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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情深(二)
阴秀微一怔忪,抬眸望向他,道:“我若学了,和椒房殿里的那个‘阴秀’有什么不同?她机关算尽,却总还在你们的股掌之中,不是么?”
她说着,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世间人,道:“权谋之术、自保之法,多到数不尽。一山还有一山高,我自问没有那样的智慧,就算是学了,也只是变得面目可憎,除此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么?”
刘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唇间的笑意渐渐敛去,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道:“本王的学生……不会差,更不会为人鱼肉。”
阴秀道:“你说得东西这样好,子陵为何不肯学?他比我聪明灵秀百倍,若他想懂,即便没有王爷这样好的先生,也早该学会了。”
她说着,眼神一寸寸柔软下来,道:“他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不肯沾染这凡世半点尘埃,那我就陪着他。”
刘璋望着她的眼睛,半晌,终于自嘲一笑,道:“沈确真是好福气。”
他站起身来,将药碗端起,背过身去向外走着,在转身的那一刻,心底所有暗涌皆沉如瞳底寒潭,仿佛被锁在夜色之中,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可端着药碗的指节却微微有些泛白。
阴秀长长舒了口气,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
她长在二十一世纪,从小在家人的爱护下长大,几乎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她有梦想,有追求,却从没想过有什么东西是要靠不择手段夺来。
也许等她踏入社会,就会知道社会的险恶。
也许等到那个时候,她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可是现在,她不愿让沈确失望。
他那样努力地想要靠近她,可如果有朝一日,他走到了她身边,却发现她变了,那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她正想着,便觉肩头一暖。
她回过头来,只见刘璋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将一件狐裘披在了她身上。
“身子刚好,仔细吹了风。”他眉头轻皱,语气也算不上好。
阴秀道:“多谢。”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方才说自己不学,却没有说你不该学,更没有说你所学不好的意思。”
刘璋淡淡道了声“无妨”,转身便要离开。
阴秀一把攥住他的衣袖,道:“我是认真的。你生在乱世,身上又扛着保护家人的责任,又有着建功立业的理想,如何能不学这些?如子陵那般行在阳光下固然令人钦佩,可如你这般为了天下人的命运在暗夜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一样值得尊敬。”
刘璋脚下一顿,道:“你当真这么想?”
阴秀道:“当真。”
刘璋道:“陛下与本王并没有什么不同,为何你不肯原谅他?”
阴秀摇了摇头,道:“我从没怪过他,我只是……积累了太多失望,到最后成了绝望,到现在,只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恨轻得如鸿毛一般,连想都不愿去细想了。”
她不能告诉他,因为刘昀也同她一般生在阳光里。刘璋的算计是被逼迫的,而刘昀,是自愿的。
两人正说着,便听得外面有人来报。
“陛下驾到。”
阴秀眼底闪过一抹慌乱,道:“方才是说大话了,我也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坦然。”
刘璋勾了勾唇,眸底跌出未曾设防的缱绻,道:“本王护着你。”
*
刘昀踏入长秋殿的时候,便见殿中灯烛昏暗,床上的帷帐低垂,任凭谁看都是一副刘璋已睡下的样子。
“皇叔可是歇下了?”刘昀款款走了进来。
刘璋自帷帐中起身,轻咳了几声,道:“陛下,本王早起吹了风,身上便不大自在,想着早些睡下,兴许明日便好了。”
刘昀担忧道:“皇叔可传过太医?前些日子朕听闻北边闹瘟疫,虽勉强控制住了,可难免不会传到京城来。皇叔既然身子不适,必得速速传了太医来看看才是。”
刘璋笑着道:“哪里就这样娇气了?不过是小事,晌午时候也曾传了太医来看,没有什么大事。本王怕陛下担心,便嘱咐了太医院不许叨扰陛下。”
刘昀道:“原来如此。朕只当太医院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皇叔身子抱恙这样的大事都不来禀。”
刘璋将帷帐掀开一半,只穿了件里衣便走了出来,道:“陛下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要劳烦陛下坐在外间,免得过了病气。”
刘昀朝着帷帐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刘璋身上,道:“无事,朕只是想起从前在新野的日子了。”
刘璋随手披了件狐裘,在床边的案几旁坐下,径自斟了盏茶水,道:“陛下正值盛年,怎么如那些老夫子一般开始怀念起从前的事了?”
刘昀自刘璋手边取了盏茶,在距他几步的地方坐下,望向殿外的漫天夜色,道:“从前朕总想着来洛阳看看,如今倒羡慕皇叔能回新野去。古人说登高望远,朕如今登到了最高处,却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等皇叔离开了,朕便真正是孤家寡人了。”
刘璋唇角的笑也有了几分寂寥之色,道:“今日陛下这席话,是该配酒吃的。”
刘昀笑着道:“朕曾经有一位故人,也喜欢吃酒。自她走了,朕便觉得吃茶吃酒没什么不同,就算是吃酒也没什么滋味。”
“这位故人,于陛下很重要吧。”刘璋道。
刘昀望向他,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帷帐之上,道:“宛若血肉。”
“这倒奇了,本王竟不知道这个人。”
“皇叔见过她,当时朕并不觉得如何,便未曾向皇叔言明。”
刘璋点点头,道:“若有缘分,会再见的。”
刘昀道:“可不是?朕也没想到,死去多年的女人还能回到宫中。”
躲在帷帐中的阴秀心头骤然一冷,她蜷缩在被子中,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来。
刘璋面色如常,只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帷帐,便笑着道:“陛下此言是何意?本王听着,倒像是鬼故事。”
刘昀道:“就是鬼故事。还是皇叔亲手缔造的……鬼故事。”
他说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刘璋身前。
刘璋赶忙起身,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身后的帷帐,他眼底的冷意不减,就这样生生地迎上刘昀的目光,道:“陛下的话,本王听不懂。”
刘昀眼尾微挑,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硬声道:“皇叔不懂?本王命皇叔去寻崔发的下落,皇叔只说有了他的行踪。怎么?捉不到崔发,倒把他的女人捉住了?”
刘璋敛了笑意,道:“崔发是在逃跑时落下一个女子,当日本王见她伤了容貌,又是被崔发所弃的,便没有为难她,放了她一条生路。怎么,这女子竟到了京城么?”
刘昀面容冷峻如冰,剑眉之下,眼底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只掠起一抹厉色,道:“皇叔是拿朕当孩子哄?”
“本王不敢!本王所言,句句属实。”刘璋说着,又道:“若陛下当真有了那女子的消息,又或者那女子当真在京城,只怕她是起了为崔发复仇的心思,悄悄跟着本王的车驾前来的。陛下千万当心,最好杀了她,以绝后患!”
刘昀死死盯着他,带着掌控生杀予夺的绝对疏离,道:“皇叔以为朕不敢么?”
刘璋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没有什么不敢为的。若有,也只是不能为。”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放心,崔发手中的东西……已想到法子了。”
刘昀道:“皇叔谨记,朕可以容忍臣子有自己的主张,但不能容忍臣子不忠。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主张,他的本事,都是他的催命符。”
刘璋道:“陛下放心,本王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野心。本王所愿,不过是这江山千古,而稳坐江山之人,永为刘氏。”
刘昀侧眸看向他,淡淡道:“皇叔必会如愿。”
他说着,拍了拍刘璋的肩膀,便拂袖离去了。
行至殿门前,刘昀突然停了下来,道:“良药苦口,朕会命人送些蜜饯来。”
刘璋轻笑一声,道:“蜜饯……陛下是把本王当小孩子么?”
刘昀没说话,只径自离开了。
刘璋见他走远了,才回过头来,一把将帷帐拉开,道:“别怕,他走了。”
阴秀面色惨白,死死咬着唇,半晌才缓过神来,道:“他是不是……发现我了?”
刘璋伸出手来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见没有发烧,才略略安下心来。
他在床边坐下,一边穿着外衫,一边道:“若是他发现了,哪里还有现在?你别乱想,忧思对病情没有益处。”
阴秀道:“可他分明说,要送蜜饯来。”
她说着,缓缓望向刘璋,道:“从前我吃了药,都要吃些蜜饯。”
刘璋道:“兴许是巧合。再者说,你在他心中,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他时时惦念着你的喜好,重要到他可以为了护着你,舍弃他的体面和不甘?重要到他可以顾着你的意愿,轻易放过你?”
是啊……凭着刘昀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若他真的如此懂她,将她看得如斯重要,她也许就不会失望,也不会逃离了。
阴秀摇摇头,很自然地道:“当然没有。”
刘璋道:“那么,就都是巧合。信它是巧合。”
“好。”阴秀应着,又担忧道:“他会不会再来?”
刘璋望向殿外,道:“不会,这些日子都不会来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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