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做题家

　　择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吴夏璇暑假在图书馆时，突然接到了苏嘉与的电话。

　　“夏璇，你最近这几天有空闲的时间吗？”电话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没有，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吴夏璇听出了他的焦急。

　　“我奶奶前一段住院了，今天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她一直念叨着想见你一面。你如果有空闲时间的话，能回来一趟吗？”

　　“没问题，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

　　“那我帮你定今晚的机票吧，到的时候我去接你。”

　　夜班机总让人难熬。

　　落地已至凌晨，吴夏璇时隔近七年再次见到苏嘉与，竟觉得他如此陌生。

　　打开车窗的苏嘉与冲着她笑了笑，笑容难得疲惫，眼睛也通红。

　　“你这算不算疲劳驾驶？”吴夏璇有意缓和气氛，“其实我可以自己打车去的。”

　　“多年不见，难得请你帮忙怎么能让你自己去。”苏嘉与摇摇头，“奶奶前一段就一直念叨你，我觉得不能让她留这点遗憾。”

　　吴夏璇沉默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病床上的苏奶奶早没了印象中的样子。以往都和蔼的模样被氧气罩覆盖，裸露在外的手背瘦削，又充斥着各种青紫痕迹。

　　“你爸妈呢？”吴夏璇问。

　　“说是明天上午到。”苏嘉与摇摇头，“前一段有一桩大生意走不开，下了病危给他们打电话，火急火燎就订了机票。”

　　直至中午，吴夏璇才在病房见到了苏嘉与的爸爸妈妈。

　　“他们刚刚从东南亚赶回来。”苏嘉与在门外看着父母和奶奶说话，和吴夏璇低声聊天。

　　“其实我爸妈在东南亚做生意，很少会回来，也在S城买了房子，偶尔回国的时候会在那里住。之前我读大学，奶奶去S城住了一段时间，不太能适应环境，就自己在省城这边，只有保姆阿姨陪着她。”苏嘉与淡淡地说，“后来我才知道，高中的时候我爸妈原本想让我直接去S城，在那边上学，但奶奶劝住了他们，担心我突然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好。”

　　“小时候我总盼着他们能经常回来，和其他家长一样能陪我，后来慢慢也习惯了，人毕竟不能什么都周全对吧。他们给了我优渥的物质生活，只是没有陪伴而已，有多少人多年都无法实现这样的物质生活。”

　　“我还想着在Penn念书后，在郊区买个小房子，假期的时候也可以接奶奶来住一小段，让她感受一下‘洋老太’的生活。”苏嘉与说着说着笑了下，“以前看美剧的时候，奶奶会陪着我看，羡慕‘洋老太’花白着头发，还能穿时髦的衣服，在公园遛狗喝下午茶，我说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让她体验一下。”

　　苏嘉与有点低落，“可是我成长的太晚了。”

　　吴夏璇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奶奶的离去很平静，苏嘉与也很平静。

　　最后在墓碑前祭拜后，两人并肩离开，“夏璇，我补上欠你的那次游玩吧。”

　　吴夏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点头。

　　从机场出来，苏嘉与带着吴夏璇坐上了出租车，最终在一栋高楼停下。

　　“所以我们是在这里住吗？”吴夏璇抬头，目之所及处几乎看不到顶端，不由咋舌。

　　“对啊。请你来玩，当然要住最高处的酒店，看看漂亮的夜景。”苏嘉与了然于心，忙补充，“你就不要担心了，也不要多想，全程跟着我好好玩。”

　　“好的，我很期待苏导游的安排。”

　　电梯快速上升的过程中，吴夏璇不由得有种失重的感觉。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楼层。”电梯到达103楼前台的时候，吴夏璇揉了揉耳朵。

　　继续坐电梯上楼时，吴夏璇注意到苏嘉与手中的两张房卡，“我们住两间吗？”

　　“对。”苏嘉与注意到吴夏璇的表情，“你是害怕吗？”

　　“是有一点，我第一次住这么高的酒店，而且我觉得住两间的话，可能有点浪费。”吴夏璇说。

　　“如果是花费的话，你不用担心这个。不过如果是害怕自己一个人，那我可以陪你一起。”苏嘉与笑着说，“我这就去升级一下房间。”

　　推门而入，经过一个mini水吧，就看到了窗外的景色，没有瑕疵的蓝色点缀着朵朵白云。吴夏璇坐在窗台的软垫上，透过玻璃俯瞰遥不可及的地面。

　　“可以休息一下，一会我们一块边吃晚餐，边看夕阳。”苏嘉与说。

　　难得风和日丽的一天，两人在窗边看着天色由明转暗，吃下最后一口甜品，吴夏璇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我提前预约了靠窗的位置，今天的夕阳不错。”苏嘉与看着维港的霓虹，颇为感慨，“还好今天天气不错，不然景色可能就没这么好。”

　　“要不要体验一下微醺？喝点酒看夜景，多美好的体验。”苏嘉与提议。

　　“既然来一次，就要体验一下。”吴夏璇点点头。

　　118层的高度，不同肤色不同年龄的人在迷离的灯光下把酒言欢。

　　第三个穿着吊带裙妆容精致的美女从身边经过，吴夏璇看着自己一身休闲服，面露怀疑，“我需要去换条裙子吗？怎么觉得我跟这里格格不入。”

　　“舒服就好了，我们只是来这里喝酒聊天放松的。”苏嘉与摇摇头。

　　轻微酒精上头的感觉，再加上窗外难得的夜景，两个人聊着过去几年里自己的生活，也聊到未来的生活。

　　“你决定好去哪里读了吗？”苏嘉与问。

　　“还没考虑好，说实话现在才决定出去，还是有一点不利的。没有特别突出的经历申请一些名校会很困难，之前我也只是跟着社团暑假去支教了一次。还好我GPA一直不错，之前也考了雅思，现在算算还能用上。先看看吧，如果能拿到不错的offer就出去。”吴夏璇说。“你只申请了Penn吗？”

　　“也不全是，但Penn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初中的时候，我身边就有一两个同学准备去读美高，那时候我意识到，原来还能有更多的选择。我也想过高中去读国际学校，但是我爸妈不让，他们不赞同我本科就出去。”

　　“高中虽然不在国际学校，但身边有一些同学也准备尝试申请Penn,Yale,Ucl这些学校。后来有同学考语言的时候，我也凑热闹跟他们一起去了，成绩还不错。”

　　“后来了解到H大的内地招生，没想到我父母竟然同意我去。其实我渐渐明白，他们不希望我刚一成年、甚至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去到一个文化习惯完全不同的地方，担心我会遇到一些不友好情况，也怕我学到不好的东西。”

　　“可能是他们刚出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而且东南亚那边有些不好的事情，他们见得太多，心里就有了很多不安，担心我在别的地方也会这样。但是H大离S城这么近，他们很乐意我在这里上学，这样他们来看我更加方便。”

　　“他们给我攒了很多钱，我这两年也用着做了一些投资，有赚有赔吧，总体来说还是赚了一些，也逐渐理解他们在外奔波挣钱太难。其实哪怕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废材，只靠他们给我留的存款利息，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他们一直希望我过得好，一直鼓励我多出门看看，却又担心我在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会不适应，父母啊，总是这么矛盾。直到这次奶奶走了，我们才敞开心扉地聊了一次。”

　　“等去上学后，如果有机会，我想自驾从东海岸到西海岸，去看看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景色。”

　　苏嘉与轻抚着玻璃杯，说了好一会。

　　吴夏璇静静听完，很认真地问，“所以你会留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没有特别想留下的城市。可能只有去过很多地方后，才会发现我究竟喜欢哪里，在此之前，所有地点都是未定地。”苏嘉与说。

　　“你文采再好一些，就真的是流浪诗人了。”吴夏璇感慨。

　　“我有学历有技能，哦对了，我在H大还辅修了一些技术类专业。再加上家里留的钱，嗯，在哪里应该都活的不错。”苏嘉与说。

　　“别忘了你还有姿色，指不定到最后还可以出卖色相。”吴夏璇慢悠悠补充。

　　第二天起床后，吴夏璇被苏嘉与带去春园街一个茶餐厅吃饭。

　　并不大的店面桌子满当当，坐下就能闻到隔壁桌飘着香气的早餐。

　　没有冰的冻奶茶入口醇厚，茶奶味道交织，醇厚中香味充斥唇齿。菠萝油外表酥脆，咬下的一瞬间外皮酥的掉渣，与滑嫩的油脂共同滑入口腔，甜中微咸的滋味让她睁大双眼。

　　“这个菠萝油真的不错。”吴夏璇说道，“之前吃过的和这个对比差距太明显了。”

　　“这家餐厅味道不错，是一个本地同学带我来的，说这家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从他爷爷起就一直在这里吃。我每样都吃过，味道都不错。”苏嘉与指了指菜单，“而且之前老板一直不肯扩大店面，担心人太多了忙不过来。不过现在也在他儿子劝说下准备扩大店面了，说不定之后还会开分店。”

　　“你有什么推荐吗？”吴夏璇看了半天菜单犹豫不决。

　　“呃...其实每个都还可以，你可以随便点，点自己有兴趣的就行。”

　　吴夏璇在这家店吃的发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吴夏璇和苏嘉与在迪士尼乐园逛了一下午后险些中暑，吴夏璇嘴里吃着雪糕，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觉得大下午来这里，童话梦都快晒碎了。”

　　“现在的天气，哪里不都一样。”苏嘉与无奈摇头。

　　剩下的几天，苏嘉与也不再执着于带吴夏璇去别的景点，两个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从旧时的狭窄小巷到琳琅满目的招牌大街，累的时候就去咖啡馆和书店坐坐，饿的时候就去一些感兴趣的店子。

　　在机场告别时，苏嘉与还在不停念叨，“你定下想去的学校，一定要跟我说，如果需要我帮忙也一定要跟我说，文书我也可以帮你润色。”

　　“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吴夏璇冲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安检口。

　　吴夏璇最终决定去坡上。

　　定下学校那天，吴夏璇和苏嘉与打电话，听到电话那边有点惊喜但又疑惑的声音，“NUS很好，但我以为你会来我这边。”

　　“我想去热带国家看一下，一直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想去体验一下不同的自然环境。而且说实话，我还没拿到offer呢，等拿到再说。”吴夏璇笑着回答。

　　“你总是最厉害的。”苏嘉与由衷感慨，“夏璇，我相信不管你去哪里都会做到最好。”

　　吴夏璇只是笑笑，并未多加解释。

　　——苏嘉与，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去那里，毕竟那边可选择的学校更多。不过太晚了，我没有一开始就做好准备，现在去申请已经太晚了。

　　——而且你可以不考虑学费、不考虑各种花费，只用考虑学校和专业是不是喜欢。但我并不是你。

　　这次离别，是吴夏璇主动决定。

　　没能去外国语那一次，没能一起去北京那一次，她都无比绝望，仿佛天塌了一样。

　　这次终于可以不以他为目标，真正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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