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火

　　姜南蕴听见沈随的控诉，意外两秒。

　　前段时间，一部上星的仙侠剧在卫视开播，播出后带来了现象级的热度，连带着现在各大视频平台都刮起了古偶的大风。剧组为了乘住这股东风，连夜加快了拍摄进度。

　　姜南蕴也想赶在沈随开学前回来，自然乐得工作加速。只是一忙起来，她也就忘记了要跟沈随说她回来的时间。

　　况且......姜南蕴心思微动，倒转矛头：“好啊，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
　　少年愣了下，一头问号：“我？我又怎么了？”
　　姜南蕴手握成拳，骨节敲击桌面：“现在几点了？”
　　沈随瞧了眼挂钟，缩了缩后颈，不说话。

　　姜南蕴见状，气势盛盛地睨他：“知道明天要开学，所以今天是打算不睡了？”
　　沈随：“......”

　　姜南蕴拧起细眉：“别跟我说你是失眠了。”
　　沈随迟疑几秒，默认了：“可能、就是因为要开学......兴奋的......睡不着吧。”

　　少年扣着指尖，黑眸闪烁，时不时瞧她一眼，在她望过去时又匆忙避开。

　　姜南蕴表情略微戏谑，问：“你兴奋是这样子的？”

　　当然不是。
　　沈随心虚地侧开脸，少顷，起身收起她面前的碗筷，说：“那我把碗给洗了，然后就去睡觉。”

　　姜南蕴怔松一下，赶紧说：“先不急。”

　　沈随松了碗，抬头的刹那，同她正好视线相撞。

　　对视几秒，姜南蕴忽然说：“我替你查过，南京大学的天文学系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你物理成绩好，不用担心学不好它。如果是寝室关系，万一将来和室友有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可以找辅导员换寝......辅导员不给换，你就找我，我去给你说。
　　至于学费和生活费，等我看过你的录取通知书后汇总一下，然后转你。”

　　沈随怔愣着望住她。

　　姜南蕴对他缓释一笑：“我怕你不好意思提，就先说了。”
　　沈随窘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南蕴打断他，冲他勾勾手指头：“把头低一点。”
　　沈随被她煽动，低下来。姜南蕴蹭上他的脑袋，揉了一把。

　　“说了那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大学生涯应该......还是挺很美好的吧。总之，学的时候好好学，玩的时候就尽情玩，别想太多，也不需要有负担。”

　　沈随眨一眨眼：“我班主任也这么说。”
　　姜南蕴笑了：“你是说，我像你班主任？”
　　沈随脑袋热烘烘的，总算把碗筷收到他自己那边，别开眼，小声说：“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这么想了。”
　　“......”

　　“沈随。”女人阴恻恻地叫他，“你刚刚是在偷笑吗？”
　　沈随敛住唇边的笑意，一双黑眸清亮亮地看向她：“没有。”
　　“真的？”
　　沈随勉力压住嘴角：“嗯。”

　　姜南蕴闭上眼，往后一倒，摊靠在沙发腿边，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过一会儿，她问他：“高铁票买了吗？”
　　沈随说：“买了。”
　　姜南蕴问：“买了几点的？”她补充：“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沈随瞬间欣喜，很快又有些无所适从。
　　最终，看着她周身明晃晃的疲态，他摇了摇头，说：“还是不用了。比起送我，我想你可能更需要好好休息。”
　　姜南蕴毫不夸张地被自家弟弟暖到了，稍一扬颌，模样格外骄矜：“你当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
　　沈随心里有了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她刻意咬重了字音：“我可是为了能在你开学前回来，杀青宴都没吃，连夜、赶回来的。”

　　沈随内心狂喜，心就像绑了气球一样，整颗都要飘出宇宙，面上却佯装淡定和不解：“就为了送我？”
　　她理所当然：“是啊。就为了送你。”
　　他眼睛悄悄弯起来。

　　“现在能抵消我让你愿望失灵的事了吗？”
　　少年假咳一声，再次压唇：“勉强吧。”他终于肯说：“我买了明早九点二十分的票。”
　　姜南蕴点点头，合了合时间：“那我定个八点的闹钟。这样还有时间能吃个早餐。”
　　“好。”

　　女人手在地毯上摸了摸，找到自己的手机，解锁后，定下闹钟，接着把它随手甩入沙发。一切搞定，她换了个姿势，趴上沙发，还用手臂垫了垫脑袋。

　　沈随不再耽搁她休息，轻声说：“我去洗碗。”
　　姜南蕴虚虚撩眼，见他起身，说：“不用你洗。”随后给出指令：“你快去睡觉吧，一会儿我自己会洗......”
　　她实在太困了，说话声越来越轻，眼皮缓缓耷拉下来，直到闭上了眼睛。

　　沈随既心疼又有些好笑。
　　余光瞥见她还亮着屏幕的手机，他踮起脚步。悄悄靠近沙发后，长臂一伸，在她眼前晃了晃，确认她睡熟了，才小心翼翼绕过她身体，从她身侧取走了手机。

　　他目不斜视，尽量不看她的任何一点隐私，只是到底还是瞧见了手机的壁纸。她并没换，仍是出厂自带的图片。
　　沈随不做他想，关掉八点的那枚闹钟，然后快速还原现场，捧起碗逃也似的离开。

　　等从厨房出来，姜南蕴还在熟睡。沈随走近，单膝蹲在她脚边。她脑袋微动，他就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还是第一次，他这么近的看见她的睡眼。

　　忽地，一缕头发散下来。他手抬起，想要为她撩开——又最终垂落。

　　注视许久，又或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他抬起双手，在虚空中不断预演姿势，想要以一种最轻悄的方式将她抱回房间。
　　但当手真正距她腰肢不过两公分的位置时，沈随指尖一顿。良久，他蜷回去，改为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姐姐。”

　　姜南蕴虚睁开眼，意识凌乱地低喃了一声。
　　沈随耳尖红了：“你回房间睡吧。”
　　姜南蕴脑子懵了懵：“我刚刚睡着了？”
　　“嗯。”他低音一声。

　　她揉一把眼睛，困声难掩，还催促他先回房：“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就进去。”
　　“好。”沈随声音异常低重，“那......晚安。”
　　“晚安。”

　　......

　　一夜无梦，等姜南蕴悠悠转醒，太阳光线强势穿透窗帘，打亮了整个房间。
　　意识回笼，姜南蕴心一惊，赶紧摸起手机看时间。十二点零一分。

　　匆匆下床，打开门，房间外已经空无一人。

　　姜南蕴又解开手机，发现微信上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来自沈随。

　　8：00
　　姐姐我先走了。厨房有早餐，客厅茶几上有一份，我送你的礼物。
　　8：01
　　我随便买的，当做你补偿我愿望的回礼。

　　姜南蕴趿上拖鞋跑去客厅，一眼瞧见被精心包装过的礼物。

　　看着包装盒上香奈儿的logo，姜南蕴礼物都没拆，发去信息：随便买的香奈儿？你捡到钱了？
　　那边应该早就到校了，不知现在是在干嘛，但回得很快：没有。我打工赚的。

　　姜南蕴立马想到，他口中的打工，应该是指之前给自己做助理时，她给他的劳务费。

　　她盘腿坐在茶几边边，打开香水盒子。
　　一瓶简约，除了正面贴白纸黑字的纸标签，没有任何多余修饰的香水端端正正的摆在拉菲草中央。
　　五号之水？

　　打开被切出多边形状的透明盖子，将喷口凑近鼻尖。她最先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雪松味道。
　　喷出一泵，细密的水雾散在空气里，清醇的香气融进她的发丝，脸庞，衣领。

　　意外的好闻，也和她的心意。

　　一室阳光铺撒进来，满地板的金光灿灿。摇晃香水，好像里面也盛满了亮晶晶。
　　她的一颗心都被香味中和的暖乎乎的。

　　姜南蕴再度拿起手机，滑上去，又瞅了沈随早上的两条留言几眼，想了下，发：礼物怎么不昨天当面给我？
　　那头没反应。
　　姜南蕴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心思一动，把香水装回盒子里，恢复它初始的精美样子。

　　用手机相机先是拍下一张礼物正面照，然后不断摆动香水位置，一张肖像照新鲜出炉。

　　把两张图一并发给何巧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点钱，都是这么大手大脚的？
　　何巧巧：？
　　姜南蕴微笑开：今早，沈随送给我的。
　　何巧巧：没记错的话，你生日是在二月份？
　　姜南蕴：嗯哼。

　　姜南蕴：不知道呀，可能，是杀青礼物？
　　何巧巧秒回：他不会
　　姜南蕴看这被截断的话，重复：他不会什么？

　　何巧巧改发了语音：“没什么。应该是我多想了吧。对了，最近我这边不是都走不开嘛，就想着给你找个助理。你觉得怎么样？”
　　姜南蕴也觉得有个助理会方便很多，没什么意见。
　　何巧巧便要她想想需要个什么样的助理，她尽量按着要求找。

　　姜南蕴审慎思考过后，回：专业能力强的就行。
　　何巧巧：别的没了？
　　姜南蕴：嗯。
　　何巧巧：行，其他的我看着办吧。

　　何巧巧：还有，我给你谈了个角色，目前还在和对方聊。一会儿我先把资料发给你，你准备一下，随时可能会安排你试镜。
　　姜南蕴：好！

　　又要有工作了！
　　姜南蕴心情大好起来。

　　这边刚跟何巧巧聊天完，手机一震，沈随也给她回了消息：昨天忘了。

　　忘了？
　　姜南蕴脑袋一排黑线。
　　她：沈随，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那边又不回复了。

　　姜南蕴努努嘴，转头关闭对话框，点开了半辈子没打开过的朋友圈。

　　五分钟后，一张精选肖像照赫然出现在朋友圈列表里。配了文字：弟弟长大了。

　　收了手机，姜南蕴用微波炉把沈随留的早餐叮出来，两餐并做一餐一块儿吃。
　　半道又想起还没给沈随转学费，也没问具体数额，索性就多转了些钱过去，旋即专心琢磨起何巧巧传来的角色资料。

　　-

　　南大某栋男生宿舍楼，三楼。

　　寝室里仅有一只不知□□了多少岁的老旧空调。
　　一开机，空调外机轰轰轰轰，发出巨响。
　　配合着蜗牛牌电风扇。心静的话，勉强能有一丝凉爽。

　　九月份的天，大地仍被烘烤的一丝水分都挤不出来。
　　上午报到完，沈随领了寝室钥匙，就去了宿舍。

　　一推门，里头已经待着一位室友。
　　苏亦清一身白衬衫，气质温文地向他介绍寝室格局。

　　上床下桌的布局，门口是卫生间，最里是阳台，很快便一览无余。

　　沈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左侧靠阳台的那张床，已经被打理完毕。他就选了与对方正对着的右侧床位。

　　两人交流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并不热络。感受的出，彼此双方都不是爱社交的人，天被聊得很涩口。

　　沈随在铺床期间，又来了两位室友，邵禹、齐明鑫。

　　邵禹一来就笑嘻嘻地每人发了一瓶冰镇汽水。挨个递过去，轮到沈随的时候，被拒绝了。
　　邵禹没见过这么不会来事儿的人。
　　第一次见面，一般像这样表达友好的行为，对方怎么说都得给个面子，应承下来。
　　唯独眼前的男人好像缺根筋，搞得他有些下不来台。

　　只是这么一想，他又扬了个更大的笑脸：“接着吧。”他将汽水放到沈随桌上，“又值不了几个钱。这天实在太热了，下午还要开班会，中暑就不好了。”
　　沈随默了默，道了谢。

　　一瓶汽水下肚，几个男孩从邵禹开始，顺着做了个自我介绍。
　　齐明鑫介绍完自己，邵禹第一时间发现盲点：“齐明鑫，启明星。你又刚好读的天文学。”
　　他锤锤对方的肩，说：“很妙哦。”

　　齐明鑫笑了下，稍避开，说他从小到大的外号就是启明星。

　　邵禹问：“不会你选天文学，就是因为这个吧？”
　　齐明鑫思考两秒：“嗯，可能有那么、三分之一的原因？”
　　苏亦清评价：“浪漫。”

　　被个大老爷们说浪漫，齐明鑫浑身抖了抖，有被恶寒到。

　　接着话题又自然转到了大家为什么会选择天体物理，这个不算热门的专业。
　　齐明鑫被排挤在外，因为这家伙跟他们非同专业，学的是天体测量与天体力学。
　　邵禹故意说他白瞎了这个浪漫的名字。理工男！
　　齐明鑫一秒破功，说，这也有鄙视链？天文这两个字光是作为前缀，就已经够浪漫了好吧。

　　也是。

　　从选专业又一路聊到高考分数，各自的家乡、特产。这么一番下来，四人都基本破冰了。

　　苏亦清还好，说话蛮文气，只是不太爱聊闲天，但冷不丁会蹦出一些雷人的话。齐明鑫是标准的理工男，沉稳话不多。沈随就比较厉害了，他是真的不好聊天。
　　模样胜似明星，气质也冷。
　　邵禹估摸着他们这届的系草就是他了。

　　等明天军训，他们学校就会多出一个冉冉升起的高冷系草。

　　只是这枚高冷系草这会儿子也不知道是在干嘛，散散坐在椅子上，捧着手机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邵禹仔细瞧了瞧。
　　耶？
　　系草的耳根好像还有些红？

　　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觉得新奇：“沈随，你是在跟谁聊天吗？耳朵好红。”

　　沈随彼时刚被姜南蕴噎了嘴巴，盯着聊天框最下方那条消息，不晓得该怎么回复。

　　——沈随，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她看出来了？
　　还是只是惯势这样来调侃他？

　　心脏猛跳，猜不透女人的心理，沈随干脆什么都没回。恼人地按灭手机，没几秒，到底又点亮，发了个意味不清的愉快emoji，以此作为聊天结尾。

　　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郁闷。
　　......

　　邵禹又叫他一声：“沈随？”
　　沈随扭头望向声源，面带疑惑。
　　“刚才在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邵禹隔空指了指他的耳朵，“抱着个手机，耳朵都红了。”

　　沈随摸了摸耳朵，好像是有些烫。
　　再抬头，发现其余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沈随：“......”
　　他刚想回答，姐姐二字在嘴里绕了一圈，在这个全新陌生的环境里，突然就不想装模作样了。
　　“是我喜欢的女孩。”他说。
　　“哇哦~~~”三人异口同声发出猴叫，宛如置身花果山。

　　其中苏亦清最为幻灭，镜头调转，轮到他被其余三人行注目礼。

　　苏亦清假咳一声，有些讪讪：“老祖宗的猿性还真的挺难清除哦。”
　　齐明鑫：“......”
　　邵禹：“......”

　　下午一点，几人倒腾完自己的床位，齐明鑫提议：“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去食堂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正好吃完去开班会。”

　　没人有异议，寝室第一次进行团体活动，一块儿去觅食。

　　仙林校区食堂挺多，几人随机挑中了九食堂，去了后点了份铁板饭。

　　上午大家都在报到加整理寝室，这会儿食堂里人也不少。等餐期间，沈随收到了转账提醒。

　　点开后意识到是姜南蕴转给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只是看了眼，沈随默默收了手机，并不打算收下这钱。

　　一直到班会结束，姜南蕴问他怎么还没点收款，是不是没看到消息。
　　沈随仅是思考一瞬，决定实话实说：看到了。
　　姜南蕴：所以你故意不收的？
　　沈随：嗯。

　　姜南蕴：给我个理由。
　　沈随：当初跟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还有贫困生补助申请表。之后我可以勤工俭学，或者申请助学贷款。

　　沈随尽量温和的口吻：所以，你以后应该不用再资助我了。

　　他想，资助者与被资助者，就像是一方峡谷的两面瀑布，只要不脱离这层关系，他们就永远无法产生更加紧密的联系，只能永远遥遥相对。
　　可他并不想只是这样。
　　他不甘心，只是这样。

　　他怕她越来越耀眼，将来的某天，会有另一个人成功走进她的心。怕她喜欢上别人。
　　也怕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永远失去了资格。

　　一时间，心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朝反方向不断拖拽他。
　　往前，他还没有办法靠近。往后，又不敢完全远离，怕被人捷足先登。

　　那头许久未回复，久到沈随以为她生气的时候，终于回了。

　　姜南蕴：你自己心里有盘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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