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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假象
“假如,有一个处于一个洞穴中的地下室,其中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可以通向外面,而阳光可以通过这条通道照射进来。洞穴里关着许多人,他们从小就住在这里,头颈和脚腿都被绑着,不能走动也不能转头,只能看到前面洞穴的墙壁,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在他们身后有一个燃烧着的火堆,而火光可以将这些人不能看到的东西的影子照射到墙壁上,就像傀儡戏演员把木偶举到屏幕上去表演,被囚禁在洞穴中的人只能看到面前的墙壁上的影子,这些影子就是他们眼中的世界。
后来,洞穴中有人挣脱了枷锁,努力爬出了洞穴,他们终于知道了世界不止有墙壁上的影子,他们也第一次见到了真实的阳光。一开始,他们会觉得无法接受,长时间被囚禁在洞穴里,他们的眼睛已经不适应外面的阳光,阳光只会刺痛他们的双眼。
但这正是走向真实世界的第一步,在这个过程中放弃的人大有人在,但总会有真正勇敢的人可以无所畏惧地一路前行。”
——这,就是柏拉图著名的“洞穴隐喻”。
不远处好像有着水滴在地上的声音,不算密集,可能是外面在下着小雨,屋内有一阵腐朽陈旧的气息,在潮湿的天气里变得有些难闻,让人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可能要发霉的错觉。
躺在破旧病床上的青年挣扎着睁开了眼,看到了已经因为泛潮掉了不少墙皮的天花板,屋内的光线很暗,是因为窗户太小了吗?他觉得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刚想要坐起身来,病床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坐起身来后,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枕边——那里有一副眼镜,这可能是他已经养成多年的习惯性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他的大脑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空白后才渐渐恢复了思考的功能。
青年终于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程笑希,刚毕业后一个人去大城市打工,因为没什么钱只能租到不透光的地下室,但是很显然,这里并不是他的地下室,程笑希看向了自己左手边的铁门,他这是被关到什么地方了吗?
门外适时地响起了一些动静,像是电子音,接着是铁门弹开的声音,看样子这扇门装的还是电子锁,一个长相温和的男人走了进来,面带笑容地对他说:“你醒了。”
程笑希下意识地摆出了一副警惕的姿态,他自认为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见到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加害他的人,程笑希试探着开口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男人被问得一愣,程笑希觉得那大概是对方对他的问题感到意外的意思,他这几个问题是出乎对方意料的吗?
“奇怪……”男人小声念叨了一句,“你失忆了吗?难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失忆?
程笑希并不觉得他失忆了,他对自己过往二十三年的人生记得清清楚楚,连上一顿饭是在自己可怜的地下室吃的泡面连带泡面的口味都没忘!他顶多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已,难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罪魁祸首吗?
“我不觉得我失忆了,我记得我的名字和我过往的一切经历,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这,我记得我前一天还睡在我自己家里!”
男人来回按动着手里的圆珠笔,他还捧着一个写了东西的本子,在程笑希的角度看不到上面的东西,那会是关于他的吗?接着,男人说:“不……你听我说,这里是圣心精神病院,你是上个月刚来的患者,两天前你因为情绪激动被护理人员控制了,绝不可能在前一天睡在你自己的家里。”
精神病院?!这怎么可能!程笑希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精神问题,更别说严重到住院的程度了!可是面前的男人态度太过于诚恳,连讲述的过程都没有丝毫磕绊,完全不像撒谎的样子,再结合当下的环境……
程笑希四下环视了几圈,他身下的病床两侧甚至还挂着拘束带,远处的架子上挂着几个已经空了的吊瓶,这确实是一间会属于精神病院的病房无疑。
由于对方的话语与现实吻合的程度过高,程笑希不得不怀疑自己,难道他真的已经住进这里一个月了?失忆是否也能说明他可能确实有什么病……?
“我想,可能是你还不能接受自己住院的现实,所以把自己入院以来的记忆遗忘了,不过你不要害怕,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总会好起来的。”男人又对着他露出了那种和煦的微笑,甚至还起身来拍了拍程笑希的肩膀。
在这时程笑希注意到了挂在男人胸前的工作证——何医生,他记住了,“何医生,你要走了吗?”程笑希抬头问道。
“是的,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你记得配合治疗就好,护士会在合适的时候来通知你的。”说完之后,何医生就离开了这间病房,并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看样子这里的病人每个人都住在一间如同监狱的病房里,不过这大概是为了防止病人失控时伤害到别人?他记得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关在这样的病房里。
程笑希现在有点没力气,自从他醒过来之后便一直浑身软绵绵的,大脑也有些一运作就过载至疼痛的意思,种种来自身体上的不适让他不想再去纠结现下的处境,说不定他就是因为突然发病做了什么事才被送到这里的呢?程笑希就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来打开了病房的铁门,来人是一个看上去并不和善的中年男人,也许四十多岁了,身上却套着白色的制服,胸前的吊牌表明了他护士的身份——李护士。
他用沙哑的嗓音催促着程笑希快一点,程笑希被笼罩在了一层压力下,在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穿鞋出门后,李护士还是在他身后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真是磨蹭……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精神病什么时候能自觉点儿?”
护士是该这样辱骂病人的吗?程笑希心里不满,但是他不敢说,这个李护士给他的感觉很危险,他过去就不算个胆大的人,而且容易随大流,面对这种情况一般都会选择忍气吞声。
其他病房的病人们也都陆续出来了,他们排着队到了一个算是教室的地方,程笑希粗略估计了一下,一共只有不到二十个人,这所精神病院的规模也许不算大,此次把他们召集而来,似乎是每周固定两次的心理讲座。
程笑希坐在角落里打量着前面的人,椅子要比他们的人数多,所以有的人会坐在一起,有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坐着,最明显的就是与他斜对角的那个青年,他坐在第一排,而他身边一圈都没有人坐,好像其他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程笑希试图探头看上几眼,却不敢动作幅度过大,他只能看见那个青年利落的平头短发,以及微微偏头时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一定是个不好惹的人。
坐在程笑希身边的是一个少女,她身材瘦弱,穿着一条及膝的白纱裙——在这时候程笑希才注意到,病人们好像都没有穿着统一的病号服,这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少女的胳膊与露出的小腿上都缠着绷带,她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正在程笑希四下观察的时候,少女对他小声说起了悄悄话:“你好啊,299。”
程笑希一愣,“……299?是叫我吗?”这是什么名字?他对少女的称呼一头雾水。
“是呀,因为你是新来的,还没有称呼,所以我只好拿你病房的编号称呼你了。”少女说话又轻又慢,不但声音小,还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只是一句话,程笑希却突然灵光乍现地察觉到了什么,“你说……我是新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了他们之间还没有互相了解过称呼,那如果他已经来了一个月的话,总不应该还完全没有过交流吧。
“是的。”少女点了点头,程笑希立马追问她,“那我来了多久了?”
可惜接下来的问题让程笑希感到失望,她说:“嗯……大概快一个月了吧,前些日子你一直都在病房里,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不会马上和大家见面,但是大家都已经讨论过你了。”
“好吧……”又一次对何医生的话进行佐证后程笑希感到抓狂,这不是真的说明他不但丢失了一个月的记忆,而且真的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一个精神病了吗!
程笑希瘪了瘪嘴,然后问少女:“那大家一般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少女用缠着绷带的手挽了一下散落的碎发,笑着答:“你可以叫我芭蕾,他们都是这样叫的。”程笑希注意到她面色的苍白,连嘴唇都是灰白色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血色,裸露的脖颈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说明这个少女不健康得过分了。
坐在前排的人好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那人转过身来,程笑希原本看见及肩的头发和较为纤细的身形判断对方是个女生,却没想到是个有些清秀的青年,也许年纪没有他大,青年说:“芭蕾,怎么不多找我套套近乎呢?”
他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整个人都看上去有些散漫不正经,芭蕾似乎并不想理他,连带着失去了和程笑希交流的欲望,程笑希被尴尬淹没了,下意识地开始来回蹂躏自己的衣角。
“新来的……保护好你自己的东西,还有你自己哦?”青年又眯起眼睛对他笑了一下,还五指反复比划了一个抓握的姿势,接着就被他右侧隔着三个座位的女士呵斥了,“小偷,别老是招摇你那长了贱筋的猴爪子了,最好再闭上你聒噪的嘴。”
“教授,冤枉啊!这可不是我先开始说的……”他也许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程笑希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那个独自一人坐着的青年,转头向后冷冷地一瞥,瞬间所有人都再次安静了下来。
程笑希记住了那个眼神,以及那独特的下三白。
在前方讲课的医生好像已经习惯了现下的情况,他只会自顾自地讲着,似乎并不在乎眼前的这些病人有没有在听。讲座结束后,有着十五分钟的自由活动的时间,在这时病人们可以进行简短的交流。
程笑希注意到那个一直被众人避开的青年提前离开了,明明这间教室外还有警卫看护着,青年却可以不用遵守规定自由离开,难道他不是这里的病人吗?
芭蕾还是坐在程笑希的旁边,敏感细腻的少女注意到了他视线的归属,“你不要对那个人感兴趣,他是个可怕的人。”
“你知道我在看谁?”程笑希下意识反问回去。
“当然了,能够有提前自由离开的特权的人,足够特殊了,不是吗?”
好吧,程笑希必须承认芭蕾说的有道理,那个青年从坐在这里起,就处处都能彰显出他的与众不同,这当然会吸引到刚来这里的新人的目光,不过刚刚芭蕾的话是什么意思?程笑希追问:“为什么说他是个可怕的人?”
“他和坏医生们…是一伙的……他们都不是好人……”芭蕾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环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起来,小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程笑希能透过她的碎发看到那双眼睛里写满的恐惧。
坏医生?为什么是坏医生……难道这里的医生有问题?而芭蕾受到了他们的虐待?
在这之后情绪不稳定的芭蕾没有再理会程笑希,他也想过安慰一下这个对他表现出些许热情的少女,却终究不知从何下手,芭蕾似乎并不能听进去他的话,直到自由活动时间结束,病人们被挨个带回了病房,程笑希都没有再打听到有关那个青年的消息。
晚饭是通过铁门上推开的小窗递进来的,只有馒头、榨菜和粥,连真称得上是菜的东西都没有,程笑希觉得这可能还不如监狱里的伙食,根本没办法让他吃饱。
也果然,他到晚上就又感受到了一阵饥饿,饿得睡不着,却只能忍着。程笑希本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可这老旧的病床一直在发出令他更加烦躁的声响,他只好再次忍住自己翻身的冲动。
醒来之后接触到的一切对他的冲击力太强了,程笑希觉得自己一时根本无法消化这件事,但他又习惯了随遇而安,或者说得难听些——叫忍气吞声。对于反抗不了的事,他总是会选择得过且过。
只是芭蕾提到医生和对那个青年表现出的恐惧让程笑希颇为在意,不但芭蕾这样,其他人似乎也一样,还有那个挑衅他的被称为小偷的男人,眼底都根本藏不住对那个青年的恐惧,这让程笑希对青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份好奇心将在第二天就极快地得到满足。
一夜过去,程笑希睡得并不好,但李护士的喊声和铁门被甩开的声音吵醒了他,那个面相阴沉的中年男人再次对着他大吼,叫他快点下去做卫生。
后来程笑希才知道,做卫生其实是对表现好的病人的奖励,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可以离开病房自由活动,虽然还是会有警卫跟在后面监督,但能外出放风已经很不错了,这可能是他作为新人的福利?
在他被护士送到水池前的时候,程笑希愣住了,眼前正在水池旁来回涮洗拖把的人居然就是他无比在意的那个青年,青年穿了件短袖衬衣配休闲裤,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比其他病人要干净上许多。
他睨了程笑希一眼,说:“程笑希,过来。”
“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程笑希惊讶地差点叫出声,但他实在害怕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两个魁梧的警卫,如果他发出噪音也不知道会不会激怒他们。
青年又对他勾了勾手,程笑希踏着犹豫的步子走了过去,如果青年想要害他,他应该还是来得及喊救命的,可是……他又想起青年的特殊之处,会不会警卫们都跟他是一伙儿的啊?这个人叫他到底有什么事?可是程笑希又不争气的完全不敢不听对方的话。
待他整个人凑过去之后,青年探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你……相信自己有病吗?”
“……什么意思?”程笑希一头雾水,接着马上被青年捂住了嘴,“小点儿声,别让他们听见。”青年偏了下头暗示门外的警卫,然后反手将水龙头拧到了最大,让水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你相信他们说的话,相信自己有精神病吗?”
“我……”在刚刚醒来的时候,程笑希当然是不信的,可是短短半天的经历,他在外界环境的作用下已经开始去接受精神病人这个身份了,但是……“我,我其实……我不太想相信。”
青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接着对他展开了自我介绍:“我叫杨磊,或者你也可以像别人一样叫我恶狼,还想知道更多的事的话,下次手工课的时候来找我。”
接着,自称杨磊的青年将水龙头拧了回去,然后甩了甩已经被冲洗很久的拖把上的水,程笑希在杨磊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继续观察着他。
杨磊和程笑希的身高相仿,甚至比他还高上一点,也许有一米八五。程笑希觉得杨磊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沉稳的可靠感,他身材看上去不错,像是过去经常锻炼的人,年纪好像比程笑希大上一些,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
程笑希看得入迷,直到杨磊把什么东西放在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那是两个装了水的水桶,杨磊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去了,而程笑希只要负责拎着这两个水桶跟着他就好。
警卫脸上是有些不耐烦的,但明显他们好像不敢招惹杨磊,便只好把这些烦躁的情绪发泄在程笑希身上,其中一个警卫突然朝着程笑希的后背推了一把,用嫌弃的声音催他:“能不能走快点?”
程笑希一下子没站稳,水桶里的水都洒出了些许,另一个警卫直接把原本挂在程笑希肩上的抹布扔在了地上,还顺带着踩了一脚,“这么快就把地板弄脏了,先把这儿打扫干净了再走吧。”
程笑希伸手去拿抹布,警卫却不抬脚,还是在上面踩着,这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半跪在地上,他用余光看了眼两个警卫腰间别着的电棍,脑内已经在极速思考该说些什么求饶的话了,他见过被电棍电到抽搐的人的样子,他可不想吃这种苦头。
这时,已经走出一段的杨磊却突然返了回来,他直接俯身去扯那块抹布,然后抬眼看了一下警卫,说:“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两个警卫都没想到杨磊居然会回来帮这个新人说话,明明在以前、在他们的记忆中,对这个能被称为恶狼的男人几乎从来没有过好的印象,谁也想不到他会帮别人的忙。
警卫马上把腿撤了回去,干笑了两声之后又对着程笑希喊:“还不赶紧去干活儿。”以此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程笑希肯定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杨磊威风不代表他能威风,再说他和杨磊也不熟,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回来帮他一把,为了不继续惹麻烦,程笑希赶紧提了水桶和抹布跟着杨磊快速向前去了。
在这之后,杨磊都没有和他有更多的交流,也许是因为警卫一直监督着他们,程笑希一边老老实实地打扫着,心里一边想着刚刚杨磊说的话。
杨磊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杨磊问他相不相信自己是一个病人,很明显,他的回答是杨磊想要听到的答案,所以难道他确实是个正常人?杨磊好像是知道这背后有什么内幕的样子。
程笑希一时想不明白,但他觉得杨磊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可怕,也和其他人嘴里的不一样,甚至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在做完卫生后,程笑希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接着就是无聊的在胡思乱想之中度过一天。
每天晚饭时刻李护士都会专门进来一次,他会带着程笑希不认识的药,在监督他吃下去之后再离开,李护士说那是帮助他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的、以及治疗他病症的药物。
第二天,程笑希就明白了杨磊提到的手工课是什么意思,他一大早又被李护士喊醒,然后来到了之前听过讲座的那间教室。据说做手工是易操作的简单又基础的心理疗愈手段,病人们都很喜欢这种能放松的休闲时刻,只可惜美妙手工课每周却只有一次。
程笑希想起杨磊的话,便在入座的时候专门绕了半圈坐在了杨磊的对面,还像之前一样,杨磊的周围是没有人坐的,在程笑希坐下去之后,他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许多视线,其他病人可能都对他的行为感到意外。
看见他坐下之后,杨磊把原本桌子上放着的一叠彩纸都给他推了过去,程笑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想开口发问,却被杨磊用一个眼神阻止了,然后杨磊手指敲了敲桌子,程笑希顺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杨磊看的好像是彩纸。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程笑希还是顺着杨磊的意思摆弄起了彩纸,不过他不会叠什么东西,只能随便折着玩。
杨磊坐在他对面,突然就从裤兜里掏出盒烟外加打火机,点燃之后沉默地抽了起来,程笑希被这种嚣张的行为震惊到了,可警卫居然对这种行为视而不见。
他根本无法理解杨磊从哪儿变出来的香烟,打火机肯定也算是危险物品吧?杨磊到底是有多少特权啊!
程笑希一边腹诽一边摆弄着彩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摸到了一张不一样的彩纸,那张纸摸上去比其他的厚一点,他放在眼前观察,发现好像是两张纸被合在了一起,如果对着灯光,能隐隐看出里面写了字。
在这时候,坐在对面的杨磊咳了一声,像是清嗓子,引得程笑希马上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这下程笑希好像明白了,他心领神会地把这张纸又叠了几下,然后偷偷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这之后程笑希就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手工课能早点结束,他好回去偷看杨磊到底给他写了什么东西,居然还要用这么曲折隐蔽的方式传递给他,是在防护士和警卫吗?可其他病人明明都觉得杨磊和医院是一伙的,这背后的关系比明面上可要错综复杂许多。
在程笑希坐立不安地熬时间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争执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见是那个被称作小偷的男人好像又在找芭蕾的麻烦。
“芭蕾,你刚刚是不是又偷偷藏刀片了~?”小偷站起身来后再俯身向芭蕾凑过去,瘦小的女孩被男人压迫地不断向后,几乎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你不要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
“我当然是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呀,这桌子上原本有两个崭新的美工刀,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没有刀片了,那是谁把它们拿走了呢~?”小偷直接绕到了芭蕾的后面,然后伸手向着少女的大腿伸了过去,“让我看看……你是藏在这里了吧……”
芭蕾浑身颤抖着,娇小的身躯终于爆发出了力量,她一巴掌拍开了小偷伸过来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喊:“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小偷立马站直了,双手向上比了个投降的姿势,接着用了更大的声音喊:“护士——我要举报芭蕾私藏了美工刀的刀片,就藏在她大腿上缠的绷带底下!”
结果护士没过来,倒是过来了个五大三粗的警卫,他一伸手就想直接掀开芭蕾的裙子,芭蕾死死咬住下唇,也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裙子,可她的力量是不足以与对方抗衡的。
这时候小偷却又出现了,他抱住警卫另一条胳膊,作出一副“妩媚”的姿态,程笑希觉得这个形容词是最合适的,绝不是他的词库太浅薄。
“警卫大哥,这种事就让护士姐姐来做吧,您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呢~”他将自己的手掌叠在警卫的手背上,牵引对方去摸他的臀部,暗示意味十足地说:“比如这种事,你说对不对?”
警卫立马乐了起来,小偷一向喜欢做这样的事,程笑希都已经略有耳闻了,这个长了张漂亮脸蛋的男人行事一向放荡,从警卫到医生、护士、甚至是病人,都会成为他的目标。而此时在小偷突然凑上来转移了警卫的注意力后,教授也趁此时间去叫来了一位女护士。
护士拆开芭蕾大腿上的绷带后找到了被藏进去的美工刀,刀片因为被绷带勒紧,一端已经和肌肤相接,在力量作用下划开了肌肤造成了伤口。
程笑希趁这时候扫到,芭蕾在绷带被掀去后,暴露出的大腿上布满了丑陋的伤疤,像许多条小虫子扭曲地爬在上面,让他下意识地干呕,程笑希根本想不到一个白净的少女身上其他部位的肌肤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随着刀片被没收,美工课在这一场闹剧中结束了,程笑希急匆匆地回了病房,再三确定李护士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后,才把藏在袖子里的小纸片拿出来。
他背对着病房的门,把纸片藏在自己身体形成的阴影里,发现纸上写的字并不多,第一句是“不要相信医院的工作人员”,第二句是“尽量不要吃药”。
医院的工作人员指的都是哪些呢?程笑希思考着,是医生、护士和警卫这三大类吗?那么医院内的病人肯定是不属于工作人员的吧,意思就是病人是可以相信的?
第二句,不要吃药……这个有点难办,每次李护士都要看着程笑希把药吃下去才肯走,他觉得杨磊这么说,就一定是说明药有什么问题,肯定是会对他造成不良影响的药物,这让程笑希一下子就不敢吃了。
当天晚上程笑希就做了尝试,但是他根本反抗不过李护士,他发现他也许没有办法做到不吃药。于是程笑希选择从另一角度解决,比如在李护士离开之后,再抠自己的嗓子眼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只是这样做实在是有点恶心,还有可能在形成习惯后造成厌食。
当程笑希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的时候,第二天一早就被李护士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可能是过去就有像他这样不听话的病人,护士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不想吃药,或者说,他们确实对病人有没有吃药这件事十分在意。
李护士转身出了病房,过一会儿叫来了程笑希曾经见过的何医生,何医生还是那样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只是他说出的话却让程笑希觉得可怕。
“299,我听李护士说你出现了类似厌食症的行为啊,这可是一种慢性自杀现象,希望你最好不要再这么做了哦?”何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招手将已经站在门外等待的几个护士叫了进来。
他们朝着程笑希走来,这架势把他吓得要哭出来了,他根本想不到只是吐了一次药就能受到如此的重视,“不……我没有,我没有厌食症……”
在他颤抖着说着的时候,两个护士一左一右将他按在了病床上,然后由李护士来依次为他扣好之前一直在病床下垂着的束缚带,很快,程笑希就发现自己已经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一个将他的牙齿上下托起、强制他张开嘴巴的铁质器具扣在了他的脸上,这让程笑希无法再说出一句拒绝的话,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这家精神病院的可怕之处。
李护士又拿进来一个连接着导管的漏斗状器具,导管插进了他的喉咙里,那种感觉很恶心,他想吐,想让他们把这个东西拿走,但通通做不到,药混着米汤从顶端顺着导管被灌进了程笑希的食道里,这大概就像他曾经听说过的填鸭式喂食。
无助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眼泪也在争先恐后地从他的眼角流出,直到护士确定所有东西都灌进去,并确保它们已经顺着食道进了程笑希的胃里之后,才把那两个器具卸了下来,然后为他换上了一个可以使他没办法再抠着自己的喉咙把东西吐出来的铁罩。
“等明天吃饭的时间护士会来帮你把这个东西拿下来,为了确保你不会再做不配合治疗的行为,接下来的一周你都要戴着这个东西哦,当然,上课的时候可以取下来。”何医生向他补充解释,然后让李护士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带。
等那些人都离开了并关上了病房的门之后,程笑希才敢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的哭,扣在他脸上的东西有点像给大型犬用的止咬器,除了让他没办法去抠自己的喉咙之外,甚至还让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他好像终于懂了芭蕾为什么会说那些人是“坏医生”,从医生到护士,根本没有一个人把他们这些病人当作人来看待吧?程笑希觉得至少他在那些人的眼里根本算不上一个人,大概只是可以被强制喂食的鸭子,或者是可以被人类随意控制的狗。
什么“尽量不要吃药”啊……都怪杨磊,要不是杨磊那句话他才不会想到去把药吐出来,现在好了,他所有不吃药的办法都没有了,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刚刚的事情了,对于程笑希来说,他宁愿去吃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片,也不想再被导管插进喉咙里喂食。
在刚刚他全身动弹不得的最无助的时候,程笑希发现他第一个想到的渴望来拯救他的对象居然是杨磊,他的社交圈到底是多么的狭窄,才会让他第一反应是向一个刚认识几天并且完全不了解的人求助。
可惜杨磊没有那么厉害,至少在这种时候没办法回应他的期待。
就这样,程笑希过了几天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都不能张嘴的日子,直到下一次讲座,他早早地从听到声音起就等李护士来开门了,现在他无比老实地听李护士的话,短时间内可能都不会有反抗的心思了。
病人们出了病房后在走廊里排着队,程笑希发现警卫好像比以前多了不少,之前的讲座和手工课的时候好像只有四个,这一次翻了倍,变成了八个。
他等着队伍前进,却突然听到了前面的队伍里好像爆发了争吵,一个他没见过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把芭蕾推到了地上,瘦小的女生一下子整个人撞在了身后的墙上,却只能蜷缩起身体不敢反抗。
“贱货,你什么时候又藏了刀片自残的?你知道你这样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医生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继续抬腿踹向根本不敢反抗的少女,更可怕的是,他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去阻止他的行为。
程笑希想去帮那个可怜的女孩儿,但他在这些辱骂声中也开始浑身颤抖起来,他又想起了反抗的下场,他惊讶于没有人上去阻止的同时又想到,难道给他一个机会,他就敢出这个头了吗?
在程笑希因为自己的想法陷入了新的恐慌中时,那个被称为教授的中年女人走出来了,教授总是穿着整齐,连头发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她护在了芭蕾身前,就这样挨了两脚,医生才反应过来,而教授的发型也因此变得凌乱。
她说:“现在又到了警察来岛上的时候了吧,你敢在这种时候闹出大事来吗?”锐利的眼神从镜片后穿透出来,医生听到了这句话后好像僵硬了一瞬,很明显,教授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候突然闹出人命。
他跺了跺脚缓解尴尬,像作出一副今天是他放了她们一马的姿态,然后对着队伍大喊:“看什么看,赶紧去教室上课!”
教授将芭蕾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前后帮芭蕾拍打着身上的灰,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白衬衫上还挂着几个鞋印。教授一向是这样的,她对每个人都十分刻薄,总在说着令人难堪的话,却有着十足的好心眼。
而刚刚他们之间的对话,却让程笑希从中敏锐的注意到了一点——警察,原来这就是警卫增多的原因吗?医院害怕他们在这种节点闹事,正常的医院肯定不应该害怕检查,那警卫的增多是否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呢?
程笑希虽然不知道这间医院里还有什么秘密,但他知道无论什么医院肯定都不能虐待病人,从这一点上,这家医院做的事就一定是不对的!他现在多么希望警察能把他们解救出去啊,哪怕要他接受自己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人也好,至少让他换一个正规的医院吧!
进入教室后,教授特意坐到了程笑希的旁边,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两人并排坐着,都没有看向对方,教授只是身子靠近了他一些,低声说:“你去接近恶狼了,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恶狼?程笑希明白,这指的大概是杨磊,是杨磊在病人中共通的称号。“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很讨厌他。”程笑希问出了自己心里憋了很久的疑问。
“因为恶狼是个助纣为虐的人,他是医院安插在病人里的眼线。”
……助纣为虐?真的是这样吗?程笑希想起了做卫生时杨磊为他解围的事,又想起了杨磊提醒他不要相信工作人员的纸条,这绝不是一个完全站在医院立场的人会做出的事,“可是……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他还帮过我。”
程笑希感觉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教授似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了,他也微微侧过头去,发现教授看他的眼神有些微妙,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余的复杂的情绪,程笑希没有看懂。
杨磊还是坐在最前面的四周都没有人的位置里,一个人,他确实被所有人讨厌着,可他真的就是一个坏人吗?程笑希不相信,他觉得这背后一定还有着别的隐情。
在那次手工课之后,程笑希便和杨磊再也没有接触的机会,随着时间流逝,程笑希好像也察觉到了每天服药对他的身体带来的改变。
他开始整日里出现精神恍惚的症状,有时候视线里的东西都会发生错位与偏移,需要他甩甩脑袋集中精神才能维持正确的认知,与此同时他的睡眠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入睡程度极浅,经常在半夜中途醒来。
在频繁半夜醒来后,程笑希好像也发现了过去没有注意到的事,比如走廊里会传来警卫巡逻的脚步声,但还有其他的,像是从地板底下传来的声音,他开始怀疑地板下面其实还有着什么隐藏的空间,甚至还有可能有人在下面活动。
程笑希本来就胆小,在发现这件事后,他便经常因为听到地下的奇怪响声而害怕得无法再次入睡,这一点也让他本就在持续变差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某天夜里,程笑希再次听见了地下传来的窸窣响声,他想强迫自己回到梦里,这样好忽略掉那些令他害怕的声音,可是这阵动静居然变得越来越大了,大到他的睡意飞速地逃离了他的大脑。
程笑希感觉到,他斜后方的地板似乎发出了被人掀开的声响——有人从下面进到了他的屋子里。
他害怕得全身僵硬,想要装睡,又思考着是否要站起来向外面巡逻的警卫求救,但是警卫真的会保护他吗?能通过医院的地下密道来到他屋里的人肯定对医院的构造了如指掌,那么对方更可能本就是医院的人。
背后的人还在接近他,程笑希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现他早就已经醒了,那个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的那一刻,程笑希的心已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结果下一秒那个声音就在他耳边说:“别怕,是我。”——那是杨磊的声音。
杨磊又拍了拍他,程笑希才开始缓慢地把心放回肚子里,他转过头去,发现杨磊已经退回了那个房间内突然出现的通道口旁,他说:“过来。”然后招手让程笑希跟着他。
通道口下是一架嵌在墙上的梯子,无论梯子本身,还是通道的内壁,都透露着一股陈旧的气息,程笑希跟着杨磊爬了下去,来到了他之前从未进入过的地下室,下面的构造十分复杂,他还是跟着杨磊前进,然后进入了一个新的房间。
这间房间像是手术室,但正常的手术室不该是这般肮脏的,地上甚至还有因为没有打扫才不知道留了多久的血污,屋里的味道因此变得难闻,腥味与药味混在一起,让程笑希的胃部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抽搐。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试探地开口。
杨磊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也不管那椅面上是不是一样肮脏,程笑希见杨磊都不在乎,也只好捏着鼻子坐在了旁边。
“这里是这家医院的真相,做实验的地方,只不过已经荒废过一段时间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你真的是医院的人吗?”程笑希有很多问题,他还想问杨磊叫他下来是要做些什么,也许他该更警惕一点,但他又下意识地觉得杨磊不会害他。
“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啊。”
看着程笑希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还用清澈又充满信任的眼神望向他,杨磊没忍住笑出声来,“笨蛋,就那么信任我啊?”
程笑希在心里吐槽着我都相信你了你居然还要骂我,哪有这样的事啊?却没敢说出声来,只是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呢。”
“这是工程师告诉我的,你应该知道他,也是医院里的病人,是个平时也不爱与旁人交流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留着一把胡子,身高比你矮半个头。”杨磊向他比划着,程笑希的脑内逐渐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这个被称为工程师的男人平时总会端着一个搪瓷水杯,程笑希注意过他,他面相不善,长了一个鹰钩鼻,平时看谁的眼神都有些挑剔与阴森,总是皱着眉,给人不好惹和脾气不太好的印象,程笑希记得他好像因为有人碰了他的水杯便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他知道,你又是怎么下来的?”程笑希记得,他刚刚和杨磊下来之后,发现通道口上实际是落了锁的,很明显,杨磊想在下面自由行动,还需要一把钥匙。
“你知道小偷为什么叫小偷吗?我让他去勾引了警卫和医生拿到的。”
程笑希听闻后又瞪大了双眼,他也听了不少有关小偷的事,小偷不但喜欢四处勾引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给自己讨好处,还手脚不干净,喜欢小偷小摸,经常偷其他病人身上的东西。
同时程笑希还记得他听说过,曾经小偷想接近杨磊,结果被杨磊当场卸了胳膊,小偷拖着脱臼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却因为他惹得是杨磊,导致自己还被以前照顾过他的警卫拿电棍威胁了,之后他看见杨磊都是绕着走的。
在这种情况下,小偷居然还会暗地里帮杨磊做事……?!这有点太过于超出程笑希的想象了,原来其他人躲着杨磊都是假装的?
在看着程笑希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幻后,杨磊从中获取了些许快乐,“好了,今天满足你好奇心的环节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
“明天的讲座上,我希望你去挑衅工程师,然后和他一起被关进禁闭室,到时候工程师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事关我们是否能离开这家精神病院,你如果相信我的话,就按照我的话去做,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
程笑希见过警卫惩罚不听话的病人的样子,只要反抗,就会被警卫踹在地上,或者是被电棍电到抽搐,如果他按照杨磊的话在课上闹事,那他一定是要受不少皮肉之苦的。
可是……杨磊又说这事关能否逃出精神病院,如今他已经见识到了藏在病院下的黑暗的一面,此时他身处的布满血污的手术室就是证据,想要摆脱被控制和虐待的生活,他只能选择相信杨磊。
再三纠结后,程笑希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我可以,我能做到。”
杨磊像是鼓励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程笑希的耳边对他说:“我相信你。”短短四个字,突然给了程笑希许多力量,现在他肩负起了一个使命,这种想法让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责任感,他一定不能把事情搞砸。
人越看重一件事,就越会为之紧张,程笑希自然也一样,他在被杨磊送回病房后,原本他就是半夜醒后很难再次入睡的状态,这下子更紧张得睡不着了,直到快早上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多小时。
讲座时间,他谨记着要和工程师闹出矛盾的事,为了不显得太突兀,程笑希瞄上了工程师不离身的搪瓷杯子,他挪到工程师旁边的座位上,突然暴起把杯子里的水向人脸上泼去,再然后把杯子重重扔到了地上。
杯子落地的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工程师的眼神也让程笑希吓得心里打鼓,他因为大脑充血而颤抖起来,工程师站起身一手揪着他的领子,另一手一拳抡到了他脸上,程笑希瞬间感受到双耳间一阵嗡鸣,他的眼镜都被打飞了出去,人也因为站不稳而后退了两步。
“你找死。”工程师啐了一口,就再次冲上来把程笑希按在地上同他扭打在了一起,他一个一米八多的年轻小伙子居然完全打不过眼前这个比他矮上半头的苍老中年男人。
程笑希护着自己的头,身上好像哪里都在痛,他心里想杨磊不会没告诉工程师这些计划吧?怎么真的要把他往死里打啊……真的痛得他感觉自己都要吐出口血来了,或许他真的不该去动工程师的宝贝搪瓷杯子。
直到警卫将他们两个拉开,再一起关进禁闭室后,程笑希才确定工程师只是演技太好了,对方确实是按照杨磊说的计划来的,但程笑希总觉得工程师因为他对杯子动手所以执行计划的同时对他报私仇。
在讲座上公然大打出手,他们两个人被罚在禁闭室里关三天,关禁闭的时候没有饭吃,而且禁闭室里还有监控,来监视他们不会继续在里面闹事。
程笑希刚在心里吐槽着这有着监控,他们到底能怎么实行计划,结果下一秒监控室内外的灯就全部熄灭了,没有窗户的房间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外面的走廊上也热闹了起来。
工程师拉着程笑希说:“现在跟我走,我们的时间不多,要在被发现之前逃出去找到警察。”
程笑希下意识问:“我们怎么逃出去啊?”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叮当哐啷的声响,工程师转动了禁闭室内铁桌子下的桌腿,桌子在他的破坏下倒塌,一个隐隐冒着光线的地道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快走。”工程师说完就先一步跳了下去,程笑希紧随其后,他开始不理解这个计划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作用好像就是跟在工程师后面跑。
禁闭室以下的通道与他前一天晚上被杨磊带去的好像不是同一个,这条通道更加阴冷,而且人工装修的痕迹极少,狭窄到可能只有一人半的宽度,内部十分潮湿,两侧的壁上还挂着污浊的水珠。
程笑希不知道自己跟着工程师跑了多久,他只知道感慨对方真是老当益壮,体力比他好多了,他都快要跟不上工程师的速度了,一路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像是燃烧般传来剧痛,他的双腿也逐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仿佛不再属于他的身体一般。
时间在这种疲累中变得无比缓慢,道路像是没有尽头,程笑希感觉自己再到不了目的地他就要死掉了,也许工程师只要自己跑出去就好了,他要是累得晕倒在这里,可能马上就会被抓回去,希望那时候杨磊的计划成功了还能回来救他……
一个眨眼的时间,眼前有一阵明亮的光线刺破黑暗,照亮了程笑希被睫毛上挂着的汗水模糊的双眼,他好像终于跑到通道的尽头了——他逃出来了。
工程师转头拽着他的胳膊,对他说:“再坚持一会儿。”
通道外的世界是明亮的,流动的空气也是不同于狭窄通道的新鲜,他火烧的肺部被清凉的空气洗礼,程笑希这时才发现,他好像处于一座岛屿上,通道外的世界能遥遥望到墨蓝色的大海。
程笑希回头便能看到一座标志性的建筑,很明显就是一直关押着他的圣心精神病院,他被工程师拽着前往了远离医院在建筑群边缘的小平房,见到了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
“你们就是这次来岛上的警察对不对?我是来帮你们杨队送消息的。”
“杨队?杨队现在还活着?”青年的眼神亮了起来,他的另两个伙伴将工程师和程笑希接进了屋里,然后出去将门关上,似乎是在门外把守着。
接下来,程笑希终于知道了有关圣心精神病院的一切真相。
与这座岛屿相邻最近的只是一座小县城,县城上时常会有人消失,他们多是社会边缘人物,或是有着逃离现实生活的想法的人,这些失踪案不止出现在小县城上,却一直没有受到重视。
这些特殊的一系列案件被压在了杨磊所在的小队上,即使他一直有心调查,上级却一直都不给他批调用更多警力的许可文件。
在多年的追查中,他们终于锁定了这座海上的孤岛——离岛,岛上的圣心精神病院是有着正经的经营许可的,而一般人也不会把失踪案和一家病院联系到一起。
可是在海岛上建医院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杨磊从收集到的零散信息中猜测这家医院和失踪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似乎有着一条灰色产业链,失踪人员都被关押进了医院,而后被强制诊断为精神病,医院再在这些不能反抗的病人身上试药或是做人体实验。
当杨磊把这些调查到的信息汇总写成文件递上去之后,却再次被驳回了,据说在杨磊还没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上面早就派过警员上岛,但面对精神病院提供的一系列合法手续,他们根本没有强制调查的理由。
再后来,杨磊没有给他的小队留下任何信息的离开了。
他的何副队——代号487的青年接替了他的位置,也只有487知道他一定是去调查精神病院的事了,在这之后,每时隔几个月487都会带着人以检查手续的理由上一次岛,虽然每次他们都突破不了院长那一关,他却不愿意放弃。
而杨磊则是在当时孤身一人上了岛,他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异想天开的办法——向院长投诚,杨磊谎称他想加入院长背后的团伙,在这种情况下他只会有两种下场。
一种是院长相信他并接纳他,一种是直接杀之灭口,无人能够知晓,很显然,前者的概率可能连后者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但杨磊赌到了,只是院长并不信任他,而是用药物控制着他,并把他一样收容进了精神病院,但杨磊同时获得了一些特权,以及他最需要的——调查精神病院的机会。
杨磊需要在院长面前表演自己的忠心,首先他就不能和医院内的病人表现得太熟,所以他一手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被所有人恐惧和厌恶的形象,以此让院长对他放弃警惕。
杨磊还知道487在他消失后会每隔一段时间上岛调查的行为,487很了解他,只是他暂时没有能和外界接触的办法,直到杨磊接触到了工程师,工程师是和院长建立这座医院的元老之一,并且在当年一手参与了医院建筑的规划。
工程师知晓医院内的一切秘密通道和隐藏空间,在他和院长闹出矛盾后,他也被院长关进了精神病院,原本的地下空间也因此被院长废弃。
院长时刻提防着工程师,自然也见不得杨磊和工程师接触,或者说,他见不得一切熟悉了病院的人同工程师接触,只有程笑希这种新人才有可能在这种医院高度警惕的时刻,帮助工程师进入可以通向外面的禁闭室。
杨磊并不能够通过地下通道去往所有人的病房,其中他能利用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偷,另一个就是程笑希。
这次的计划杨磊谋划了很久,程笑希的入院让他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首先需要程笑希帮助工程师进入禁闭室,然后他连同其他人在院内把事情闹大,工程师趁机逃出去向还未离岛的487等人报信,如此里应外合,证据确凿,这个案子才能成功申请到调查许可。
在工程师给487讲述杨磊的计划时,杨磊正在院里纵火,教授教了他用一些表面无害的东西调配成易燃液体的配方,杨磊用他抽烟的打火机点燃了它们,警卫们一边要马上去打水灭火,一边又要控制着开始作乱的病人们。
医生和护士们真恨不得把这群该死的精神病全都烧死在里面,但外面有警察上了岛,他们无论开门还是不开门,可能面临的都是死路一条。
杨磊直接抢了电棍握在手里当棍子使,真动起手来医生是打不过他的,他也成功闯到了医院的大门,在漫天火光下走出了这座布满阴霾与黑暗的精神病院,为所有人带来了属于门外世界的天光。
程笑希还呆愣地在远处站着,看着那个被其他两人称作何队的青年冲了上去,他看起来激动地快哭了,原来……原来杨磊居然是警察啊,程笑希出神的想着。
好厉害的人,一个人上岛,一个人卧底到精神病院里,用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谋划着这一切,最后可能他没有救下所有人,但他成功了,成功地揭破了已经盘踞许多年的一大黑暗阴谋。
可能是刚刚受到了烟熏,杨磊全身上下都有点在煤炭里滚过的样子,脸上也灰扑扑的,但程笑希就是觉得他很帅,这可是他们所有人的救世主。
小偷,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人猥亵后被强迫着干肮脏的勾当,因此染上了一身恶习,同时对依赖其他人上了瘾。
芭蕾,父母离异后跟了已经年迈的奶奶,长年被校园霸凌的少女,在幸福的童年时她曾学过舞蹈,可在她无止境的通过自残来寻找现实感后,梦想也一样离她远去。
教授,投身事业从未组建家庭的女强人,权威的医学博士,在一次手术失误后引咎辞职,愧疚使她想要放弃一切。
工程师,因妻子意外去世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而后又被恶人利用,因此活得浑浑噩噩,妻子留下的搪瓷杯子就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们都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生活的普通人,在被关进精神病院后,因为想要放弃过去的一切,轻易地接受了成为一个精神病的现实,在长时间的服药后都产生了症状不同的精神类疾病。
而程笑希,他真的只是一个社会边缘人物,在夹缝中努力的生活,却和这个世界没有多少紧密的联系,连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去急切的找他。
也许他被卷入这件事后,本该是在日复一日的服药中变得神志不清,或是早早地被选中作实验体,成为在病院中时常出现的那种悄悄消失掉的病人。
还好有杨磊的存在,还好有杨磊救了他,只是,他可能又要回到过去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了。
程笑希知道,无论他对杨磊多么感兴趣,他们终究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今天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
“杨队,那个小眼镜又来找你了!”
“都说了别叫我杨队了,我都退休了。”
因为服了太多精神类药物,在处理完圣心精神病院一系列案件后,杨磊主动提出了辞职,他当初亲手做了一个葬送掉自己警察职业生涯的决定,但他从不后悔,因为那是他不能不去做的事。
所以在这之后,他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只是偶尔还会坐在队里充当普通文员。
杨磊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甚至还摸了下鼻子,然后收起手机起身出去了。
“狮子,你说杨队是不是谈恋爱了啊?”487再三确定杨磊已经走远后,先关上了门,再凑到狮子旁边偷偷八卦。
“这不是肯定的吗!你没发现他最近整个人都精神了吗?天天看着手机笑,以前他看咱们可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也是,我昨天还看见他和那个小眼镜拉手了!”又一个人凑了过来加入了这场八卦。
然后他们凑在一起的三个脑袋挨个被文件夹敲了一下,一个看上去颇为严肃的男人开口就是语气严厉地催促着,“狮子幻贺都不干活是吧,87你别以为现在你成了何队了我就不敢说你了。”一下子几个人马上就闭了嘴各自散去干活儿了,可见说话的人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之威严。
接着他却又突然开口补充了一句:“杨队都三十多了,谈个恋爱还不正常吗。”87在旁边小声嘀咕着,“果冻你这不也是挺八卦的吗……”然后再次挨了对方一记眼刀。
而此时,杨磊正跟被称为小眼镜的程笑希并肩走在街上。
杨磊因为以前就是个工作狂,从来没有赶时髦的细胞,明明还算个年轻人,穿得却跟老大爷似的。程笑希倒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无论是脖子上装饰性的项链还是脚踩着的造型夸张的鞋,都能体现出他身上洋溢着的青春气息。
在圣心精神病院一案落下帷幕后,程笑希壮着胆子去找过一次杨磊,并提出想约对方出去吃饭的事,当时杨磊的眼神好像挺诧异的,他还跟程笑希说:“这都是我该做的事,你不用额外感谢我。”
但程笑希不想放弃,反过来说:“我不是来感谢杨队的,我是想跟杨磊一起吃饭,可以吗?”
他眨着眼睛看着杨磊,目光有点可怜兮兮的,这让杨磊喉咙在不经意间滚动了一下,然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好”。
从病院里出来之后,程笑希发现杨磊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好像弱了很多,也许那种凌厉都是当时的身份需要?褪去了那一份光环后的杨磊更像一个普通人了,这让程笑希觉得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也给他的小心思带来了更多的勇气。
程笑希也不确定杨磊这种耿直的人民警察,整个人都是大直男作风的人会不会对同样是男人的他感兴趣,但他就是想要试一试。
结果就让他这么一试,还真就成功了。
杨磊以前基本整日里都在忙,从来没有把时间用在自己的生活上,更别说娱乐了,连游戏厅都是跟着程笑希第一次去的。
程笑希在这时候发现了杨磊好像很有玩游戏的天份,无论是哪个游戏他上手都快得不行,当时游戏厅里办活动,挑战成功后可以获得一个彩虹小马的玩偶,老板说这活动开了之后还没人成功过。
程笑希就马上看向杨磊,问他愿不愿意试试。杨磊可能只思考了一秒,就回答他说:“好啊。”
接着杨磊就凭借他无与伦比的天赋完成了老板口中的不可能的挑战,然后把那个彩虹小马递到了程笑希怀里,程笑希看了看怀里的小马,又看了下杨磊嘴角挂着的微笑,像偷袭似的飞快地在杨磊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没敢回头的直接跑掉了。
第二天,杨磊就跟程笑希在一起了。
是杨磊抱着束玫瑰花去程笑希家门口表白的,他可能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浪漫这一把,把程笑希害羞地满脸通红,在他还震惊于自己真的追到杨磊这件事时,杨磊已经进了他的家里顺手把门反锁上,然后把他按在墙边吻了上来。
程笑希的力气肯定比不过杨磊,只能被按着亲到杨磊满意了为止,等杨磊亲高兴了还要问他:“昨天怎么自己一个人跑了?”
“我……我害怕嘛,怕你…怕你接受不了,以后就不见我了……”
“那现在还害怕吗?”
“那肯定……不,不害怕了。”
程笑希支支吾吾的,红着脸看着杨磊,发现那双黑瞳仁里正倒映着小小的一个他,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这么美好的事,程笑希突然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过去23年的人生中受的磨难,都是为了在今年他能遇到杨磊作的铺垫。
“程笑希,我也喜欢你。”杨磊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你……你怎么知道是‘也’呀?你就这么确定我喜欢你……”程笑希已经开心到好像在冒粉红泡泡了,却还是没忍住嘴硬着反驳了一句,也许他就是想让杨磊再多对他说几句话。
“嗯?难道你不喜欢我?”杨磊冰凉的手指摩挲着程笑希的嘴唇,他能感受到灼热的视线正在经过他的全身。
“我……当然喜欢你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随着程笑希的声音越来越小,杨磊再次低头吻了上来,把更多的话都堵回了程笑希的嗓子里。
喜欢的人都站在跟前了,哪儿还有那么多时间去纠结有的没的?
杨磊——可一直都是个行动派。
在一起后,程笑希算是见识了杨磊的老干部作风,他这个男朋友过去正儿八经的从警校毕业,那个年代几乎没什么女警,杨磊就跟活在和尚庙似的,他还一心想干实事,从来没把心思放在感情上过。
现在没有工作压在他身上了,他才在31岁这一年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春。
和程笑希谈恋爱之后,杨磊每天都像是春风拂面似的,莫名觉得自己好像都年轻了几岁,虽然他看报纸和随身挂着保温杯等一系列习惯都让程笑希感到无比震撼。
程笑希也早就从那个小地下室搬了出来,跟杨磊一起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两个人过上了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杨磊在发现程笑希比自己小上八岁的时候还有些心虚,他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有点老了,还觉得这样对小年轻是不是不太好,但是程笑希好像就是喜欢这一点,每次都还要跟他说“男人就是年纪越大越有魅力。”
好吧,那既然程笑希喜欢,他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谁叫他们这是两情相悦呢?
任谁来了可都管不着。
杨磊看了看程笑希抱着他胳膊睡在他身边的程笑希的睡颜,安静又乖巧,他低着头往程笑希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也熄了灯,躺进被窝里一同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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