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混血种与柯学的兼容性

　　数月之后，中央温室。

　　温暖的阳光透过丛林的叶隙，洒在埃莉诺的脸上，使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逸。预产期还有三周，她的腹部已经明显地凸出，但她却仍然坚持每天散步，享受这最后的宁静时刻。

　　胚胎一直顺利地成长，每次检查埃莉诺和江井都提心吊胆，但胚胎一直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正常的男孩。

　　是的，男孩，他们已经通过超声确认了胎儿的性别，他很健康，也很活跃。大概是她太过期待了，她总能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宝宝的心跳声，低沉有力，安抚着她的情绪，伴随至天明。

　　“你也很想来到这个世界对不对。”埃莉诺的手放在腹部，目光柔和。

　　树丛的枝叶倏然动了动，簌簌作响。

　　埃莉诺停住脚步，有些警觉地看过去，随即，她露出来笑意，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差点一头撞上埃莉诺，女孩皮鞋上满是泥土，头发上沾着树叶和小树枝，圆圆的脸蛋左一道右一道沾着灰尘和泥土。

　　“抱，抱歉。”小女孩怯生生地，用还不熟练的英语向埃莉诺道歉，她敬畏地看了一眼埃莉诺隆起的腹部。

　　“没有关系。”埃莉诺用日语说，观察到女孩脸上出现明显放松的表情。

　　她轻柔地说：“你一定是明美吧，很高兴认识你。”

　　能出现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也只有研究所所长宫野厚司的女儿了。

　　女孩一直在外面上学，最近才被准许来到岛上和父母见面。

　　“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有些犹豫，但面对埃莉诺鼓励的眼神，她慢慢地把手从身后拿出来。

　　那是一个小铁盒，上面还有糖果的标签。

　　“你不要怕。”她严肃地说。

　　稚气未脱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语调，使她更加惹人怜爱。

　　“我不会怕，里面是什么？”

　　宫野明美瞧了埃莉诺一眼，试探着地打开盒子。

　　几只白白胖胖的虫子躺在里面，每只都快有大拇指那么大。

　　埃莉诺的眼神柔和下来，“噢，你在收集甲虫的幼虫吗？独角仙，还有……安达佑实大锹形虫，这种甲虫的产地应该在尼泊尔，没想到岛上也有。”

　　明美看着她，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带着一种可爱的惊讶与崇拜。

　　埃莉诺微笑起来，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住在一座郊外的小房子里，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和田野。

　　每个清晨，埃莉诺会在窗边的小桌旁坐下，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窗外的花朵和昆虫。她着迷于昆虫的世界，常常花上几个小时观察蚂蚁的行动、蝴蝶的飞翔，以及蜜蜂在花朵中采集花粉的过程…小脑袋里充满了问题。

　　祖父是一位退休的古生物学家，他的工作室里摆放着各种标本和观察设备，每次去祖父家，埃莉诺都会跃跃欲试地向他提出各种问题，然后在工作室里与他一起进行简单的标本观察。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还有一种是什么呢？”埃莉诺故作苦恼地说，“我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的房间里应该有一本昆虫百科全书，我们可以一起看书，把答案找出来……你要来吗？”

　　“我可以吗？”明美露出好奇混合渴望的表情，但还是迟疑着没有迈步。

　　“一起来吧。”埃莉诺温柔地摘下她头发上的草叶，牵起她的小手，“我们还可以洗把脸，你都变成小花猫了。”

　　一道目光从高处追随着她们的背影，直到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群中。

　　“明美好像交到自己的大朋友了。”宫野艾琳娜感慨似地说。

　　她身后传来开关门的动静，金发的女人转过头，她的丈夫，宫野厚司向她走来。
　　“等我很久了吗？”

　　艾琳娜和他拥抱了一下，“没有，我也是刚刚才来。”
　　“你需要的文件在桌子上。”

　　桌面上，摊开的文件中，埃莉诺的产检资料和实验室的报告单完整地呈现在宫野厚司的眼前。

　　“你想多了。”艾琳娜说。

　　宫野厚司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上的报告单。

　　“我一直在按照你的要求记录每次产检的情况。”艾琳娜走近，手指点在资料上，俯视着宫野厚司，“埃莉诺的孩子并没有问题，一切正常。你可以自己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在将一切复杂化。”

　　宫野厚司抬头，艾琳娜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了。

　　她倚着桌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亲爱的，你也许是太累了。或许……我们都该休息一下。阿尔卑斯，或者随便哪里也好，我们带上明美，一起去度假。”

　　数月之前，研究所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仪式，主角是埃莉诺·哈珀和江井康裕。

　　工作人员都很高兴，岛屿远离城市与人群，几乎没有什么放松娱乐的措施，工作压力让每个人精神紧绷，婚礼是难得的喜事。

　　为了这场婚礼，大家一起装饰了餐厅，在天花板悬挂彩纸与气球，从温室花园取来各种各样花卉植物，粉色的、浅黄的、纯白的……花朵编织成了一个个美丽的花球和花篮，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宫野厚司是他们的主婚人，人们围在每一桌前，举杯庆祝。

　　江井康裕和埃莉诺交换戒指，埃莉诺没有穿着婚纱，而是简单地身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浅褐色的长发盘起，露出脖颈，手中握着一束捧花，笑容中带着幸福，她看起来美极了……戒指交换完毕，新娘握着捧花面向众人，另一只手放在了尚且平坦的小腹，宣布道：“我和康裕讨论了很久，这个消息也是时候告诉大家了……”

　　江井康裕搂住了她，埃莉诺微笑：“我和康裕要当爸爸妈妈了。”

　　话音落下，掌声如潮水般响起。只有宫野厚司听见了自己不安的心跳，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埃莉诺在实验室里的情景，想起她专注的眼神，研究员总是保持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心，总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对未知的热忱与追求；

　　他想起江井康裕，那是个对研究痴迷到不惜铤而走险的人，这段时间他都很冷静，很正常，但宫野厚司发觉自己已经看不出男人心里究竟在描绘怎样的图景。

　　他们时常同进同出，彼此之间的默契常人无可比拟，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好像这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但是……突然而来的火花瞬间照亮宫野厚司的内心：他们，真的相爱么？

　　他看着被同事们团团簇拥的新婚夫妇，两人接受着祝贺，一边回答着同事们的问题。大概是有人问到了宝宝，男人眼眸低垂，温柔地凝视埃莉诺的小腹。

　　莫非……

　　森然的寒意在宫野厚司的背脊上蔓延，这个猜测几乎让他天旋地转，心脏在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

　　不，不可能，江井不会疯狂到这一步，埃莉诺不可能这样配合他，她也没那么容易被欺骗。

　　年长的研究员努力说服自己，可这个想法一旦开始，就如野火一般迅速蔓延。

　　婚礼之后，宫野厚司就像钻牛角尖一样想着这件事。

　　他能做的不多，他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甚至不能把怀疑告诉艾琳娜之外的任何人，因为这极有可能把埃莉诺和江井推入死路。

　　这里不是普通的研究所，运营它的人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危险分子。他虽然是所长，但权力并不多，在这个复杂而危险的环境中，他只希望尽可能地保护自己手下的研究员，他们很多人其实都很单纯。

　　他数次和江井以及埃莉诺谈话，旁敲侧击，但一无所获。

　　艾琳娜帮他关注埃莉诺日常产检的结果，无论B超，还是血检，埃莉诺的结果一切正常，这些测验在动物实验中通常能够准确地判断胎儿或者卵是否发生了变异。

　　但这没能丝毫减轻宫野厚司的疑虑。尤其埃莉诺预产期临近的现在，他更加矛盾和焦虑，艾琳娜越来越不理解他的坚持。

　　他一次又一次地翻看那些报告单，试图寻找其中的隐秘信息。像是一个盲目的旅人，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他找不到异常所在，不安却像是阴云在脑海中盘旋积蓄。

　　宫野厚司抓住了艾琳娜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两个人静静地体会着这一刻心底晕开的暖意，良久，他才开口道：“我只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着想，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太危险了……”

　　尤其埃莉诺和江井，他们会陷入一个极其危险的旋涡，很可能万劫不复。

　　“如果你想得没错那又如何。”艾琳娜突然说，她直视面露讶异的宫野厚司，“你看到了结果，孩子很正常，他是安全的。只要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经常和埃莉诺聊天，她很爱这个孩子，我能体会那种感觉，当初怀上明美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她低声说，同时引导着男人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现在亦同。”

　　男人睁大了眼睛，艾琳娜静静地看着他，“我怀孕了，今天刚发现，应该一个月左右。”

　　喜悦混合着担忧在宫野厚司脑海里炸开，他完全愣住了，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办公室的灯灭了。

　　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把一切笼罩在不祥的黄昏之中。紧接着，中央空调风机停转，习以为常的微弱嗡鸣消失之后，四下变得无比安静。

　　“怎么回事？”艾琳娜有些紧张。

　　宫野厚司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也许是因为电力故障。”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警报声，隐约还有枪响。

　　男人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他按下桌面上电话的按钮，试图联系安保人员，电话毫无反应，通讯完全中断。

　　“我们去地堡。”宫野厚司匆匆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两把手枪，他递给艾琳娜一把。另一边，艾琳娜白着脸，手上却飞快地打开靠墙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件防弹衣。

　　她自己穿好一件，再帮宫野厚司穿上另一件，两个人警惕地端着枪。

　　进入这个组织之后，组织的成员曾经要求所有研究员接受基础的军事训练，来教他们人个个危险冰冷，说话语气中带着残忍，隐约透露出他们手上绝不止一条人命。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给他们下马威，直白地说我们很危险，而且杀人不眨眼。

　　效果很好，被组织招揽的都是聪明人，经过这一遭之后，不管内心是否吐槽这些人野蛮危险，至少明面上乖得像个鹌鹑。

　　现在他们要感谢这种训练了。

　　他们知道如何用枪，该瞄准人体的哪个部位，在枪战中如何尽可能地保证生存率。

　　宫野厚司隐蔽在墙边，轻轻把门拉开一点，确认无异常之后，再拉开门准备出去，这时，他们身后传来“砰——”一声巨响，宫野厚司办公室的玻璃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破开，玻璃碎片四溅，三名武装分子从上方索降，破窗而入。

　　“别动。”有人用日语警告。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艾琳娜举起双手，对方是步枪，全副武装，看起来久经训练，双方实力完全无法对比，明智的选择是投降。

　　宫野厚司没有转身，他和艾琳娜背对着背，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两名武装分子从门口进入办公室，枪口牢牢对准了他，他无可奈何地放下枪。

　　这些神秘人几乎从头包到脚，脸上带着面罩，控制住两人之后，中间似乎是领队的人物敲了敲桌子，“放心，宫野博士还有世良博士。”男人叫出了艾琳娜结婚之前所用的姓氏，显然对两人资料烂熟于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可是重要人物。”

　　艾琳娜心已经沉入谷底，她和宫野厚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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