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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权
如今周家是一潭死水般,却偶尔也向水面上扔下石块——太太态度很强硬,有意要与周政齐争出个高下来,就连分明相同的命令都要先否决一遍再重新颁行。说要变天了的不只一两个人,想到要过年了,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情状维持到除夕前两天,老爷终于已经醒过来,但是瘫在床上不能动作。
虽然如此,也算谢天谢地,各处复又张罗起过年的事情了,莺儿也重新出来走动,不过很有限,到哪儿都透着些轻手轻脚的。
这一段时间里,很有人听说周老爷病了上门来看望,一应是周政齐接待。他在公司里也是忙碌,一时之间仿佛成长起来不少,待人时表现得大气,让人不由想到,周家的家业难免要由他接管了。
在这一方面,太太简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久离社交场,就是大了胆子站出来,也是一时半刻得不到承认,眼看大少爷就要将周家把持在手。
辗转反侧思索出一个办法,是给三老爷三太太通电话,说家务繁重难以料理,想把他们引了来一分大少爷的势头。那二位自然欢喜,说要来住几天,只为兄长帮忙,周政齐却反又用难招待周全挡了,一番话说的全无错处,又句句带刺。
三老爷极生气,怨怪太太弄不清情况就贸然招引,害自己白在小辈面前讨了个没趣,丢了面子。
三太太略比他平静些,按着他手臂:“你这是急什么?左右你哥哥这一回是必死了。等到他死了,你想做什么是做不成的?”
“我看不必然罢。”三老爷黑着脸,“原先是说周政齐年纪小不懂事,做不成什么事。现在他成了家,又弄成了那一桩烟叶生意,大家都看见的。我有什么理由再插手到里面?都怪你平常一味让我装疯卖傻,现在一分实权也捞不在手上。”
“怪我?”三太太闻言也竖起眉毛,“你要是不装疯卖傻,他早打发了你了!你的好哥哥,世上最精明的一个人!还能由着你在公司里进进出出么?自己吃了一辈子别人指头缝里漏的,平日没少过一口,满嘴里叫着香,今天怎么有这么硬的脾气骂到我头上来?”
三老爷吱吱哼哼,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拍案要走,一面大喊着秀儿的名字,要她给自己去另一边房间里装烟。
“不许去!”三太太瞪着秀儿,“大白日里,好不要脸。”
听太太这样说,秀儿脸色又红又白。三老爷不敢再多说什么,一甩袖子走了,留下秀儿,被三太太一把拧红了胳膊。
自从周老爷病了,太太简直衣不解带地照护,等得老爷此时一睁了眼,自己便累倒了。
她的刁泼本就只在外面,虽总悍然地喊着要为阿杰争些什么,却是又碍着老爷,事情总是做不透,让周政齐将家里权利夺了个彻底。
或许周政齐本是没有这样强的本事的,如今做成了,是有好运气,且多赖对手是太太这只纸老虎。太顺遂,使他连自己的薄弱也就不能觉得,还颇自喜。为此,下人里看不惯周政齐行事的,赶到老爷面前去为太太和二少爷说好话的亦有。
老爷心急着公事,刚刚可以说话,就叫秘书来询问公事。
哪想,却得知周政齐趁自己不省人事大行其事,从各处股东手中购得大量股权,现只居一人之下;又以自己病着为由牵头组织几次会议。
明暗之中,众人都觉得老爷是要不好了,待死后便独周政齐而无人了,于是依附上去,风向已经悄然变了。老爷极力问,这话吴秘书终也不敢不说,小心翼翼,吞吐半天,用词又极力委婉,但老爷哪有听不出的。
若在平常,周老爷本有意将事业托给周政齐,是愿见他有力成事的。但此时因一个女人闹出的孝子迕逆,父子间心结还不曾有机会解开,老爷又正是病重难捱、敏感多猜的时候,看到长子极力要盖过自己的风头,尤其是到处集股,显然是要与他打对台戏,只有惊怒。
“他哪里来那样多的钱?”
吴秘书哑口无言:“这……”
“去赶紧把他叫回来见我!”
周家自家里的事,吴秘书向来是不管的,此时也只得是连声应了,匆匆回到公司里,正巧赶上周政齐与他的客人一同走出办公室来。
两人脸上都有笑,其中那瘦长的马脸男用两根酱油色的手指搓着唇上的胡须,看到吴经理迎面走过来,极傲慢地细着眼睛看他一眼。
“贾先生,周先生。”吴秘书拱手。
贾善仁嘴里“唔”了一声。
“老爷那边叫大少爷就回家去呢。”虽然对周政齐的称呼还未完全转变过来,但对周老爷,已从“董事长”转移了,他自己也已是做了“新党”而不自知的。
“哈哟,令尊已经醒了!”贾善仁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周政齐摇摇头:“不错,只是还不大好。不知这时候叫我回去做什么。不过……都也理解得了了。”
贾善仁又细起眼睛来:“周先生是孝子。”
明知催得急,周政齐却又将手头上一两件小事处理完,才回到家里。
人到了周老爷床头,已是三个钟头之后,虽不算极迟,但从周公馆到公司里不过是一刻钟的车程罢了。
老爷有怒,不知从何处发起:“我让吴兴叫你回来——让你赶紧回来!”
“正是父亲叫我回来,我才回来的。公司中事务极忙,本不能得空。”周政齐只是笑,姿态仿佛很低,“爸爸有精神与吴兴联络,看来好了不少,我真是高兴不过。若无要事,我还是回公司去,离了我,恐怕是一刻不行的。”
当真已是有意挑衅。
周政齐向来畏惧老爷,不敢逾越。不过自从接莺儿进门,他眼看着老爷步步退让,做出以前少有的慈父模样,先削弱了一层敬服;又见他躺在床上,头发披乱,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十分狼狈,显然也是下人照顾之疏漏的缘故,更加存了轻视。
周老爷想要斥责,却被咳嗽阻住,周政齐端来痰盂,替他接了,又用帕子揩拭他的嘴角。
“爸爸一定是怨怪儿子动手太快,不顾念着您,”周政齐放了痰盂,又扯另一条帕子揩手,“然而这也是为着家里。爸爸不知道,听您病倒了,四面仿佛狼环虎伺的。太太为着阿杰而与我寻不痛快,我本是不能说什么,而时常隐忍的,可太太不应将三伯父牵引进来,要分餐我们的成果,实在糊涂!”
“什么……”
“爸爸千万不可动气,”周政齐不动声色打断了老爷,“因为阿杰也是个儿子。太太本不是场面上的人,难免窄些眼界,小辈也不能说什么,还是需得您点拨。也只有您先养好了身子,才能再为我们家担起来。现在外面的事情有儿子,爸爸且宽宽罢!”
老爷想说想问的,最终也不得讲出来。他感到迟暮的枯树的枝叶在骤风中倾落时的晕眩与衰退。
因为老爷醒来也不曾追责,而少爷的权力大起来,四处都不听见什么人嚼咬假孕之事了,莺儿就复又在人前做起少奶奶来,发新年的赏钱种种,下人见了她也还是极力奉承。
但老爷如今躺着,且这阴影总还是她带来的,过往的事情还并不能烟消云散,总有些别扭。可大少爷已是自担过责去了,又已得了老爷的宽宥,总不能老是怪着她。
只是她的身体一向不太好,总有些腹痛,又诊不出什么毛病。大夫一味说是虚,可好好的人怎么就发了虚了,却点不出一二三来,便胡乱用一些平常的名贵药来补着,总不见起色;月信也不来。
周政齐时常骂着王妙手太奸,必是他的药太阴毒,已经停了却还带累着莺儿不好。不过,王妙手已经让人打了半死,如今也无法找他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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