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

　　庆余街崔家对面一排小铺子，人来人往都是熟面孔，赵三因为上次陷害谢二和林月娘的事去了乡下，临走前将上次的帮手豆子推荐给了赵三娘，豆子本是赵家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厮，如今托着赵三的福竟然成了主子跟前的人，豆子对赵三自然感激万分，送赵三走的时候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忘了他，一定在主子面前好好当差，等他回来继续给他做小弟。

　　如今赵三娘打起了崔郎君的主意，派来豆子守在崔家门前，等他出门的时候就回来禀告自己，豆子尽职尽责守着，还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寻了一个角落，拿着一个大饼啃着。听到崔家宅子内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他一个哆嗦，吃了一大半的饼子差点掉在地上。看众人都好奇聚在一起谈论发生了什么事，豆子把饼子往怀里一揣，机灵地靠过去，也不往人群里钻，其实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悄悄挪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家院子内。

　　小厮举着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阿庆的身上，崔郎君站在上首盯着她，听着阿庆一声声嚎叫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直到阿庆大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崔郎君才抬手让小厮放下棍子。

　　崔郎君大声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娘子也是你能欺负的，你这样的欺主的奴才我们崔家不敢再要！去，将牙婆找来，立即发卖了。”后一句话明显是对小厮说的，那小厮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吓住了，竟然没有动。

　　崔郎君大怒，骂道：“你也不听话了是吗！是不是想一起被卖掉！”话音落下，小厮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把扔掉了棍棒，撒丫子跑了出去，速度快的，泪水落在身后的风中。

　　众人只看到一个眼角发红的小厮从崔家冲出来，众人本来对听墙角还有些不好意思，谁知道小厮像是没看到众人一样飞奔而去。小厮跑得急，崔家大门没有关上，崔郎君的声音更加清晰传出来。

　　“阿庆，我待你不薄，谁知你竟然趁我不在家毒打娘子！”崔郎君声音里情感格外复杂丰富，有羞恼有愤怒还有惋惜，“崔家是容不下你了，这一顿打是给娘子出气，我若是将你送到官府，你用这条命也不够赔的，娘子病重，为着给她积福，只把你发卖了了事。”后面的声音众人听不到，阿庆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崔郎君蹲在她身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说了不该说的，你这条命就留在这吧。”崔郎君面无表情看着阿庆，阿庆打了个寒颤，见到他微眯眼睛，急忙点头，崔郎君脸上露出笑意，“好阿庆，果然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吧，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不会要了你的命。”说完，放开了她。

　　阿庆重新趴回地上。她不明白一向和蔼的郎君怎么忽然变了脸，还有房中娘子的脸，究竟是不是他打得。今天早上她给娘子送饭食，床帐是垂下来的，阿庆做惯了活计，并没有多想，先端来洗脸水浸湿了帕子准备给娘子洗漱，掀开帐子就看到一张肿着其高的脸，阿庆吓得惊叫一声。

　　崔郎君又推门进来，恶狠狠看着她，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阿庆脑子反应不过来，一时害怕看了看崔娘子又看了看郎君，张口没说什么崔郎君就让她滚出去，阿庆连滚带爬出了门，她本以为就这样过去了，郎君却忽然发难，说是她将娘子打成了这样。

　　阿庆大喊冤枉，郎君却让小厮拿着棍棒打她。

　　阿庆不过十三四岁，大叫着也不敢躲。小厮力气小还被崔郎君踹了一脚，问他是不是想一起挨打，小厮不敢放水，一下又一下打在身上。阿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说了之后郎君果然让小厮放手了。阿庆泪水落在地上，浸湿了地面，水渍逐渐增大。

　　小厮腿脚很快，一个牙婆跟在后面，阿庆不知道自己卖了多少钱，她已经听不到外面在说什么，感觉到有人拖着自己走了，越走越远，阿庆抬头再也看不到崔家宅子，猛然松了气。

　　杖刑是小户人家没见过的，看着阿庆血糊糊的被拖出来，众人都觉得这位崔郎君变得有距离起来，平日大家吵个架拌个嘴就是动手也就是揪头发挠两下，谁也没看见过这样狠辣的手段。豆子站在外面看得很清楚，他想到若是这样的刑罚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抖了抖，想着这也算大事，忙回家跑了一趟，将消息传了回去。

　　虽然得了赏，但是豆子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晚上还做了噩梦，第二日再去的时候颇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好在没有人知道。一连几日崔家都没有什么动静，豆子心上放懒，躲在阴凉处，微风徐徐吹来，豆子靠在墙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崔家大门上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的，豆子打了个激灵，谁死了？

　　豆子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崔家小厮全身如坠冰窟，阿庆因为看到了娘子的伤被打了一顿卖了出去，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什么下场，总之不会好。崔郎君看在他背后的眼神仿佛一条毒蛇，咝咝吐着毒液等待着给猎物最后一击。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崔郎君语调平静，没有起伏，“否则，我死之前你一定跑不了。”

　　小厮不知道自己是否点头了，他没敢回头出了门一路跑向了衙门。

　　***

　　赵二叔是赵三娘父亲的兄弟，虽然一母同胞，但是因着老二比老大能干的多，赵家主也更倚仗自己的小儿子，导致兄弟两个颇有些不合，赵二郎行走在外，心胸比赵大郎开阔，在家里赵大郎处处与弟弟看不上，兄弟两个便分开了，一个守着祖业，一个去了府城。

　　如今恰逢中秋，游子归家时刻，赵二叔自然也收拾着东西回来，只是比预计回来的日子早了几日，到了家中先回房间洗漱，赵二叔的妻子二娘奇怪：“不是说还要几日才能回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赵二叔笑道：“我提前回来还不好？你不想看见我？”

　　二娘红了脸，“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又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

　　赵二叔闻言叹了一声，“我知道。”

　　二娘见他这幅模样，知道是有事情，“是家中生意出问题了？”

　　赵二叔道：“还不如是生意出问题呢。”

　　二娘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二叔本不想说可也知道这事瞒不住，何况真到了那一步说不得还要妻子出面，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二娘站过去，赵二叔趴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二娘听完吓得想要叫出声，赵二叔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巴，“嘘！我告诉你是要你有个准备，这件事还要与阿爹商议后才能决定，此时万万不能泄漏。”二娘点头，赵二叔放开了她。

　　“那那那大房不会怪你吧？”

　　赵二叔这些年也烦了自家大哥，都是亲兄弟，难道就因为晚生他几年就要低他一等不成，“你不必理会大房，就是日后分家给他多了也不必担心，我自会让你们娘两个过上好日子。”

　　二娘自然不会与大房搅合，得不了什么好处不说，没得生气，好在她郎君知道上进，二娘很满足。

　　“再说了，这家里如今还是阿爹做主。”赵二叔歇好了又吃了饭起身往外走，“我去阿爹那一趟，这事还是要早点告诉他。”

　　二娘点头，“天黑了，记得看路。”

　　赵二叔到的时候，赵家主已经在书房了，“就知道你提前回来是有事情，说吧。”

　　赵二叔一屁股坐下来，颇有些踯躅，赵家主见状心知出了大事，否则二子不会是这样的申请，他心里先做了准备，待听到时还是愣住了。赵二叔见他爹这模样一时间也没敢开口，要说这门亲事最开始是他牵的线，可是当时宁家说的是生病，可没说是病重，当时不过是一个风寒，怎么好好一个大人风寒就没了呢。当然这话赵二叔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不敢说出口的，若不是宁家子病重哪里轮得上赵三娘。

　　父子俩个在幽暗的烛光下无言沉默，赵家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问道：“既如此，宁家是什么意思？”

　　赵二叔嘴唇发干，他不自觉舔了舔，道：“宁家说秘不发丧，若是——若是——”要他一个做叔叔的推自家侄女去守望门寡，实在很难说出口。

　　赵家主叹息一声，知道宁家的意思了。

　　赵二叔目光灼灼，“阿爹，你说这事要如何是好？”

　　这门婚事本就带着冲喜的意思，如今人没了，婚事定下了。宁家可不是谢家任由他们拿捏退婚，何况赵三娘在广河县也没什么好名声，连退两次婚约，日后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赵家主抬眼看了一眼二子，问道：“你的生意拿到了吗？”

　　赵二叔点头，“宁家已经牵线了。”

　　赵家主沉默片刻后挥手让他出去：“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

　　赵二叔眼见着他爹不愿意现在说，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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