过敏锐。
其实这种情绪上的问题,林霏清向来是自己解决的,但或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起码此时此刻,林霏清很想同谁说一说。
“走走吧。”她轻声道。
“中秋那天你说要帮我推轮椅,这次得补上。”
“……好。”
很快街上只余下他们两人,月色明亮,林霏清在后方推着南流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片晌,林霏清先开口:“您为何出行总是爱坐轮椅呢?”
“懒得走路。”南流景道。
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林霏清轻轻勾了勾唇,双腿迈向前的过程,加上轮椅在石板路上滚动的极有规律的声响,很能方便她厘清自己的思绪。
从最初的最初起,她便不愿意为南流景带来麻烦,甚至后来发展到,讨厌那些给南流景麻烦的人。
但实际上,她与南流景成婚,就是想借助他帮自己解决麻烦。
这本就是别扭的。
而别扭的不止于此。
现在赵福一家已经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威胁,按理说,林霏清该同南流景坦白,但她却也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离开南府。
心中所想与行为不匹配,实在是标准的表里不一。
这种行为在她看的任何一本书里都是不对的,林霏清同样唾弃自己。
可事实就是,日复一日间,想留下的心情越发浓烈。
已经浓烈到林霏清无法忽视的地步。
漫长的沉默期间,南流景始终没有试图开口询问,安静的不像平日的他。
“您有没有过,该做,但是不想做的事呢?”终于,林霏清迟疑道。
南流景的回答很快:“多的是。”
听起来并不为此困扰。
“那您有没有撒过谎呢?”
南流景的声音带了笑意:“那更多了。”
林霏清有些无言,南流景的坦荡,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谈话继续下去,倒是南流景好像看出她的无措,接话道:“但不论是撒谎还是所谓的‘没做到该做的’事,其实都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行为,很多时候选择就那么多,没办法面面俱到,用不着给自己定那么高的要求。”
“可是我明明有选择,却还是选了一条不太好的路。”这才是让林霏清最难过的地方。
“你伤害到不该伤害的人了吗?”
林霏清沉默片刻,选择说了实话:“我欺骗了不该欺骗的人。”
“哦?”南流景的音调微微上扬,有些好奇,“骗谁了?”
“……您,我骗了您。”
……
沉默。
莹白的月光洒在宽阔的路上,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林霏清突然觉得推着南流景往前走,其实也是很累的。
她的速度慢下来。
有一瞬间,她很想松开手,休息一下。
然后,她听到南流景说:“那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脚下步伐乱了一瞬,林霏清一个趔趄,前头的南流景亦被闪了一下,慌忙扣住扶手。
好在她很快稳住,没造成什么后果。
林霏清听见南流景轻轻松了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诚恳道歉:“真对不住,您没事吧?”
“没事。”南流景道,“方才说哪了?你骗的人是我?”
得到林霏清承认的回答,南流景思索片刻,道:“赵福他们,没死吧?”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林霏清有些茫然,却还是乖巧回道:“活着呢。”
“那就行,”南流景的声音听起来很松弛,“骗就骗了,我这不没事吗?”
林霏清:“是真的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行了。”南流景不由分说地打断她,闲闲道,“再说了,我也有事骗你来着。”
林霏清愣住:“当真?”
“我发誓,绝对骗了你。”估计没保证过这种事,南流景的声音都隐隐带着笑意。
整场谈话都不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进行的,可这却不妨碍林霏清,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南流景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定然是扬着下巴,眼睑微垂,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中,或许眼角眉梢都带着不屑的意味。
并非傲慢,而是他真的不在乎这些。
这是林霏清认识他这么久,却近来才想明白的。
珍馐还是素面,有没有人服侍,旁人对他的态度,他都不在乎。他足够坚定,不会因为这些外物动摇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包容身边人做一些比较放肆的事。
可即使他一点都不在乎,也会站在她的角度,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事。
不用歉疚,不用自责,没有人会因此受伤。
次数多了,林霏清有时甚至真的觉得,在南流景这里,稍微胡闹一下,也没关系。
林霏清心跳变得平稳,垂眸看向南流景的背影,随口道:“那什么事对您来说才叫大事?”顿了顿,“生死,算大事吗?”
沉默良久,前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南流景的回答融入雾气,林霏清并没有听清楚。
还不待她细问,南流景便刹住轮椅,手上阻力传来,林霏清愣了愣,有些迟钝地抬头。
南府高大的府门矗立在眼前。
-
步入腊月,天一日比一日冷,白昼一日比一日短,某天林霏清起来,看到皑皑白雪落了满院。
也同样是这日,南流景回来,告诉她宫中传来消息,除夕那日,御驾将抵达燕都。
说这话时他眉眼舒展,显然心情不错。
林霏清:“皇上要回来了?”
皇帝回京,便代表攻城略地的战争告一段落,不用打仗,林霏清心里高兴,而南流景这样……
她忍不住道:“那您能歇歇了吗?”
南流景挑眉:“我看起来很不想干活的样子?”
“……”林霏清,“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就好。”南流景龇牙笑了笑,“我还怕不够明显。”
“……”
很快到了除夕当日,清晨,林霏清与南流景一道前往城门外恭候帝驾。
南流景前一夜还在处理公务,到时辰了是直接从书房到马车上的,这种场合,他也不得不出面。
顾念他的身子,皇后特许南流景在马车内等候,帝驾临近时再下车。
林霏清看疲倦的面容,忍不住道:“您睡一会吧。”
南流景揉了揉眉心,今日估计得忙一日,便也没逞强,只道:“御驾到了记得唤我。”说罢动身到里间休息。
这一等便等了许久,林霏清悄悄掀起车帘看,官道上百官已然各就其位,人海般看不到尽头。
南流景的车驾在队伍最前端,与其并列的是皇帝的两个子嗣,而再前面的,是皇后娘娘的御驾。
待会皇帝抵达后,便会与皇后同乘,在禁军护卫下巡城三周。
除了南流景与皇后,再没谁有在车内等候的资格。
林霏清看着不远处的小皇子与小公主,两人年纪都不大,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大冬天在这里站了得有一个时辰,且看手上并无手暖之类,脸都白了。
为了恭迎帝驾,从起床到现在林霏清滴水未进,就怕御前失仪,这两个孩子多半也是如此。
但皇帝还没到,百官间也有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且保暖的物件一应俱全,实在不必如此严苛。
林霏清怕他们撑不住,叫来宫人:“我这里有几块饴糖,麻烦你给两位殿下送过去。”
宫人却有些为难道:“皇后娘娘未发话,奴婢也不敢擅自行动。”
几块饴糖而已,皇后娘娘竟如此严格吗?
林霏清往皇后御驾处看去,重重叠叠的帘幕下,看不清她的身影。
犹豫片刻,林霏清道:“无妨,皇后娘娘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得她此言,宫人也不再坚持,接过饴糖,林霏清又拿出两个手炉来,让一道送过去。
小公主拿到糖后先是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欢喜地笑了笑,这才将糖吃下,而小皇子看了一眼糖,极为明显地吞咽了口口水,朝林霏清这边欠了欠身,却还是绷着脸拒绝了,看妹妹喜欢,又将自己的糖分给妹妹。
好成熟的小孩啊。
林霏清咋舌。
又等了一会,日头出来,渐渐没那么冷了,仪官前来,请二人下车,皇帝即将抵达。
林霏清到内间去叫南流景。
他睡得很沉,连着熬了好几夜,鸦黑的睫毛下皮肤泛着黑青,嘴唇也干裂的起了皮,姿态要比平时看起来松弛,也憔悴得多。
皇上回来,能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虽有些不忍心,林霏清还是轻轻晃醒了他。
触碰到南流景的一瞬间,他便睁开了眼,只是眼中盛着迷蒙,看起来要软和许多。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到时辰了?”
林霏清:“嗯,仪官已经来催过了。”
“行,走吧。”
两人前后下了车,与小皇子小公主站一处。
没等多久,远处传来兵马攒动声,林霏清几乎立刻便想起从前荷花村附近打仗的动静,脸色微白,双腿有些发软。
南流景站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撑住了她的脊背。
很快皇帝驾马抵达城门前,仪官高唱跪拜之礼。
林霏清低着头,听到马蹄声停在前方不远处,皇后下车,与皇帝说了什么,而后皇帝朗声笑了起来,看向面前乌泱泱的人群,扬声道:“起来吧!”
是个声音很洪亮,听起来就中气十足的人。
林霏清暗道,随着群臣站起身。
皇帝又看向两个孩子,简单说了几句,而后到南流景面前,抬手试图拍拍他的肩膀:“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南流景低着眼,微微侧身,皇帝的手便落了空。
目睹全程的林霏清呼吸一滞,又听南流景漠然道:“这是我应得的。”
这也太张狂了……
林霏清暗自心惊,小心去看皇帝的脸色,却见皇帝不仅没生气,反而哈哈笑了两声。
真是个爱笑的皇帝。
“行了,朕知道你有怨气,今日宫宴结束后便给你假,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高兴点,好不容易有机会带你妻子进宫玩玩。”
闻言,南流景面色稍微放松了些,扯了扯唇,俯身很不走心道:“皇上一路辛劳,早些入宫吧。”
还未说完,肩上便被皇帝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这次没能成功躲过,南流景才舒展开的眉飞快皱了皱。
皇帝见状心情越发愉悦,而后又对林霏清温和道:“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
还未说完,却听旁边传来两声轻咳。
皇帝被打断,看向声音来处,南流景放下掩唇的手,慢悠悠抬睫,催促道:“皇上,该动身了。”
“……”
回到马车上,林霏清想起方才的情景,有些疑惑:“皇上他……”
“莽夫一个。”南流景冷声道。
“我的意思是,皇上好像对我有些意见?”林霏清迟缓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皇帝在看向她与南流景时,虽说都是笑着的,但面对她时,却有股骇人的威压,细微,但也叫人无法忽视。
南流景饮了口浓茶,轻哼一声:“别理他,那老匹夫故意吓唬你的。”
林霏清:……
您对皇上的意见好像更大一点。
许是察觉自己的态度不对劲,南流景轻叹一声,放下茶杯道:“是他厌我在先。”
林霏清睁大了眼:“啊?”
南流景声音里带着讽意:“看不出来是吧?当皇帝的都惯会装。”
林霏清仍是有些不解:“可您为国做了这么多事,为何还要厌您呢?”
南流景摩挲着杯壁:“因为想掌权的是长姐,不是他。在兰安看来,若没有我,长姐会过得更自在些。”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其实兰安这样想也不错,从小到大长姐的确为我付出了不少心力。”
林霏清听着,仍有许多不解,比如皇帝既然讨厌南流景,又为何要与皇后成婚,又比如皇后是否知晓两人的矛盾,若是知晓,为何又不做调解。
可这些疑问在听到南流景稍显落寞的神情时全都问不出口了。
她想安慰一句,可她嘴却又笨的很,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那我也不喜欢他。”
南流景顿了顿,看向林霏清,少顷,眉梢轻挑:“真的?”
林霏清忙点头,想给予南流景些支撑:“真的。”她突然想到什么,明悟道,“所以他方才想拍您的肩,一次不成还拍第二次,其实是想趁机打您?”
“……”
“很有可能。”南流景一手支着下颌,努力控制住唇角上扬的趋势,“他力气一向大得很。”
林霏清也是挨过打的人,很能体会到那种感受,甚至南流景纸糊似的身子,被那山一样高大的皇帝拍巴掌。
她感同身受地皱起眉:“您疼不疼?”
“特别,特别,特别疼。”南流景一连说了三个特别,语调听起来极为委屈。
他气色本就不好,说出的话便十分可信。林霏清有些无措:“现在去找金太医来得及吗?”
“来不及。”南流景道。
林霏清没了办法,只能干巴巴地问:“那怎么办?”
南流景看着她,小臂上的衣袖垂落,露出白玉似的一节腕骨。
“你让我靠一会吧。”
林霏清舔了舔唇,觉得南流景可能是累糊涂了:“靠一会,就行了吗?”
这跟人饿了不吃饭却上床睡觉有什么区别?
“那你出个主意。”
林霏清便无话可说了。
她站起身,坐到南流景身侧,却还是试图给南流景解释:“您这样没用,受了伤得找郎中……”
还未说完,左肩上就压下一道重量。
林霏清瞬间卡壳。
两人都清醒时,这样的触碰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
光林霏清抱南流景都有两次。
他不舒服,事急从权。
可林霏清总觉得这次有哪里不一样。
距离太近了,林霏清能清晰听到南流景的呼吸,平缓悠长。南流景的气味逐渐蔓延扩散过来,将她彻彻底底包裹。
林霏清只需稍稍侧目,便能看到南流景绣着飞禽的官服衣摆。
她能看到他,能闻到他,能听到他,能感受到他。
不一样,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意识到这点后,心跳猛然变得剧烈起来。
林霏清甚至怀疑,这样大的心跳声,南流景是不是都能听到。
她轻咳一声,试图转移南流景的注意:“您感觉好些了吗?”
下一瞬,手背点上一抹冰凉。
林霏清低睫,便看到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落在她的手边。
南流景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背:“嘘——”
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林霏清立刻噤声。
喉咙微微滑动,双目紧紧盯着前方,尽量佯装无异。
却控制不住的,被身旁人吸取了全部注意力。
……
许久,那道呼吸变得细微规律起来。
林霏清稍稍动了下肩,也不见南流景有什么反应。
应该是睡着了。
先前奇怪的感受缓缓退去,林霏清微微侧头。
南流景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眉头紧皱,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把他扶到一边休息的打算被打消。
让他多睡会吧。
这样想着,马车猛地颠簸了下。
林霏清心提了起来,急忙去看南流景。
好在南流景没被这动静闹醒。
林霏清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方才叫南流景起来时,只是稍微触碰便唤醒了他。
她心下泛起不好预感,忙搭上南流景的肩晃了晃。
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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