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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黄雀在后
天上星宿斗转星移，人间帘幕悄然垂下，一阵夜风簇起一阵凉意，驿馆内已亮起烛火，湖面上便映出一排蹿动的人影，池榭之上，原是有一行小厮，他们拥着的、走在前头的是一个昂首前行的公子，他阔步前行，隔着云岚草木也瞧得出他的风姿特秀。
夜色微凉，他的仆从便为他披上了狐裘，上等的狐毛里头是紫色的直裾，他正是与世子纥在高阁举杯对坐的那位公子，方才他告别了自己的旧识，眼下正要带着自己的仆从打道回府，他正要离开驿馆，却听得身旁的仆从一声惊呼：“家主你看，前面可是一女子在寻短见？”
他顺着仆从的视线看去，见前方果然有一素衣女子在临水阶梯出，欲要轻生，那公子慌忙吩咐左右仆从，“去，快去拦下那人。”
两名仆从匆忙上前，一人扯住那女子右臂，另一人则挡在湖前，姚女见他们来阻拦自己，心知鱼儿上钩了。
那公子见人被拦下，松了一口气，随即走上前去，他从仆从手中接过夜灯一瞧，烛光下蓦见一张眉清目秀的芙蓉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波之中又是疑惑，又是羞涩，那公子一愣，左手微颤，晃动了夜灯，几滴烛油便落在地上。
那公子问候道：“女郎何故轻生？”
姚女挣开仆从的束缚，她低伏着头，先是见到那公子内里穿着的绀紫缎子的直裾，腰间束了条金带，烛火一映，更是灿然生光，外面套着的便是他的锦衣狐裘。姚女抬目，与之对视，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位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的郎君，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
这郎君的生得远比姚女想的要好看，她面上一红，心神微微荡漾，含羞道：“郎君何意？”她又看向湖面，略微思索一番，“莫不是以为我要跳河？”
那公子见她桃腮羞红，神情似有一愣，姚女见他如此反应，低头莞尔一笑，随即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解释给了那公子和他的仆从听。姚女告诉他们，自己不是要跳河，而是傍晚经过湖边时，随身携带的手绢不小心掉落到湖面上了，她声称那手绢是她阿母所绣，平时极为珍惜，故而在湖边张望，想打捞起自己的手绢，这才让途经此地的公子一行人误以为她要跳河轻生。
听了姚女的解释，那公子的左右仆从心领神会一番，他们可算是懂了，这又是想方设法来攀附权贵的女人。
他家家主多年来身居高位，自然少不了年轻女子借着各种名目来接近他，但家主一管持君子作风，立身行事，从不因外物所扰，绕是此刻，有位貌美女郎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也依旧可以坐怀不乱。
仆从心中的那位家主此刻正低头抿嘴，举止之间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勾得姚女又是一番春心荡漾，可那位公子却无心搭理她了，他只是吩咐左右仆从帮姚女从河中打捞她的手绢，然后就要离去。
姚女拿到了自己的手绢，却发现那一行人就要离去，她心有不甘急忙上前拦住，对着那公子诧异的目光，她捏紧手绢，心里局促不安，咬咬唇瓣，终是从嘴里说出对身前公子一行人热心搭救的谢语，到最后，她又低头蹙蹙靡骋一番，再度抬目看向那公子。
“公子有助于我，可我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而那郎君低头看向姚女，只见夜色与烛火相拥下，女子容颜娟好，眉似青山不点而翠，悬胆丰鼻之下朱唇点点，身着素衣也不挡她之光采，真如出水芙蓉。可他不似辛纥那般，见到美色便移不开脚，他是君子，君子持身，自当养浩然正气，虽百邪，难辟也。
听到姚女的问话，他抬目，与之对视，四目相对见，她目光顾盼，流丽无双，可他无心风月，遂清冷婉拒道：“我与女郎萍水相逢，助你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问及姓甚名谁呢？”
语毕，他便绕过姚女，领着仆从，大步流星的离去。
徒留姚女一人愣在原地。
而湖边的这一出戏，可是教隐于草木之后的瑜风看了个原原本本，从那姚女故意将手绢丢进湖中，再到勾搭江家家主，都尽收于他眼底，只可惜他隔得有些远，听不清那二人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姚女之计成功与否。
瑜风叹了口气，没能一探此瓜之究竟，他还是有些遗憾的。
正懊恼着，从阁楼间走出来一个女侍从，她见一人在树丛之后不知摸摸索索些什么，不禁问道：“瑜风大人？”
瑜风回过头来，见是自家府上的侍女春灵。
“果然是您，不过早些时候世子不是吩咐您去找他，说是有要事相商吗？”
呀！坏大事了，吃瓜吃到被偷了家！
想起辛纥的吩咐，瑜风顿觉火烧眉毛，他家那位小肚鸡肠的世子殿下怕是又得笑意盈盈地给他苦头吃了，来不及思考什么，慌忙告别春灵，他便脚底生了风似的溜走了。
而瑜风心中那位小肚鸡肠的世子殿下，此刻正沉迷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方才他告别了昔日的旧识，便在湖边撞见了董暹，那时黄昏之下已然是暮色寂寂，可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眼睛里，却突然被换成了一片粲然的星河，万千情意，欲语还休，他一低眉，一回首，都是自己的一帘幽梦。
黄昏分明凉意多，可为何他满身皆是炙热？
他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将怀中人压制到门后，轻解罗裳，迤逦相偎，情意渐浓春思荡漾，正是巫山云雨时。
可他还没亲热多久，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他的侍从瑜风。
他支起身子，从温柔乡里慢慢缓过神来，看向门外，忽而想起自己确实要与瑜风有事相商，回过神来，对董暹示以无奈与歉意，董暹会心一笑，跃起臂膀勾住他的脖颈，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辛纥面上羞红，似被调戏的姑娘一般。
可他终究还算是明理懂事的，说完话倒也没再死缠烂打，穿好衣衫便从房内离去，打开门见到一脸诧异的瑜风，他莞尔一笑，示意瑜风可以进去，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书房内，辛纥同瑜风商谈好了官府的差事，轻抿一口茶水，起身移到棋盘前坐下，又示意瑜风与之对弈，瑜风还在庆幸世子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迟到问题，也不敢怠慢，端正坐到棋盘另一边，辛纥先下一子黑棋，忽而问道：“你觉得如今的江君珩如何？”
他声音淡淡的，状似随意，仿佛不经意间的一问。
瑜风有些诧异他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按照心里所想一五一十的答道：“江大人他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家之主，其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而他的为人，依我之看，他同我儿时见到的一样，稳重自持，是君子作风。”
“君子吗？”辛纥重复了一遍，他神色晦暗地勾唇一笑，眼中似有暗涌呼之欲出。
“你可知，长安送信过来，说朝廷暗定的御史中丞是谁？”
瑜风放下一子白棋，目光清明地看着棋盘，道：“莫不是江大人？”他迟疑一会，又问道：“这也在世子的算计之下吗？”
辛纥长眉斜挑，唇角上扬，看着面前的棋局，道：“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此话怎讲？”
“前任中丞被罢职，这个位置总不能空着，暂时安插一个闲人在上面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各方势力都想要这个位置，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几方势力的角逐，竟然是为他搭了戏台子。”辛纥凤眸微眯，话语间带一点戏谑。
瑜风正色道：“世子的意思是，此人背后，还有一方势力？”
“我并不知晓，对于此人我了解不多，只是幼时相交罢，数年已过，他的为人作风、身后势力，都还要在查探一番才好作打算。”
瑜风沉思片刻，又落下一子，道：“这倒是不难，按照我们以往的做法，在他府上安插几名仆从即可。”
辛纥看着他落下的白子，轻笑道：“这次便稍微变下法子吧，他可是君子，我须得以礼待之。”他思绪顿了片刻，忽问道：“他妻亡故有好几年了吧？可曾有再娶？”
瑜风下棋的手一顿，抬目看向辛纥，目中有几分疑惑，迟疑道“未曾。”
“这样，你明日令人快马送信到望舒阁，差商容送一美人来豫州，我要送给江君珩当作礼物。”辛纥薄唇微勾，饶有兴致地落下一子。
望舒楼是他私下暗自经营的产业，现由商容打理，对外称是风月场所，实则是培养送到达官贵人府上的小宠，一来疏通关系，二来窃听机密。望舒楼运营并不多时，这倒是头一次往外府送人。
封建社会之下，多数女子毫无社会地位可言，那些没权没势的，有些会被贵人豢养，而有些则会被贵人当作礼物相赠他人。瑜风心知，干这行营生是不妥的，可是现下世子势弱，若不走些旁门左道又要如何在刀光血影中取胜呢？好在他家世子还算是有良知，那些女子多数是从贫民里买的，价钱上不亏待她们的家人，女子进望舒楼了也是好吃好喝地奉着，按月发放例银，还找了专人培养，时局动荡，望舒楼倒也算是那些贫苦女子的安身之所。
听到辛纥的吩咐，瑜风迟疑一会儿，想起刚才吃到的瓜，灵光一闪道：“世子，何必往外找呢，咱们府内不就有一个？”
府内的美人？辛纥想到的是董暹，他愣住迟疑一会儿，道：“不行，孤之床榻岂容他人酣睡？”
“不不不，世子误会了，我说的是姚女呀，她可不就是现成的美人嘛，而且……”瑜风颇有兴致地把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辛纥，他想着本来世子就对姚女无意，把一个大美人放在身边却不理会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倒不如送她一次机缘，若是她有幸得宠，也能让世子更加了解江君珩的动静，如此一来便是两全其美，瑜风感叹于自己的天才思维。
知晓了傍晚湖边发生的事情，辛纥凤眸微眯，戏谑道：“既然姚女有意，那我便成全她罢。”谁叫他是这般心善的人儿呢？成全一场姻缘，可是胜造七级浮屠。
语毕，他落下最后一子黑棋，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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