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风逝

　　往后数日，久樱长老白日打坐调息，夜晚就独自去占星台结归神阵法，聚集华清的魂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日。

　　一日，甘微向往常一样来圣樱殿晨醒，却四处寻不见师父。
　　往日这个时候，师父一定在圣樱殿中静坐调息，自己每次给他老人家请完安，汇报完重华宫的要事，师父都会指点一二，让她好好努力。

　　近日，师父总是气色不佳，看上去疲惫异常。甘微特意查了典籍，大清早起来，去厨房煮了药膳，做好后，立马趁热给师父端了过来。

　　冬日的吃食冷得很快，甘微特意用小暖炉煨着，连着小炉子一起端了过来。但是，四下遍寻，却始终找不到师父。
　　师父往日都在，此刻不知去了哪里。

　　甘微放下药膳，在重华宫师父常去的地方四处寻找。她去了圣樱殿的书房、花园，都找不到师父。又去了讲堂，其他的弟子也说没有见到过。
　　穹庐讲堂早就封闭了，连门都落了锁，师父应该不会去那里。

　　那师父会去哪里？

　　突然灵光一现，她想起前日自己去后山折梅，想给师父插瓶，看到师父从后山占星台的方向缓缓下来。莫不是师父又去后山了。

　　甘微着急地向后山寻去，后山的路蜿蜿蜒蜒，四周草木遮蔽，甘微拾阶而上。眼看快要到最高处的占星台了，依然找不到师父。现在是清晨，师父应该不会到占星台来吧。
　　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里，索性就爬上去看看吧。

　　甘微爬上占星台，四处望去，看不远处倒着一个灰白色的人影。那衣袍正是师父常穿的样式，难道是师父？
　　甘微快步走进，看到久樱长老倒在地上，灰白的袍子沾了尘土，脏兮兮地贴在地上。灰色的胡须干枯地粘在脸上，双目紧闭，嘴角有淡淡的血迹。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盏剔透的琉璃灯，尽管是白天，琉璃灯中依然绽放出璀璨的光华，甚是灼目。

　　看到双目紧闭，嘴角挂着血丝的久樱长老，甘微担忧极了。师父法力高强，灵力充沛，是谁打伤了师父。甘微用手轻探久樱长老的脉门，还有微薄的跳动，应该还有救。
　　甘微用传讯烟火向天空发射了信息，半晌，数名重华宫的弟子拿着武器一起向后山赶来。
　　看到甘微师姐跪在地上，一旁躺着昏迷不醒的师父，他们都是一惊。

　　“师父受伤了，我发现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这里。”甘微向赶来的各位师兄弟述说着早晨她发现师父时的情况。
　　几位师兄弟一起，把久樱长老背回了圣樱殿。

　　甘微请了重华宫德高望重的浮槎药师专门给久樱长老诊治。
　　师父修为深厚，苍离长老故去，茫茫太虚，能跟师父交上手的，寥寥可数，又怎会被人伤成这样。难道师父中毒了。

　　侍立在一旁的甘微，忧心忡忡，满脑子胡思乱想。
　　诊断的时间，异常的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浮槎药师终于抬起了头，苍老的声音缓缓从卧榻边传来，仿佛审判一般。

　　“久樱长老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忧思太甚，灵力消耗，所以才会昏迷过去，好好调养数日就好了。”

　　闻言，甘微长舒了一口气。

　　送走浮槎药师后，甘微偷偷为师父输送灵流进行疗愈。
　　第三日午后，久樱长老终于清醒过来，只是整个人虚弱异常。

　　看到自己躺在圣樱殿的木床上，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分明自己在占星台结阵凝聚华清的魂魄，怎么却醒来在圣樱殿的床上。不好，结蕴灯？

　　想到此，圣樱长老立马从床上下来，不想，人因为太过虚弱，摔倒在地。
　　甘微这两天一直守在师父身边，深怕他有什么闪失。虽然浮槎长老说师父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好好休息就会醒来。但是，已经两天了，师父还是没有醒转，她忧心如焚。
　　此刻，听到卧室传来响动，甘微立马起身向内室奔去。
　　进门，看到师父倒在地上，脸色灰白，喘着粗气，甘微忙上前扶起师父。
　　“师父，您终于醒了。”
　　看到苏醒过来的师父，甘微热泪盈眶，华清师兄去了，她只有师父了。如果师父也走了，她孤独一人在这尘世，该去依靠谁。

　　甘微向久樱长老讲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询问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
　　久樱长老却只是无奈叹息，静默不语。

　　甘微将那日发现的琉璃灯拿了过来，久樱长老捧着琉璃灯，如获至宝。

　　浮槎药师听闻久樱长老终于醒了过来，特意过来，替久樱长老诊治。
　　看到浮槎长老，久樱长老默默屏退了左右。让甘微去给其他师兄弟报声平安，休息了两日，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浮槎药师会意，点头赞同。

　　圣樱殿中只剩下了久樱长老和浮槎药师两人了。

　　久樱长老神色忧虑地问他。
　　“药师直言，某到底如何了？”
　　“长老灵力损耗严重，心脉受损，需要静养月余，才可恢复。这期间，万万不可再轻易使用灵力了。我看您伤得如此严重，不像外敌所为，恐怕是法阵所伤吧？”
　　久樱长老低头不语。
　　“长老放心，我看长老伤势奇特，多半是法阵所为，又倒在占星台上。见甘微等弟子并不知情，是以，未向长老的弟子们明言，他们并不知情。”
　　久樱闻言，微微颔首。对眼前这位药师的深思熟虑，感怀在心。

　　“近日我常夜引月华入药，看到占星台方向，有浅绿色的灵流奔涌入太虚。看来，确实是长老结法阵所为。法阵结灵流之网，入太虚探索，难道是失传已久的归神阵法。”

　　这浮槎药师虽专精医药，不修术法，和久樱长老却是多年旧识。

　　“浮槎兄所言不错。正是归神阵法，徒儿华清去世一年有余，我心痛难耐，想要救回他，所以寻了结蕴灯，开启了聚魂法阵，以汇聚他的魂魄。”
　　“这归神阵法，吞噬灵力，聚合魂魄碎片，散入太虚，探寻同源。非常耗散灵力，如今方才七日，你已心脉受损，灵力耗竭，又如何寻回他所有魂魄。”
　　浮槎看久樱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久樱长老刚想回他，气急攻心，不由咳嗽起来，以手握拳，抵着嘴角。张开掌心，却见满手鲜血。
　　浮槎忙去扶了久樱长老在床边坐下。
　　平心静气许久，久樱长老才缓缓开口。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回他。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浮槎看圣樱神色坚毅，不像会轻易放弃的样子，不由心下一沉。
　　“你如今这般模样，又如何再开启归神阵法，归神阵法吞噬灵力，如果没有强大的灵流补充，别说四十九日，再撑三日，你都魂飞魄散了。”
　　“不！竭尽所能，我也一定要寻回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必然要有结果。不然，怎么对得起……”

　　想起记忆中那人，浅绿色的衣衫，巧笑嫣嫣，跟华清相似的眉眼。那人已经离他而去，华清，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回他。
　　他已经辜负了天下苍生。本应先寻灵渺的魂魄，但是，他却先寻了爱徒华清。既然已经对不起天下人，对不起苍离和灵渺。他已经辜负了这么多人，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要一个结局，哪怕自己死掉，他也在所不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如今这样，只能落得个油尽灯枯的结局，救不回华清，还搭上你自己。”
　　浮槎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人，不由摇头。
　　“他丧在太虚之中，穷盲之地，冥灵河畔的食灵蝶，以魂魄为食，日夜吞噬他的魂魄。我若不尽快寻回他的魂魄碎片，等他的魂魄被食灵蝶吞噬殆尽，想要救回他，就再无可能了。”

　　“华清逝去已有一年，你尚且可以寻回他的魂魄，多等几年，又待如何？”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的魂魄散逸，无迹可寻，直到寻回结蕴灯，看到食灵蝶带来的魂魄碎片，我才知有一线生机。食灵蝶吞噬他的魂魄，因他灵力精纯，修炼功法深厚，所以魂魄碎片强悍，初始并不容易被消解。如今一年有余，魂魄之力日渐微弱，部分魂魄碎片已经受损，开始消解了。”

　　浮槎闻言，低头沉思，欲言又止。

　　“我知有一法，可以帮你寻回华清的魂魄。只是，恐怕你未必赞同。”

　　久樱闻言，抬眸看向浮槎，眼眸中流露出希冀的精光，仿佛久行的旅人看到暖室中的灯火，仿佛沙漠中的行人见到了绿洲。
　　只要能救回华清，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心甘情愿。
　　“浮槎兄，但说无妨。”
　　说出这句话，久樱的心沉了沉。他不知，他是否开始走上了一条未知的路。他想要救回华清，却不知道这浮槎料想到他未必会赞同的路，到底是什么？

　　“救回华清，需开启归神阵，寻回他的所有魂魄，聚合成形，转入□□之中，方可苏醒。如今，归神阵法需要大量灵力，有一物，却是灵流不断。久樱兄，想必已经猜到了。”

　　果然，他初时也想到了，可是，这一招，凶险异常，他不敢拿整个上清境的命运做赌，万一输了，他就成了千古罪人。况且，如果真的赌上上清境的安危，哪怕救回了华清，他也要背着一世的污名活着。

　　他是他的爱徒，他了解他。华清最是高风亮节，清洁不染。他怎么愿意，他的师父为了他，置整个上清境的安危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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