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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
家乡给我的感觉总是很陌生。
一年之内只有悲喜两个节日才回家。
悲是清明,
喜是新年。
从村口到家那段路,最为难开。
我们先通过一段铺平的石道,来到一个分叉口,
入口处立着块牌坊,上面刻着“谭乾村”。
我不了解村子的历史,
名字是谭村,村子里的人却姓冯。
进去之后是一段田地脊梁骨上中间凸起来的泥路。
常年没有修葺,加上清明又是雨季,路上变得黏滑,到处是坑坑洼洼,和我摸到爷爷的后脊时一样。
一家子人在车上同时体验三种娱乐项目,摇摇车上下左右四个幅度,
被四面八方的碰碰车撞得整个人支离破碎,过山车般随时飞下去田野的刺激感。
这可比小学组织旅游有趣多了。花那冤枉钱去同一个地方,甚至到了初中旅游还是那个地。
我总是想把这笔钱存下来,拿了钱不想去。
母亲总会说:
“别的同学都去,你为什么不去?”
我抱怨道:
“都去过两次了,还不如把钱留下来买吃的。”
“去过也要去,你不去,同学们怎么看你?”
“家里又不是没那个钱。”
给完旅游费后,我在房门外缝里看见母亲,把腰包里仅剩的五十块给了我作为零食费,还不忘嘀咕一句。
“明天都没钱拿货了。”
之后我每次拿旅游通知回家都只敢放在桌面上,让父母自己发现。
村里的路是用碎小的石子覆盖在泥面铺满道上。一路上东倒西歪的,颠簸至家门口。
老家房子的侧面有一条裂沟从房檐处延伸到地底根部,边上还有繁多细长的裂缝。
倒像是从土里,长出在墙壁上的菊花。
屋顶上所剩无几的断瓦,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红砖块,为了契合屋子的基调,已经发黑。
母亲左手拎着一只活鸡,右手挂着一大袋元宝蜡烛香,敲着木门喊
“婆!开门啊!婆!”
我也学着母亲敲门,木门发出一阵沉闷,内里却是空洞的咚咚声。
表面又像是块威化饼干,一掰就碎,烧起来一定很旺。
一进屋,扑面而来闻到一股腐烂苹果混杂着浓郁的腐木气味。
我遮住脸,捏紧鼻子,四处走动,好奇得观察屋内的一切。
阴沉潮湿的环境,让我很不适应。
每逢下暴雨,屋顶的石砖开始瑟瑟发抖,渗透的雨水如沙漏一样想填满整间屋子。
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老师让我们背下来那首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我好像能稍微体会到,杜甫处在比我们还窘迫的环境下,能写出这样流芳百世的诗句,让人心生敬畏。
阿婆使唤二姐拿着塑桶到处找漏水的地方放着,平日里家务活,农活,脏话,累活全由二姐干。
唯独那些动脑子的活不用二姐来干,二姐比我大七岁,理应早就到了出去工作的年纪。
二姐小学都没能读完,就因成绩不好被迫退学。
可这愚笨不是生来如此,在她还是婴儿时期,发了42度超高烧,因为没钱医治,母亲跪在外公家门口借钱拖沓许久,送医时,早已对大脑造成无法逆转的损害,为时已晚。
母亲从未主动告诉过我姐姐们的事,大多在母亲与亲戚间谈话,我在场无意倾听,或是母亲打电话给五大姨谈论二姐相亲之事,偷听得来一些。
每每说起这段往事时,母亲总忍不住带着哭腔。
“我贰妹吾是傻,贰妹细个果阵都吾知几精伶,如果唔系果阵时甘惨,呜 呜 呜 呜...... 。”
我红了眼眶,后面说的话,再也没能听清。
三姐比我大五岁,还在读高中,校内住宿没回来。
三姐也曾发过一次高烧,不过烧的没那么严重。
父亲问三妹成绩怎么样?
啊公话:老师打电话同我讲,我叫同学比答案区抄,区抄都可以抄错,哎,读完高二,都冇书区读了,老师都叫话冇比区继续读啦,浪费钱。
此话一出,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才叔嘲笑道:“哎,没用的啦!抄都能抄错。”
父亲不屑地笑着,扭过头默默走出家门。
可我却感觉父亲的笑里透着一股心酸。
母亲在土灶台旁忙前忙后地准备晚饭,婶婶不知踪影,唤我去拾些柴火,我顿时来了兴趣。
去树丛底下,捡秃叶枯枝,树上断得露出枝肉的给它掰下来,
尤其喜欢那种又长又细的枝条,用膝盖一顶,
学着功夫巨星李小龙战擂台一样,大喊一句,啊嚓.......,裂成两半。
捧着满满枝条,膝盖都红了回去。
在土炉下堆好树枝,点燃稻草,塞进去。
听着燃烧稻草枝条,交织相互,有节奏般爆裂、拍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好似演奏一曲悠远流长的交响乐,伴随散发出的暖意,流淌入心窝。
母亲颠着一口大锅,锅底下冒出蜿蜒如腾飞的火龙,都被一一压制回去。
爆炒青椒肉丝配上自家炸的花生油,那是倍香!
我早早坐在饭桌前,婶婶打完麻将归来,
刚迈过门槛,惊叹一声,“什么东西,这么香!”
父亲和才叔也相继回来,十口人胳膊挨着胳膊,挤在小桌上。
白切鸡,青椒肉丝,蒜蓉生菜,清蒸皖鱼,油炒猪肉,番薯叶,冬瓜汤,很快就吃了个精光。
其中最为惊艳的,就是一碟什么配菜都没有的花生油炒猪肉。
吃过以后,再也无法忘怀,那是只有家乡才有的味道。
在土灶台那烧水洗澡后,三个床位根本睡不下十口人,父亲他们就去打通宵麻将。
堂弟跟阿公阿婆一张,母亲和二姐四姐一张,我一个人睡一张床。
夜晚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数绵羊呢,越数越精神。
睁开眼吧,那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瞎了,怎么可能一点光都没有,
上次这样还是我离家出走那会。
睁眼闭眼没区别,就这样“眼光光望天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已经天亮,想上厕所。
房间灯开关很有意思,是我没见过的拉绳开关。
睡前看过母亲使用,便记了下来。
稍微动下身体,木板床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幽暗密闭的空间里,那一丁点声音都像放了一个鞭炮样响亮。
可房间里实在是太黑了,不想吵醒母亲她们,只好躺着,伸长右手去摸索拉绳开关。
摸着了五,六条线,每一根我都拉不下来,
太用力又怕拉断,我寻思母亲拉下来挺简单的啊!反复尝试无果后。
没办法,只好憋着,还好在学校训练有素,忍得住!
这一憋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膀胱胀得鼓鼓囊囊,按下去已经感觉发疼。
再憋下去恐怕就又传出,初中生还尿床的笑话。
忽然阿公打开房门,我捂着膀胱,赶紧起身。
“阿公,厕所在哪?”
阿公指着前方。
“走到头,进去最里面就是了,没有厕所,你尿在那个桶就行,留来施肥。”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那里直奔。
那房间是用来晚上把鸡收回圈着,早上再放出去.
空间里弥漫着鸡粪浑浊的气味,相当难以忍受。
看到里面的房间阴暗又幽深,旅游去的鬼屋,都没那么可怕。
但我实在是快忍不住了,捏紧鼻子,心一横想进去一探究竟。
刚要迈房门槛,脚还在半空中,被一股比鸡粪还恶心百倍的气味,硬生生给逼了出去。
我逃离出来,冲到客厅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喘息了一会,才缓了过来。
我把爷爷那句施肥的话听进去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那门前徘徊了许久,三过茅厕而不入。
那气味已经不能用恶臭来形容,简直就是毒气。
我猛然深呼吸,肺部充盈氧气,一鼓作气,捏紧鼻子,面目狰狞的冲了进去。
三面墙壁边上,摆满了成堆的鸡鸭笼,一层又一层地摞在一起,直至房顶。
简直跟城墙上挂满了鸡鸭头颅,地狱之门的景象。
粪桶就在门口旁边,掀开盖子时不小心看了一眼,哎哟喂!飞快瞥过头,咪上双眼,一不小心泄了气。
与其出去换气再回来,倒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脸上呕心抽肠的捏着衣领形成口罩来呼吸,眼泪都留下来了。
这一口毒气吸上来,脑袋发疼,顷刻晕眩又清醒过来,晕也不能晕在这里!
于是在禽兽般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给解决了。
因为憋了太久,方便了足足一分多钟才清空完。
边上高过我头顶的那只鸡,盯的我都不好意思,只能不去看它。
出去之后,如获新生。
至此之后,小的在洗澡时就解决掉,大的碍于羞耻,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愿在“死亡沼泽”,也不愿意在野外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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