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魔女

　　鹿童的出现，让艾玛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儿。

　　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中，“孤身一人”和“有人陪伴”是天壤之别。即使她们目前对彼此的战斗力看不上眼，可是只要有个同仇敌忾的伙伴，就觉得多了一线生机。

　　“你被抓来多久了？”

　　艾玛坐在床沿上，这房间没有椅子。从桌子摆放的位置看来，鹿童平时应该也是坐在床上吃饭。

　　“不知道，一个月？几个月？我白天可以在有阳光的地方自由行动，但是始终找不到出口。无论往哪边绕，最后都会回到扭曲的回廊。”

　　白天……看来这个空间还是处在正常的时间线里。并没有完全与外接屏蔽开来。

　　“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我偶然遇见过厨房两次，每次从那里拿两大袋麦片。至于水，很多走廊里都有饮水池，不用担心。不过麦片也快要吃完了，我没有把握再找到一次厨房。”

　　原来还有厨房。难道这不合常理的吸血鬼还能吃一些人类的食物？否则就算是干燥的麦片也不可能储存太久。

　　这孩子也太不容易了，就靠着冷水和麦片坚持了那么久。

　　可是……这就又带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为什么没有被杀掉？”

　　既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城堡里有吸血的怪物，甚至还笃定地认知那个毁容的女人是更可怕的存在，为什么他可以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除了有点营养不良以外，他露在衣服以外的肢体上干干净净，连一道伤痕都没有。

　　鹿童停止了向外观望的动作，低下头若有所思起来。

　　如果真如他所说，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超过一个月，那么艾玛应该不是他在这期间见过的唯一一个人类。之前被绑架的女孩那么多，其中应该也有几个胆大的，会尝试在城堡里稍作探索。

　　可是从他现在的反应看来，那些女孩应该全都已经不在了，甚至是当着他的面遇害的。

　　“这个房间……不，是这扇门……怪物在触碰到这扇木门的时候会很痛苦。不过这也不是我幸存下来的主要原因，我是在到这里一段时间以后，才发现了这个房间的秘密。”

　　用极低的声音说着这些话，鹿童仿佛是陷入了某段糟糕的回忆，追溯到了他一开始被困的时光。

　　“那个吸血的怪物对我没有兴趣，他只喜欢你这样的姑娘。至于另一个，她每次发现我的时候都会张开双臂缓缓走来，但是速度并不快，我只需要拼命逃走就行。”

　　一开始是夜里奔逃，白天休息。在找到这个破败的“安全屋”以后，鹿童总算可以在夜里也得以喘息。不过当发现有新人被抓进这座城堡时，他还是会冒险在夜间出门，看看能不能帮到别人，或者更好的情况下，能得到一点帮助。

　　“不对。既然这个房间是安全的，为什么你没能保住那些姑娘呢？”

　　鹿童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应该是记起了可怕的画面。

　　“是歌声……在后半夜，月亮开始西斜的时候，那个长得像女人的东西会开始唱歌。歌声吸引那些女孩，让她们失去理智……自己打开门走出去。”

　　让猎物自投罗网？这绝对是魔法的力量！对人类进行精神控制并不在寻常召唤术的范畴，只能是某些黑魔法或者魔法生物的力量。

　　从“有特定时间段”这点判断，那个女人是魔法生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说明她自身的魔力会在后半夜达到峰值。

　　既然那个女人可以使用魔法，那为什么自己不可以？艾玛又陷入了纠结。

　　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法生物，都是依靠自然中的魔素施法，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就算是用了高深的古语甚至龙语施咒，也只会是威力上的差异，不可能光是屏蔽掉她的术法。

　　终究是没找到对的方式么……

　　“除了吸血怪物以外，那个女人也害怕阳光？”

　　“不害怕，但是她更喜欢夜间行动，白天更愿意待在那个满是蜡烛的屋子里。”

　　时间紧迫，如果不找出破解屏蔽的方法，后半夜艾玛也将面临被“歌声”诱惑的危险。

　　现在唯一的线索是那扇门。那扇破旧的、带有缝隙的门。跟城堡里其余那些华美而坚固的门比起来，这木门根本就不堪一击。别说是强大的怪物，艾玛拼尽全力一撞也能把它破坏掉。

　　这木头是什么？或者这木头的表面有什么？

　　从鹿童的描述看来，那个吸血怪物并不会接近这个房间，而是静静等待猎物因为恐惧丧失生存意志的瞬间，才扑上去结果她们的性命。就好像玩弄猎物的猫那样，他并不想直接吸干这些受害者，而是希望她们在情绪的影响下，让血液中产生出什么特别的风味。

　　至于那个可怕的女人，她虽然对鹿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是也只是一路追随他到门口，最多伸手触摸门板。接着就会表现出类似被烫到的反应，迅速退开。

　　她的歌声似乎对小男孩也起不到吸引作用，只能在黎明来临时悻悻离开。

　　艾玛跳起身，凑到鹿童的身边，开始认真抚摸那扇木门。温润、光滑，就是寻常经年累月摩挲而成的木头触感。

　　她凑上去闻了一下，也只是老木头的气味，带着些许霉臭。并不是什么有特殊香气的珍惜木料。

　　传说中某些特殊的木头是有驱邪避凶效力的，甚至在秘银的作用被发现以前，猎魔人还短暂地流行过用特制木锥、木箭刺入心脏的方式击杀魔法生物，不过显然收效胜微。

　　早知道这么棘手，就应该要求携带一把秘银匕首的。眼前手上的这把连伤个普通人都有些困难。

　　是花纹么？门板上刻印了特殊的法阵？也没有，至少不在这一面上。

　　艾玛想要打开门去观察靠外的一面，这个动作把鹿童吓了一跳，坚决地阻止了她。

　　“还没有听见歌声你就发狂了么？出去找死？”

　　“外边不是还没动静嘛，相信我，让我出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击败她们的线索。”

　　“击败？”鹿童大骇道，“我们能逃出去就不错了！你还想着跟那两个怪物对抗吗？”

　　“那当然，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艾玛露出一个微笑，在找到了新的希望以后，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害怕。现在她开始回忆起接下这项任务的初衷。除了赚一点钱以外，还要彻底终结发生在这些女孩身上的惨剧。

　　一个怪物、两个怪物，有什么区别？反正都要消灭。她现在只想找到能够施咒的方法，让自己重新强大起来。

　　在艾玛坚定而炙热的目光注视下，鹿童终于松开了死死按住门板的手。

　　“如果怪物过来了……别怪我自保不放你进来。”

　　看来先前那些女孩被引诱出去，给他造成了相当程度的阴影。就算只是开门的一瞬间，面对门外那样两个怪物，一定也像是在死亡线上来回横跳了一遍。

　　“放心，不会让你暴露在他们跟前的。”

　　打开门，艾玛先是左右仔细确认了一下，走廊两边目前都空空如也。

　　她迅速闪出去，让鹿童在里边把门顶上，这才开始仔细摸索门板。

　　由下至上，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下边，没有异常；中间，没有异常；上边……有了，她的指尖终于产生了一点异样的触感。

　　那位置很高，艾玛的个子踮起脚来才能勉强够到。难怪鹿童白天出门也没有注意到不同。

　　从摸到的信息看来，这是一排三个，圆形的法阵。深深地雕刻在木板上。

　　奇怪的是这法阵上明明有文字，可是一个都摸不出来是什么字符。艾玛苦苦搜索记忆里所有古语的写法，形状没有一个能对上的。

　　什么法阵能冷门成这样？一个常见的字符都没有。至少应该有四大元素的字符才对啊，不然怎么能操控魔素。

　　这不对劲。

　　“鹿童，房间里有能让我踩着的家具吗？”

　　艾玛问完自己都叹了口气，房间里东西就那么几样。没有椅子，桌子和柜子就算两人一起搬得动，此时也不是让门户大开的恰当时机。

　　“没有……你发现了什么？”

　　“这门的最上端有几个法阵，我需要靠近看一下才行。”

　　“确实没有啊……要不等白天再试试？你快进来把耳朵塞上，说不定能挺到天亮。”

　　“之前的姑娘难道没试过把耳朵塞住么？”

　　门那头的鹿童沉默了。其实这个问题艾玛之所以先前没有提出，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魔法的力量必然不是作用于□□，那种诱惑的歌声一定是直接攻击到了灵魂的最深处，才能操控人的意志。

　　恐怕不管是用布还是蜡塞住耳孔，那些姑娘都已经尝试过了。甚至艾玛还设想，有人会在恐惧的作用下激进地戳破耳膜。

　　事实证明，那都没用，一个生还者都没有。所有徒劳的尝试都只能教恐惧更深一筹，让血液变得更加的美味。

　　在反复摸索无果之后，艾玛只能先退回房间。

　　渺茫的希望明明就在那里，可是怎么都不得其门而入。这让艾玛受尽了煎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从门缝看不到窗外的月亮，可是从洒落在地上的月光判断，午夜已经到了。

　　聊胜于无的，艾玛还是扯下裙摆的一角，塞住了自己的耳朵。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她也思考过让鹿童把自己捆绑在床上的可能。可是那床实在太单薄了，别说没有可以缠绕布条的栏杆，就算捆上了，用力挣扎也能让它彻底散架。

　　就好像如约而至般，那歌声缓缓响起。

　　起先是非常非常小声，就算取出耳朵里的布条，也需要屏息静气才能听见一点儿。

　　此时艾玛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大脑很清醒。但是那种危机感却是实际存在的，随着声音的渐渐逼近，恐慌开始如同阴影一般渐渐侵蚀开来。

　　“美酒让人陶醉……爱情让人心碎……罪恶让人着迷……而恐惧啊……才最是美味……”

　　可恶，布条果然不起作用，当声音出现在附近，艾玛已经能清楚地听见歌声里的每一个字。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她不够害怕，还是因为学习过魔法，总之她此刻还能勉强保持灵台清明，只是心神激荡。

　　那歌声重复着，一次一次又一次，调子有细微的起伏变换，可是歌词始终是那句。多听几次就可以轻松跟唱出来，朗朗上口。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魔音灌耳？

　　心里有一种欲望越来越强烈，想要打开门，去跟她一起，牵起手放声高歌，自由舞蹈。

　　艾玛一狠心，用匕首在大腿上刺了一下。虽然伤口不深，可是那阵剧烈的疼痛让她精神一振。

　　随着她的手起刀落，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这让另一个怪物也再也按捺不住。

　　无论在此以前他躲藏在哪里，蜷缩在哪个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总之，这个夜晚，这一刻，他第一次显露了踪影。

　　门外传来巨大翅膀的扑腾声，有什么东西试着撞了一下门板。从位置看来接近天花板，绝对不是那个女人。

　　随着一声惨叫，可能是遭遇了鹿童形容的“烫伤”，门外又安静了下来。连歌声都停了。

　　艾玛赶忙上前，试图从缝隙查看情况。

　　从那条缝隙里，她看见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那只眼睛没有眼白，是纯粹的红色，鲜艳欲滴的红色。只在正中心瞳孔的位置有一条细细的黑线，就好像猫科动物在强光下的竖瞳。

　　如果换作别的姑娘，此刻一定会放声尖叫。摸爬滚打着逃到墙角。可是艾玛反而在强烈的惊吓中变得格外清醒，理智告诉她，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

　　毫不迟疑地，她把匕首用尽全力刺了上去！

　　刺耳的尖叫声，跟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一阵不间断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像是肉眼可见的音波，震得木门晃动，震得墙面和天花板都掉下碎屑。

　　还好有布条堵住耳孔，才让艾玛不至于被震破耳膜。可是这冲击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用力捂住耳朵。

　　那被她刺穿了眼窝的怪物大力挣扎着逃开，在他强大的力量下，匕首被扯出了门板上的缝隙，留下一个新鲜的裂口。

　　从那个洞看出去，是一个巨大蝙蝠一样的怪物，背后生着一双肉翅，身子上长满了黑色的绒毛，长手长脚，指甲尖利。他的头也类似蝙蝠的样子，尖嘴猴腮，一对犬齿非常明显，即使是龇牙咧嘴的状态，也一眼就能注意到。

　　在上下乱飞乱撞了片刻之后，“蝙蝠”掉落在地，半趴在地板上，起起伏伏地似乎非常痛苦。

　　随着一阵好像蒸汽一样的烟雾从他身上蒸腾而起，巨大的翅膀开始收缩，最后吸纳回肩胛骨。他身上的绒毛也消失殆尽。

　　那怪物变成了一个眼睛上插着匕首的……裸体男人。

　　那男人很瘦，瘦到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好像走几步就要散架。

　　他回过头，剩余的那只眼睛回复了一些眼白，可是瞳仁还是刺眼的血红色。他好像非常气愤……这也是废话，脸上插着一把匕首，谁会不气愤？

　　“贱人！”

　　“你才贱！你全家都贱！”

　　艾玛条件反射般地回骂，这种小孩子斗嘴般的吼叫让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她释放情绪继续破口大骂。

　　“丑八怪！臭蝙蝠！不穿衣服！不要脸！！！”

　　鹿童眼见这一切，满脸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屋子正中央。怪物这次真是抓了个不得了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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