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事情闹得不小，他们三个人毫不意外地被抓进老师办公室了。

　　晚自习已经开始，办公室里只剩下徐老师既不用上晚自习，又没有下班，一脸疲惫地推了推镜片厚厚的眼镜，扫了眼两个打架打得衣衫凌乱的男生，最后看向已经哭到双眼红肿，看起来最听话的黎语。

　　“谁动手的？怎么动手的？”

　　嫌疑最大的赵阳一声不吭装哑巴，反而是黎语第一个乖乖举起手，说话声音小小的，“老师对不起，我动手了，我推了赵阳两次，打了他后背六次……哦不对，也可能不止六次。”

　　徐老师：“……”
　　倒也确实是听话，把自己招得明明白白。

　　等黎语说完，温言也主动认错：“老师对不起，是我先动手的。我抓了他衣领，背上和腰上打了几拳，腿上可能也踹过几脚。”

　　接下来就剩赵阳了，三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他默默躲闪了一下。

　　“老师，我是正当防卫。”
　　“……”

　　还真不能说他撒谎。

　　徐老师被他们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抬手指向墙角那边，“去靠墙站着各自反思一下，等你们家长过来了再好好解释。”

　　黎语和赵阳老老实实站过去了，不过温言没动，问徐老师：“我奶奶已经知道了吗？”

　　“还没说。”

　　依然是考虑到他情况特殊，徐老师还在考虑。

　　黎语闻言立即又举起手，“老师你千万别和温奶奶说，我妈妈来了就行，她和温奶奶有电话的，实在有问题，我妈妈可以和温奶奶沟通。”

　　一听这话，赵阳暗自嘀咕：“靠，还说你们没关系，鬼信啊？”

　　黎语立刻扭头瞪他，“就是没有！我和温言就是好朋友，你不许再胡说了。”

　　赵阳讪讪闭上嘴。

　　这种才刚开完家长会回去没多久，又被老师一个电话叫回学校的事情实在不多见，赵阳的妈妈先一步抵达，本来怒气冲冲地想来教训赵阳，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赵阳脖子上有一道红印子，马上又心疼起来，怒火直冲看起来只是衣服有些凌乱的温言。

　　“就是你打了我们家赵阳？”

　　感觉来者不善，黎语有点害怕，但还是毫不犹豫挡到温言身前，“是赵阳先说我们，还有我们妈妈坏话的，他还在班上大声讨论我们的身世，污蔑我们的关系。”

　　郑玉京进门的时候，恰好就听到了黎语说的这段话。

　　从一开始接到徐老师电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定是黎语受了委屈，现在一听心想果然如此，过去把黎语挡到身后，“小语你慢慢说，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黎语的眼泪早就止住了，但是一见到郑玉京就憋不住，又哭得抽抽噎噎的。

　　“他之前就乱说过我和温言的关系，何江月可以作证的。没想到他今天还在教室里和别人聊天，说爸爸是因为出去给你买水果，回来的时候才会被疲劳驾驶的司机撞到，说你克夫。还说温言……”

　　关于温言的那些事，她现在隐隐感觉赵阳说的都是真的了。
　　但只要稍微想想她都会觉得好难过，根本说不出来。

　　不过温言本人什么感觉都没有，看黎语哭得都要喘不上气了，还在后面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说：“他说我是弃婴，是奶奶在妇幼垃圾桶旁边捡到的，是吧？”

　　虽然他没有完整听过赵阳在教室里说过什么，但早就猜出来了。

　　到现在，整件事的原委已经清晰明了。
　　赵阳依旧一声不吭。

　　他妈妈又换了副态度，撩开他衣领粗浅看了下，确定他身上的伤都不重，不忘初心地开始教训起他：“我当你先前问我仁爱福利院和那场车祸是为了什么呢？谁让你在教室里讨论这些了？这次考试退步我都还没说你呢，你这就给我搞这出来？”

　　赵阳彻底萎靡了，小声嘟囔：“那我也没乱说啊，不都是事实吗？”

　　赵阳妈妈气得拧他耳朵，但看起来就没多用力，就是说话音量不小，“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事实也不能这样挂在嘴边公之于众啊。”

　　“阿姨他有乱说的，他乱说我和温言的关系了，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黎语从郑玉京背后探出头来补了句，完全没注意到温言在后面看她的复杂的眼神。

　　但这会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功夫关注他了，郑玉京忙着给黎语擦眼泪，徐老师忙着在中间主持公道，赵阳妈妈一会儿训斥赵阳，一会儿好声好气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是在妇幼工作的，当初那两件事……我算是都亲眼目睹了。今天家长会看到黎语妈妈就感觉有些眼熟，后来想起来这些事，赵阳这小子就一直缠着问我，我就直接说了。没想到这小子闹出这么大事来，实在不好意思啊。”

　　当老师的最怕家长难缠，一看赵阳妈妈这么好说话，徐老师稍稍松了口气，问郑玉京：“那黎语妈妈你看……？”

　　郑玉京对外的脾气一直都很温和。
　　但前提是正常情况下。

　　当年在她面前说她克夫的人不少，她那时再怎么难过，也都有一个算一个地骂回去了。但面对一个好脾气的女人，她就懒得去计较了，“我是没什么，就是孩子以后可别再随便议论人了，这种事不能再有第二次。先看看孩子们打架有没有伤到吧。”

　　赵阳妈妈立即摇头，“没有没有，我刚看过了，就是点淤青，养几天就好了。”

　　郑玉京放心了，问：“那就行，小语温言你们两个呢？”

　　“妈妈，我没有受伤的。”
　　“我也还好，就一点淤青。”

　　郑玉京有些怀疑，郑重地看着温言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确定。”

　　郑玉京凝视他肯定的双眸，确定他说的是真话，颔首：“那没别的了，好好给小语和温言道个歉吧，只要他们两个肯原谅，这件事就过去了。”

　　在场三双眼睛都直直看向赵阳，看得他头皮发麻，不得已小声嗫嚅：“对不起。”

　　唯二两双没有看他的眼睛属于黎语和温言。

　　黎语也不太相信温言的话，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再出声，就轻轻拉了下温言的校服外套，用眼神询问他。

　　而温言只是一味地摇头。
　　气得她都没关注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等到赵阳那声音堪比蚊子嗡嗡嗡的道歉说完，办公室里安静了近十秒，她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紧张兮兮地问：“又怎么了吗？怎么都不说话了？”

　　赵阳妈妈二话不说又拧了把赵阳的耳朵，“声音这么点小，人家都没听到。”

　　赵阳气死了，但不得不放大声量，“我说对不起！”

　　黎语撇撇嘴，“以后不准再乱说了。”

　　事情算是顺利解决了，离开办公室后，赵阳妈妈直接把赵阳带回家了。

　　郑玉京倒是也想让黎语和温言直接回家休息，但是他们两个坚持要把晚自习上完，乖到当家长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想着温奶奶还不知道这事，郑玉京问：“你晚上直接回家，擦药什么的都方便吗？”

　　温言礼貌点头：“应该可以。”

　　不过郑玉京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又说：“干脆放了学你就和黎语一起去我们家处理，我给你们两个做宵夜，回去就可以直接吃了。”

　　温言不习惯麻烦别人，“不用……”

　　这会儿黎语的眼泪彻底止住了，大脑供氧量充足，思维都清晰了不少，知道要从他的软肋下手，问：“你直接回家的话，不怕温奶奶发现今天的事吗？”

　　温言确实不想，犹豫片刻后对郑玉京说：“那麻烦阿姨了。”

　　回到教室里，语文老师正在给大家分享优秀作文，何江月大概看了两眼就开始忙着在写数学作业，听到此起彼伏的两声报到，马上抬起头。

　　等黎语坐下来，她压低声音问：“你们没事吧？我都听其他同学说了。”

　　“没事，都已经解决了。”

　　黎语摇摇头，看到桌上又多出来了一杯奶茶，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奶茶？”

　　“我爸给我们买的。”

　　何江月质疑地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温言，奈何温言在进教室之前就整理过衣服了，乍一看干净清爽，还真看不出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她只好拧着眉头，语重心长：“你们两个真是太不让人放心了。”

　　听得黎语和温言都差点笑出声来，何江月撇嘴：“你们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诶！”

　　温言摇头，低声说：“如果你也在场，亲耳听到赵阳说的那些话，亲眼看到黎语哭了，你也忍不了的。”

　　黎语赞同点头：“而且你动手会比温言还快。”

　　何江月：“……”
　　可恶，竟然无从反驳。

　　她是真的拳头都硬了，但事情都过去了，再去找赵阳补刀会显得她很不讲道理。
　　只好继续偷偷写数学题。

　　黎语倒是努力想认真听讲，但现在根本静不下心，脑袋里突然装的全是温言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有他在和赵阳打架时说的那句，“帮你出气”。

　　脑袋忽然乱乱的，她忍不住撕了张便利贴下来。

　　【你就只是因为我才打赵阳吗？赵阳那样说你的事情，你不生气吗？】

　　她把便利贴放到温言桌面上就赶紧坐正，黎语凝视她荡漾的马尾许久，才提笔写下回复：【还好。我对我父母一直没什么感觉，不管他们是故意的还是出于某些苦衷，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纠结这些毫无意义。只要他没说奶奶的坏话，就没什么好气的。】

　　他写完用指尖轻轻戳了下黎语的后背，细微的酥麻以他指尖落下的位置为圆心穿散开，惊得黎语一个激灵，心跳都加快了好多。

　　可是当她接过便利贴，看完这段话，却又生不出别的想法了。

　　她就是感觉好难过。
　　到底要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把孩子放在垃圾桶旁边啊？

　　这也太狠心了。

　　晚自习后，三个人已经喝奶茶喝到撑，但还都剩下大半杯没喝完，只能拎着先去楼下投喂小狸花们，然后再一起骑车回家。

　　学习太费脑筋，消耗量大，郑玉京每天都卡着放学的时间给黎语做点宵夜。

　　黎语带着温言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厨房里，人没出来，扬声说：“面马上就煮好了，跌打损伤用红花油就行，药在楼上药箱里，小语你带温言先上楼把药擦了再吃宵夜。”

　　“好的妈妈！”

　　黎语带着温言上了楼，在客厅茶几下面的找到了药箱，刚把红花油拿出来，想帮温言擦药来着，但突然想起温言的伤好像都在衣服下面。

　　动作突然一顿，她眼神飘忽：“你可以自己擦药吗？”

　　温言也想到了这些，耳根一下子也烧红起来，低眸干咳了一声，“可以的，我在哪里擦药比较方便？”

　　“就在这里吧，我下楼去。待会儿好了叫我一声。”
　　“好。”

　　字音刚落下来，黎语就迈着凌乱的脚步跑下楼去了。

　　其实温言打架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知道揍得太狠的话，他不一定能承担医药费，所以他稍微控制了力道，好歹是没真打出什么问题来。

　　相反赵阳什么都不用想，只顾着反击，在他身上留下的淤青现在都已经发紫了。

　　红花油涂抹到伤口上是要用力按摩，把淤血揉开的，温言舍得对自己用力气，但耐不住疼痛像是要钻进骨头缝里，唇齿间无法抑制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楼下。

　　黎语就站在楼梯拐角，听到他的声音，手指无意识抠着本就轻微脱落的墙皮。
　　等到细碎的闷哼停顿下来许久，她才跑上楼去叫温言。

　　这时温言正好套上校服短袖，她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抬起眼来，冷白劲瘦的腰身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恍恍惚惚她还看到了侧腰的肌肉线条，好像是叫鲨鱼肌什么的。

　　瞬间，她脑袋里突然回响起赵阳的那些胡言乱语。
　　她和温言……

　　脸颊骤然发烫，但她还没来得及想更多，温言回头：“怎么了？”

　　“面煮好了，下楼吃吧。”
　　大概是太心虚了，黎语又飞快跑下楼。

　　郑玉京的厨艺普普通通，宵夜通常都是煮面，今天额外给两人多煮了个蛋，加了两根火腿肠进去，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听温言一下楼就又道谢，她无奈笑了笑，“先尝尝再说，我还不了解你的口味。”

　　这会儿黎语又自己冷静下来了，大口吃着面说：“温言喜欢吃甜的。”

　　“这你都知道？”
　　“听王铮姐姐说的。”

　　郑玉京想了想，直接说：“那下次给你做点甜口的。我之前都听小语说过了，你每天回去晚，只能自己热剩饭剩菜吃。干脆以后有空就直接来我们家吃算了，反正给小语一个人做也是做，多你一个也一样。”

　　“阿姨……”

　　温言不好意思，还想说些什么，被郑玉京直接拦下了，“千万别客气，小语平时脾气好，今天你要不在的话，一个人指不定得受多大委屈。你没事来吃个饭，就当是我们感谢你了。”

　　黎语咬了咬筷子，强调：“妈妈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打了赵阳好几掌的。”

　　郑玉京失笑摸了下她的头，“是，我们家小语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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