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

　　晏家的花园在东园和西园正中间，昨夜大风刮到天亮才停，园子里满地都是被风折断的树枝，落叶被雨水冲到一处，被断枝拦着聚成一堆。

　　花园的管事周妈妈夜里就睡不着，天微微亮，内院婆子开了门，她便催着手底下的丫头小厮进花园里收拾。

　　因几个小丫头都是在江南城新买来的，活泼的性子改不掉，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吵闹，周妈妈担心她们吵醒各处主子，压低了嗓门走过去挨个骂上几句，嘴里的唾沫都吐干了。她绕着园子催那些个小厮把断枝收拢到假山边上，等清扫完了再去推板车来拉走。

　　忙活半天，周妈妈口干舌燥，坐到假山下的石凳子上歇脚。天一透亮，有个小丫头瞧见树叶子上沾了血迹，循着那痕迹看，发现是从假山台阶上流下来的，慌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往上指，张口半天才喊出声来:“妈妈快来，死人了！”

　　周妈妈唬了一跳，从边上绕过来，伸手打那小丫头:“乱喊什么乱喊什么！见鬼啊！”骂骂咧咧地爬上台阶，原来是一根铁棍上挂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她伸手把衣服扯下来，把那根铁棍也从石头缝里拔出来，扔到假山下，狠狠地挖了那个小丫头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也就咱们家主子宽厚允许你们大呼小叫，换别家你早就被拖下去挨板子了！还不赶紧收拾好！”

　　“挨个挨千刀的把铁棍放到山上，让我发现了通通打一顿！”周妈妈拿了铁棍在手里掂量一下，想着能卖不少钱，就自己收着。

　　小丫头捡起湿漉漉脏兮兮的袍子，想问该怎么处理，被周妈妈眼风一扫，把话忍下了。

　　花园被清扫干净，各处开始热闹起来。

　　冬梅早起给香豆揉面做云吞，昨夜里惊雷似在耳边炸开，她醒了就没再睡，眯眼到天亮。香豆和她睡一个屋，也是被雷声吓得睡不着，后半夜一直喊饿，央冬梅帮做云吞。冬梅怕厨房的声响吵到正房，便叫她先忍一忍，天微亮就起来做。

　　她尽量小声地剁馅，香豆蹲在灶台前睁不开眼，枕着下巴小声抱怨:“还是在小院里舒服，这里规矩太多了！”

　　小院里自由自在，这里即使没有事情做也得早睡早起，还不能在府里随便转，更不能去街上走走，她都要怄死了。

　　小丫头玩性大，冬梅也不想压她太过，挑了别的事情起话头。

　　“你先前不是说要去找林妈妈吗？见着没有？”

　　说到这个，香豆就蔫了，她见着林妈妈了，可林妈妈告诉她，她爹想支她的月钱，说要帮她存着做嫁妆。林妈妈不好插手，只是说帮递话。香豆的月钱都让冬梅帮存着，她信不过她爹，又怕他进府里找她，所以更加不敢去外院。她丢了两根木头进灶台，摇摇头，不愿意提:“见着了，还不如不见。”

　　两人一时间没说话。

　　等云吞做好了，香豆吃饱了，冬梅差她去大厨房领早餐。

　　出了院门，遇到扫地的小伙伴和她打招呼，香豆随口应了几句，不想停留。来到湖边随手折了柳枝，拿在手里边走边甩。

　　到了桥上，香豆刚想捡石头扔水里玩，忽然瞧见少夫人惨白着脸泡在水里，正睁着眼睛望向她。

　　那眼珠子一动不动，黑长头发散在水面上，着实可怖。

　　香豆被吓得尖叫出声，很快有婆子跑过来，看见水里的情形也被吓得大声喊叫。

　　有管事妈妈路过，急忙跑过来，往水里一瞧，发现是少夫人溺水了，急忙喊人来捞。

　　管事妈妈不好下水负责在岸上接应，会水的婆子来不及脱衣裳就跳下水，因不懂人是死是活，那婆子不敢贸然去拉，游到近处先喊了两声，桥上的人瞧着真切，看见少夫人缓缓眨眼，急忙告诉那婆子，“少夫人动了，快些拉上来！”

　　婆子这才敢伸手去抓，把人拖到岸边，再由岸上的人拉上去。

　　早有丫头去前院请林妈妈过来，柳宝萍刚被抬到地上休息，林妈妈带着白芷和白术就到了。

　　香豆耽搁这么久，眼见少夫人的人到了，也就不再围着看，往厨房去了。

　　等她提了食盒往回走，经过湖边时，人都已经散了。

　　回到院里，燕婉和晏南归刚起来，正坐在一处聊天。

　　燕婉昨夜孩子闹腾，起夜六次，睡不好，说话就没什么力气，头靠着垫了皮毛的椅背哈欠连天，晏南归把她的鞋子脱了，抬起她的腿搁到自己腿上，帮她捏脚。

　　算着日子，燕婉还有二十来天就要生了，全身水肿，脸上看着都圆了一圈，脚背更是明显，晏南归的鞋她也能穿，就是长了点。冬梅要帮她做鞋，她也不愿意，怕是鞋子还没做好她就生了呢。

　　他们正在谈论老夫人的病情。晏南归说请了医女来陪护，康复也得以年为单位，能不能痊愈还未知，好在老太太的精神还可以。

　　香豆进来摆饭，完了却没走，等晏南归朝她看过来时，才把路上遇到的事情说了。

　　燕婉听得心慌，扯着晏南归的袖子，见他赶紧去瞧一瞧，心里想着若是柳宝萍有个三长两短，晏家怕是被牵连。

　　一个孕妇泡在水里，即使人还活着，肚里的孩子肯定不乐观，这时代又没有b超，单纯把脉不知能不能了解孩子的情况？

　　晏南归想着王府有安排人手护着柳宝萍，他不好插手，那柳宝萍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落水，王府的纠纷不是他一个商户能沾边的，他过去看看做做样子就回来，以免牵扯其中。

　　府里的下人不知道内情，都以为少爷独宠燕婉，对正妻不重视，香豆和冬梅也是一样，她们甚至以为少夫人是想不开才投湖自尽。

　　等晏南归一走，冬梅忍不住劝燕婉，“眼下少夫人落水，也不知情况如何，姨娘也要劝劝少爷，不然柳家总归会怨少爷没尽心，到时候姨娘也会跟着受累了。”

　　宠妾灭妻于律法不容，民不举则官不究。若是柳家借机闹一闹，姨娘虽有少爷护着，但律法无情，哪里能护得住？

　　更何况正妻发卖妾室是常有的事，以后若是燕姨娘容颜不再，少爷有了新欢，少夫人把姨娘卖了也无人阻拦。

　　冬梅想得远了，越发着急，想着是不是扶燕婉过去候着，没道理正妻出事了小妾还能安然吃喝。她给燕婉盛粥，想喂她吃了正好过去，不想燕婉却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慌。

　　“姨娘即便心里不乐意，至少要装装样子才好堵住下人们的嘴。”府里人人传少爷宠妾灭妻，已经传得不像话了，以后指不定传得更离谱。

　　香豆不太敢说，在边上也帮着收拾东西，蹲下身子帮燕婉穿鞋，还不忘盛粥递给冬梅。

　　燕婉心里有苦说不出，柳宝萍是怎么落水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明摆着后面有子池子浑水，她和晏南归能远离最好，不能远离的话，没道理上赶着去蹚浑水。眼下王府的人还没动静，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待在屋子里最安全。再者，若是柳宝萍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指不定会盯上自己的孩子，她现在过去明摆着是提醒别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以被占有。

　　若是正妻伸手要小妾的孩子去养，在理法上名正言顺，甚至别人还要恭喜她孩子有造化。想到这些，燕婉嘴里的粥没了滋味，推开冬梅的手，把鞋子蹬掉，弱弱地说道:“先等少爷回来再说吧，若是柳家来了人，我过去就太扎眼了。”

　　冬梅无法，也不能够上手去拉姨娘，只好叫香豆先去那边探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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