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不烬人？是说无烬大会中那种不烬人吗？”席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问道。

　　玉婆婆一眼就看出这女娃在装傻，却也没生气，这九州中恐怕再没人如她一样知道“不烬人”这个身份的敏感，她有些吃力地捞起上衣。

　　她的腹部有一层薄薄的疤痕，看起来像是烧伤的。

　　“娃娃不必骗我，你不是我治过的第一个不烬人，这疤痕就是当初救第一个不烬人时留下的。她当时的情况与你不同，身上还燃着火焰，我师父都要放弃的时候，她把自己浸在水里，求我救她——那副模样婆婆我至今都还记得。”

　　席笙试探着回复：“既然我与她并不相同，如您所说，我此刻并不像不烬人一样浑身带火，婆婆为什么认定我是不烬人呢？”

　　她脑海里闪过当时无烬大会上，谢韫质问众人的话。

　　玉婆婆嗓音厚实，笑出声也只觉得温厚。
　　“别人能不能找出不烬人我不知道，我可是一瞧一个准。当初救她的时候，她人在我寨子中待了五年，我连她背上有几颗痣都知道哩。这不烬人啊，一则心不动却不死，二则身体体温略低于常人，三则意识海亦与常人不同。许许多多的不烬人，意识海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因此广阔无比，娃娃你的意识海却已分离，想来是和当时的她一样，离开了你的族群。”

　　心不动却不死，她如今确实是这样，也就是说不熄将她彻底变作了不烬人？身体体温略低于常人……这点虽不起眼，却叫席笙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不烬人的体温会比常人高上许多呢，第三点席笙实在想不明白，便开口问道：“离开了族群？”

　　“是，就如同我住着的这寨子一般，大家平日里生活在一起便是同一个寨子中的人，不烬人中也有族群，或许是因为平时不能说话罢，时间久了便能通过意识海交流。”

　　席笙沉默片刻，继续问道：“我可否向您询问那个不烬人的名字？”

　　“想去找她么？”玉婆婆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你和她倒不一样，她离开了族群，是为了当普通人，远离不烬人，你却想去找她……告诉你也无妨，我尚年轻时，九州中便传来消息，她人已经去了——她叫慕长月，就是你们外头的，华山派的酿尘仙子。”

　　没有预想过的人。

　　席笙接过药碗，道谢后一饮而尽。

　　玉婆婆转过身，两三下在密集的药箱中抓出几袋药。

　　“掂起来轻的就是你喝的，重的就是你相好喝的。一袋分三次熬，一锅喝三顿，撇开你不烬人的缘故，他的身体比你更差，要好好注意，不得再和冰冷之物接触。”

　　席笙脸有点红，却也没否认，提起袋子放到储物手镯中，又鞠了个躬才离开。

　　不熄人呢？

　　席笙环视一圈，外往走了几步才看见。

　　他湿着下半身，踩在河沟里，正和一群小孩一起找螃蟹。

　　“你得找这种石板，螃蟹一般都在这下头呢。”

　　“这种有青苔的大石头下面也多，你别乱教人家。”

　　席笙刚一走进，几个小孩作鸟兽散，虽然也没忘下篓子里的螃蟹。

　　席笙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些小孩怕我么？”

　　不熄直起腰来，看向她：“席笙看起来可凶了。”

　　“呸，怕你才比较正常吧。”她张牙舞爪地踩过乱石堆，弯腰将水泼在不熄身上。
　　叫你乱说。

　　在寨子中住了十几天，玉音溜达过来告知了他俩幻境就要开启的消息。
　　席笙和不熄没有和外人一样住在万毒谷刻意整理出来的空寨，而是住在了玉婆婆这个寨子里。

　　期间席笙去帮玉婆婆采摘整理了数次药草，又聊了几句。

　　玉婆婆和她讲了不少万毒谷旧事，也继续讲了些酿尘仙子慕长月的故事。

　　慕长月没有和玉婆婆提起她是怎么逃离大荒的事，但她的确找到了办法暂时压制自己身上的火焰，加入了华山派，她离开大荒的时候，手里只有一把琴，因此也继续学了琴修。

　　然而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慕长月身上又开始冒出火焰来，她师兄慕长生只以为她是走火入魔了，慕长月在华山试剑大会时趁乱逃出华山，跟着当时的万毒谷商队偷偷混进了谷中。

　　“当时万毒谷刚出了件大事，那支商队回到万毒谷后，就彻底对外封闭了——她待在谷中也相对安全。”

　　或许是因为对大荒有着排斥的心理，她选择了这另一处避世之地。

　　玉婆婆当年在寨中跟随她师父学医，慕长月突然就滚进了他们的寨子，还不慎将囤积的药草烧去了一大半。

　　“我师父当时啊，可生气了……好在她很快就把自己的储物袋扔了出来，说是赔礼……里头东西又多又稀奇，我师父便让她留在了寨中。我师父与我一般，多少起了点想要改变这稀奇体质的心思，可惜啊，师父头发都磨白了，慕长月也还是一天天被火烧着。师父说他要放弃了，进山仔细研磨医书去——慕长月人就躺在外头那小溪里，身上一半水一半火，她眼睛瞪得老大了，像要掉出来一样。”

　　玉婆婆似乎无法拒绝那样代表求生的眼神，便背着师父偷偷给慕长月治疗。

　　“没想到几年后，她身上的火还真被我压下来了，虽然不太稳定，她还是和重新做起买卖的商队一道离开了万毒谷，回去华山派。婆婆我当时其实挺舍不得她，所以不时向外打探消息……听说她后来当上了华山派长老，还收了徒弟，婆婆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她还是年纪轻轻就去了。”玉婆婆叹口气，颇为惋惜道。

　　“她说过她是不烬人么？”席笙问。

　　“让她自己说出口比要了她命还让她难受哩，不过她有一日还是默认了，身体状况也和我后来遇到的不烬人别无二致。”

　　“婆婆还治过哪些不烬人？”

　　玉婆婆却没再透露，“不过都是匆匆过客，不足挂齿。”

　　席笙后来想了会，许是这些不烬人还活着，玉婆婆才依旧为他们保守着秘密。

　　--

　　此次的上古幻境开在一个药田之上，席笙远远瞧着，这浓郁的灵气把药田熏得像什么温泉池子一般。

　　席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上次……就是在蓬莱那个幻境开启的时候，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进去？”虽然她自己开玩笑般觉得他是进去当boss的，但不熄自己肯定有其他具体的理由。

　　不熄就坐在她身边，没有立刻回答，歪着头想了一会，才说：“不是我自己想去，但我必须进去一趟。”

　　席笙没明白他的意思，不熄又道：“有人叫我去。”

　　席笙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犬傀。他几乎一直跟在她身边，总让席笙忘记这一点。

　　“你进去做什么呢？”席笙装作不经意地问。

　　“可能是想要回忆一件事。”不熄还是第一次在席笙面前提起卫道者，“离现在太遥远的事，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这么说不熄进去并非为了幻境中的宝物，而是为了里头重演的故事么？

　　不熄继续道：“那里藏着很多秘密……我和你一起从大荒出来，并不完全是为了蜃珠。那一个幻境原本要开在冰原上，被人带走到蓬莱，所以我和你一起出来了。”

　　意外的收获，席笙愣了一会，不知道是因为他难得的多话还是为他说的具体内容，她隔了好一会才开口。

　　“那你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进幻境么？”

　　不熄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看着席笙。

　　银色的眼睛微微下垂。
　　“也是因为你。”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席笙循声看去，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自半空中落下，从里头露出一个头。

　　“诸位，先走一步了。”
　　是谢韫。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在席笙的记忆里，她和她并没有分开很久，因此见谢韫不似常日般嘴含笑意，她还讶异了一会。

　　但依旧做事麻利，她的飞天马车第一时间冲进了随嘈杂声开启的上古幻境，下一秒地上就升起一个白色大阵，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布下的。

　　上次席笙在阵外，此次席笙在阵中，只觉顿时浑身沉重无比，说也说不了，动也动不得，席笙这才明白那些尚能朝着谢韫背影骂上几句的修仙者已是既不容易。

　　好在她身边不是还有个阵法大师嘛。

　　不熄刚一牵上她的手，席笙便觉得身上的无形大山消失不见了。

　　她传声道：“我在入口处写了个传送阵，我带你悄悄传送过去即可。”

　　她话音落，却没动作。

　　看来是指望不上这人反应过来夸上她一句了，她现在可是能带人一起传送了呢。
　　不熄甚至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困惑她怎么还没动作。

　　席笙叹口气，闭眼写阵。

　　--

　　眼前是一个斜着的数字“8”。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什么是“数字”。

　　她只是个边陲部落的医者，年纪轻轻，资历尚浅。面前燃着火的少女在她手里画了一个数字“8”，烧得她手心痛。

　　席笙朝她身上浇着冰水，希望她能挺过这一遭。

　　可是，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席笙叹了口气，身后的“神”走过来，将手搭在死去的少女身上，不多时，她身上的火焰便熄灭了。

　　席笙垂着脸，好奇地瞥了一眼这个“神”。

　　她是第一次治疗这种火人，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神”的手掌如她一般被火焰灼伤，伤痕却比她狰狞许多，想来肯定是多次施法触碰火焰的缘故。

　　当一个“神”，可真不容易。

　　席笙收回目光，正想退到一边的时候，“神”突然转了个向，将那只灼伤的手放到了她的头上。

　　席笙不敢动，眼睛四处飞，不知道自己是惊多一点还是恐多一点。

　　“神”走进两步，将下巴搁到她头上，他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席笙的眼睛，一呼一吸间，席笙能明显感到自上方传来的气息与温度。

　　这什么情况！！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