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逐月（武士白东秀）

　　云被冷风吹合，天空由艳黄转成铅灰，视线暗了许多，柳巷里的花灯一只只亮起来，更显得草叶飘摇的荒园里苍凉无比。

　　东头有弯月形石池，西头有石板平桥和层层花街，曲廊倾颓，碧池干涸，残留着厚厚落叶，腐烂的枯树枝头蛛网横织。虽然已经破乱不堪，但依然能隐约看出这所宅子曾经的气势。“年少老成啊，那孩子。”老人忽然哈哈大笑，表情在吞吐的云雾中显得深邃无比，“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说出来的话，不像那个年纪的……”

　　“我以为你会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流月道。

　　“生气……当然会生气……”老人眯着眼睛，仿佛看不清眼前的风景，“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明白的事情，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教训了。”

　　不知由何，流月几次想要握刀的手，犹豫几番，最终不动声色地松软下来，轻轻垂在身侧。

　　他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只是情不自禁。

　　“宅子……我同意了。”良久，老人忽然沉吟，似在对他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流月一惊，目光立刻变得警惕异常：“你知道我的身份？”

　　老人笑了，望了他一眼，沧桑的眼睛浑浊而世故，露出一种仿佛阅人无数的表情：“你和那些人，都有着同样的眼神……黑暗，无休无止的夜一样的黑暗。你们是一类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顿了顿，吸口烟，又重重吐出，看着不远处仍旧在井边打水忙碌的白东秀，好似不经意地说道：“那孩子，他是光，会渗透一切。看着吧，你们之间……”老人对着流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光芒终究会吞噬黑暗的……”

　　隐有一声唳鸣，天空上的孤鹰飞过，飞得很高，很远，划过一道黑影，消失得很快。

　　流月漠然无语，良久才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离他远点。”

　　…………

　　黑纱婆罗，灯影沉沉，空气有些窒闷。

　　好不容易摆脱了白东秀的流月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手中随意翻阅着这几日的交易情报和卷宗，手肘倚着桌面，挺拔的身形稍倾，纤长入鬓的眉微蹙，唇角好看地抿起，侧面轮廓秀气非凡，配上清冷孤绝的气质，足以教人失魂。

　　九香和白面书生站在一侧，两人都没有说话。

　　可潜藏的心事却如那正在燃烧升腾的暗香，在半空中弥散，不为人知。

　　这样的男子，何以会沦落至如此之境！

　　九香望着他的侧颜茫然出神。

　　冷酷无情的命运犹如一只可怕的巨手，肆意拨弄着人的际遇，弹指间便将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压为一个俯首屈策的杀手，到死之后都要重复着同样的命运，不得解脱。而残酷的现实之前，除了顺应，又能如何？

　　他甚至没有怨怼，没有挣扎，接受得过分平静。

　　他从前也是这样，不管是误解或是伤痛，都一直一个人默默地接受。

　　流月忽然感觉到异样，望过去，正对上她的眼。

　　深邃的眸中映着光，刹那间令人迷失。

　　“你这样看着我，是有话要说吗？”指间将卷宗翻过一页，流月的话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是小人失礼了。”九香回过神，尽量掩饰好自己不小心泄露的情绪，随口岔开话题，“听说您今天见过那位画师了。”

　　“嗯。”

　　“他……见到您的脸了吗？”

　　“嗯。”

　　单个的音节，声音很淡。九香看了白面书生一眼，两人都神色复杂。半晌，才慢慢试探着问：“那画师，没有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吗？”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流月的眉毛微微一蹙，手中却继续在聚精会神地翻阅，没有回头看她，单刀直入：“你向来干脆，不会绕弯子。究竟想说什么？”

　　九香愣了愣，心底微慌，翻涌的秘密塞住了胸膛，她无法再开口，只是用力咬住牙，十分努力才浅笑出来：“只是有些好奇，身为凰佩的执有者，到底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清国最隐秘的细作，必是不差。对了……”流月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白面书生，“地主，我记得你曾经去东莱暗查过倭人。”

　　“是，不过已经按照主上的吩咐，作壁上观，派去的人都撤回了。”白面书生回答。

　　“查下去。”指尖轻点在桌面上，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要关心起来，想到沉香水榭里那场明显有预谋的暗杀，那个鹰一样的皮肤黝黑的倭人，白东秀和金弘道两人口径不一，他们要杀的目标究竟是谁？

　　流月若有所思，又重复了一遍：“继续查下去，我要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背后，又是什么人操控着这一切。”

　　“是，属下立刻就去安排。”白面书生垂头领命。

　　“不过……”他止住准备离去的人，又偏头看看九香，“为何一直没有看到人主？”

　　“人主正在执行任务。”九香解释道，“主上曾说，用于建造男妓馆的宅子的主人，必要时，需不懂声色的处理掉。人主已经带人前去了。”

　　流月听罢，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无视身后二人眼中的疑惑，手上的册本被重重按在桌面上，心底只有两个字。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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