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械投降

　　今日是太后寿宴。

　　从一大早开始内廷的太监宫女齐络忙活，到了晚上，宫闱墙楼皆张灯结彩、红布点缀、绫翠雕挂，灯火通明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但这些也不过是寿宴开始前的下酒菜。

　　当林云熙跟随大队伍来到寿宴举办的厅堂，大厅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琉璃瓦瓷的器具一应俱全，叫人看着目不暇接，惊叹连连。

　　她曾览过故宫长廊，也曾于颐和园繁花似锦中漫步，但都没有置身在这个只存在书中的大启朝所感受的那般殿堂辉煌，奢华灿烂。

　　不由感叹，贵族不分古今，靡靡之下尽显集权。

　　“啧，边域小城来的丫头就是没见识。”林云熙旁边一个秀女见她四下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中流露几分讥诮。

　　那秀女是户部侍郎家的王妍娜，何软软的舍友，生得嘴碎多话，但有几分巧思和运道，说话时候总能背过姑姑们，见缝插针，却叫人发现不了端倪，只能叫被说人无端憋屈。

　　但林云熙不惯着她，淡淡道:“宁州是大启边防重洲，驻守将士二十余万，你称这为边域小城，是瞧不起为国流汗流血的将士们，还是眼高于顶，只把我们国家当作弹丸之地。”

　　一番话详略得当，去了王妍娜的评价重点“没见识”，抓着话柄“边域小城”给予沉重一击。要是一般姑娘听了王妍娜的话，只觉得自己表现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孙猴子玉米地捡花生，见识浅薄无知，为自己丢人现眼而羞耻，自然也注意不到王妍娜话中的问题，但林云熙不在意这些，遂一听便知其话中漏洞。

　　“我、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胡说！”王妍娜的气焰一下子弱下来，声音中空无力，后劲不足，心虚可见一斑。

　　林云熙的眼神清而冷，看得王妍娜心中发怵，她扭过头，放慢步伐，灰溜溜落到队伍后面，不敢与之对视。

　　没有苏浅月、苏心瑶二人在身边，看着有几分孤单冷清的林云熙却显得越发不好惹了。

　　是的，这次太后寿宴选定的可以参加秀女人选中，并没有苏家姐妹。

　　对于这份名单，林云熙最开始是讶异的，若说因为那夜的事情那她也不该在名单上才对，而不是那份名单的话苏家姐妹在储秀宫表现虽不突出也算中规中规，更何况皇上还要卖苏相一个面子吧，可偏偏高官显贵家的女儿里，就落下了苏家。

　　直到苏浅月将她偷偷拉进角落里，咬着耳朵和她讲家里来了信，不是林氏写的回信而是苏相亲笔书写，上面只八个大字，力透纸背——

　　静听上意，默待结果。

　　说是只等皇上的意思便不需要一个“静”一个“待”字，林云熙很快了悟这“上意”不单是皇上的意思，而是皇上与皇后博弈的结果。

　　最后的上意如今明了，落太后寿宴，坠苏家名声，换一个苏家女儿郎不入皇室的结果。

　　各方满意，但估计除了皇后和那位想脚踏两只船的大皇子吧。

　　秀女并无品级因此即使参加宫宴，座位也是排在末等，还需早早到场在大厅干等，不少秀女为了保持姣好的身材、纤细的腰肢都选择不吃午餐，此时饿的有些前胸贴后腹，还强撑着端正坐姿、微笑等待，林云熙看着都替她们累得慌。

　　其中以这位王妍娜反应最明显，她揉头不止、身体微晃，看起来饿的有些头晕眼花，形容难控了。

　　“听说王秀女连早饭都没有吃呢！”坐落旁边有秀女悄悄嚼着舌根。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宴会的人陆陆续续到场。

　　先是后妃们娉婷婀娜被自家宫婢搀扶着入殿，婉贵妃是后妃里较晚出场的，过秀女们座位时候还特地朝林云熙那边抛去一个娇笑兮然的眼神，令林云熙汗颜，她敢打赌就凭自己那面目全非的绣品，不是婉贵妃特地吩咐肯定进不来今晚的宫宴。

　　然后是皇后独自而来，威严的凤袍披在身上，嫣红的蔻染却遮不住面色的憔悴，看着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而且往日的宴会孝文帝总会顾忌皇后面子，都是帝后同行，这次太后寿宴却让皇后一人独行，明眼人一瞧便知，

　　这帝后关系是出了状况。

　　但即使如此亦无人敢小瞧皇后，皇后出身是名门赵氏。赵氏早年手握京城十万大军的兵权，权势滔天不亚于皇族。井市里还曾传言一句戏言——
　　普天之下，莫非赵土。

　　后新帝上位，赵氏为求自保回交兵权退居二线，但当年影响力仍如烙印般蚀骨留存。林云熙想，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皇帝迟迟不将大皇子立为太子的原因吧。

　　再是几位成年未成年的的皇子公主结伴而来，隔了十余日林云熙又一次看见萧奕轩，因今日是太后寿宴，他特地穿了一身红衣，与大皇子颇为骚包的红艳染雪梅的长诀不同，他是深红如血，内衬冷硬的铁黑色，只叫人看着萧杀之气便铺面袭来，但所幸他今日看着心情不错，眉眼疏朗，中和了几分凌厉之色。

　　路过秀女席位时，他目不斜视，竟是一眼也没有朝林云熙看过来。林云熙暗暗松一口气，梦境中观他从五皇子手下拿去她的绣囊，还有几分隐隐担忧萧奕轩会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现在看来他当时应是与五皇子争一时之气。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听殿外一声高而长的太监通报——
　　“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朝殿外看去，孝文帝搀扶着一位鹤发慈眉的老太太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相伴下走进殿内。那位老太太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宫装，花纹并不繁复，简约大气，这应是今日寿宴的主角太后娘娘了。

　　殿内众人齐齐站起，向二人行跪拜礼。这是林云熙行的第n遍里，今晚饭还未动，膝盖先跪软了，瞧那些后宫娘娘们都仪态丝毫不乱，容色俱佳，甚至不忘为陛下暗送秋波，不由感叹，她们身体素质可真好。

　　“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今日是太后寿辰，若谁能让太后心情开怀，重重有赏！”

　　一句话如同开关，正式将这场热闹轰轰的寿宴拉开帷幕，小太监开始吟唱贺寿词，琳琅满目的珍鲜美食被如云的宫女依次端如殿内。后殿传来丝竹袅袅的奏乐声，怡然天乐。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打断了这才开启的寿宴，那名突然出声的秀女连忙将嘴捂住，身体下意识再次跪下，眼里的惊恐仍未退却。

　　林云熙朝那边看过去，那位之前叫嚣得意的王秀女此时面朝大地，腰侧挤着桌沿，饭菜翻了一地，鲜秀的汤汁还顺着路滴滴的往下淌，浇了衣袖一片，好不惨乱。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孝文帝皱眉吩咐道。

　　无论是那位瘫倒在地上的秀女，还是刚刚出声的秀女，破坏母后寿宴，他此时印象都差极了。
　　倒是瘫倒那名秀女旁边的姑娘，处变不惊，坐姿仍保持端庄，即使衣裙被波及浸湿，也面不改色淡定悄悄拿一抹绣帕盖住。

　　这姑娘，倒是不错。

　　再一瞧，哦巧了，自家三儿子正盯着那姑娘眼神不移的瞅，看着就是对人家有意思。

　　“这是哪家姑娘？”皇帝悄声问内侍。

　　内侍回道：“回陛下，温家三女温如兰。”

　　孝文帝点点头，心中思量。

　　那边前去查看情况的小太监也有了结果，“陛下，这位秀女是晕过去了......”

　　孝文帝：“随侍的太医看过如何？”

　　小太监面色古怪，还是继续回道：“回陛下，是饿晕的。”

　　阮姑姑赶紧上前跪地，“陛下明察，储秀宫未克扣过秀女饮食，因是王秀女自己不愿意吃饭。”

　　殿内哑然无声，偶传几声轻笑，又很快消然匿迹。

　　孝武帝无语地将筷子一拍，“带下去休息吧。”又问道：温秀女你站得最近，说说情况。”

　　这话便是不听阮姑姑的解释，要从秀女中询问了。

　　温如兰被猝然点名，心中惊喜多于讶然，连忙上前跪拜，“回陛下，臣女与王秀女一道，知她是为太后娘娘寿宴祈福戒断饮食以表诚心，只是她福分不够，骤然断食身体不适才昏倒在地，让大家为此担忧。陛下心善，让王姐姐先送去休息还有御医诊断，许是很快就可以苏醒。”

　　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平，既将阮姑姑的看管不利摘了出来，又暗暗夸了太后和皇上，孝文帝的脸上才好看些。

　　而这位温家嫡三小姐，也正式进入勋贵圈的眼睛中。依如她最开始和林云熙说的那样，愿留名万世，为众人心中所记。

　　而这，许是才跨出的第一步。

　　寿宴继续，众人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是小太监高声吟唱为太后贺寿的礼单情况。因是内宫之宴，前朝官员大臣的送礼只是由太监报出名目，而殿内其余人的礼物则是要按等级依次当场送出。

　　皇后送了中规中矩的双面绣屏风，太后反应平平。婉贵妃倒是逗趣送了一个会说话的吉祥鹦鹉，让太后好一通逗弄，不过也很快放了下去，这样的珍奇宝贝她年年见太多了，也不怎么稀奇。

　　然后是其余后妃送礼，特别尤提的是三皇子的母妃淑妃在殿内献了一曲霓裳舞，三十好几的淑妃保养还如二八少女一般，霓裳踏红轴，舞袖转风情，跳得皇上笑逐颜开，如同初恋，引得后妃嫉妒食不下咽。

　　然后到了皇子们送礼的时候。

　　“哀家最期待的便是皇儿们的送礼，每年就属轩哥儿准备的礼物最得我心意，不知今年又给哀家挑了什么宝贝？”太后笑吟吟地问。

　　这话直接跳过大皇子，问到了萧奕轩身上，大皇子面色不快，但也只能默默隐忍。早年太后和皇后的关系一般，对大皇子也不甚亲爱，反而萧奕轩性情玩闹，幼时经常逛到慈宁宫去，和太后娘娘关系最亲密。

　　“皇祖母放心，孙儿准备的一定是您没见过的！”萧奕轩站起身，耀眼的红色长袍拖落到金黑色的靴子上，自信中透着亲昵，潇洒利落地走上前，亲自递上一个木盒。

　　“待孙儿为您打开。”他笑着说，声音中的磁性就像把勾人挠肺的小刷子，沾了清水软软地挂在心间。

　　是什么呢？

　　林云熙也忍不住探了探头，眼里带了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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